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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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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白,我们离开好像很久了。”
    “是的。”
    “有一千年了吧。”
    江白一笑。
    “你有一些夸张了。”
    “你还是那么坏。你知道我现在就想干什么?”
    “你--”
    “我现在就想吻你。”
    “别。这么多人。再说……”
    “不,我就要现在。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吗?你是吗?”
    她已经扑了上来。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强烈的发胶的气味、化妆品的气味,然后才是姑娘自身那像盛开的花朵一样浓郁的芳香。
    他有点头晕,因为她真地在吻他,还因为许多人正在看他们接吻。
    猛然想开了:我为什么就不敢在这里接受她的吻?
    他变得主动和热烈。在极近的对视中,她的眼睛变得那么大,那么明亮和喜悦。
    长长的一吻过后,两个人看了看四周。
    人们微笑着望着这幅场景,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
    江白并没有松开自己的未婚妻。
    “海韵,他们都在看我们。”
    “让他们看好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青年男女当众接吻,是没见过一位中国海军军官与一个漂亮的女子当众接吻。”
    “现在他们见到了,”海韵笑起来,说,“以后他们就不会再对这种事惊奇了。”
    “那就再让他们看一次?”
    “再让他们看一次。”
    他们又长长接了一次吻。江白忽然意识到,自来到机场时就一直激动着的心终于像他渴望着的那样沉静下来了。他想到了一句话:婚礼开始。
    “海韵,明天咱们就结婚。”
    “明天就结婚!”
    11
    但他们第二天没能结婚。庆祝东方瀚海被授予“潜艇英雄”称号的大会的召开
    ,以及它给大会的主持者和特邀代表带来的隐隐的和沉重的悲伤,无形中将他们的婚期推迟了。
    施连志夫妇和海韵母女到达L城的第二天下午,这场准备已久的大会在基地礼堂隆重举行。
    大会在《人民海军向前进》的雄壮乐曲中开始。基地政委主持大会。一位总部首长出席大会并宣读了授予东方瀚海“潜艇英雄”光荣称号的命令,他代表总部党委,号召中国海军全体官兵学习东方瀚海大无畏的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他还宣布:为纪念“潜艇英雄”东方瀚海,总部近日又决定将9009艇正式命名为 “东方英雄艇”。
    接下来是司令员代表基地做主题讲话。
    这篇讲话基本是一篇催人泪下的祭文。它将大会推向了一个情绪化的高潮。司令员在讲话中全面记述了东方瀚海作为一代潜艇英豪对于中国潜艇部队部队、说到底是对于祖国的重大贡献,彻底推倒了以往加在英雄身上的不实之辞,使那位沉冤十九年的英雄的事迹在与会者听来更加惊心动魄。这篇讲话深深打动了听众还有另一个原因:司令员对于东方瀚海当年牺牲的哀痛,十九年后仍然大大高于今日东方瀚海荣获英雄称号给他带来的欢悦。这不是虚假的感情,而是真实的感情,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你可以说它是战友之间的感情,但也可以说是真正的人与人、英雄与英雄之间的感情。
    然后是原4809艇政委施连志讲话。这位老军人的讲话不那么成功。因为过于欢乐,这欢乐又引起了过份的悲伤与激动,他的讲话基本上成了一席吐字不清的痛哭流涕。施连志用自己的大放悲声倾吐了对于死去的艇长的思念和赞扬,可是台下的人听来却不那么激动,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他讲了些什么。
    真正的压轴戏是英雄女儿代表家属的发言。由于意识到白雪直到上台前仍没有找准感觉,包括江白、焦同在内的许多人都担心她上台后或者会失声痛哭,或者会做出什么异常的不合适的举动,从而在施老之后将这场庆祝大会上应有的胜利和欢悦的气氛一扫而空。但后来发生的情况却令他们惊讶了。白雪的发言稿是江白为她准备的。写这篇稿子时江白自己也禁不住眼含热泪,但白雪上台后,尽管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却用十分清晰流畅的语调将稿子从头念到尾,一次也没有停顿。念完后她鞠一躬下场,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个意外的情况,使大会在一种悄悄的惊诧的气氛中结束了。
    当然,对于参与筹备大会的人来说,它仍然是非常圆满的。也许应当说是出乎意料的圆满。
    走出会场,焦同站着。
    那个时刻到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说出那句话来了。
    可以离开部队了。应当离开了。
    司令员走了出来。
    “是你?”将军的情绪仍然处于无言的悲伤之中,看到他站在这里等他,有一点惊讶。
    焦同将准备好的一份转业申请递过去。
    “司令员,这是我的一些想法,都写在上面了。”
    为了这份转业申请,他曾经几易其稿,直写了一个通宵。
    司令员一目十行地将这份申请看了一遍,脸上的神情吃惊,也不是气愤,而是伤感。
    “原来是这样。……你真要走,我批准。……不过我以前还以为,你既然回到了部队,就会多干上几年的,至少会干到我离休之后。”他喃喃地说。
    焦同的心突然不舒服起来。
    “我是想……我再留下来就不合适了,高梁可以接替我。新一代人比我强。在潜艇上,我不能算年轻了。”
    “基地已经研究过了,让你当二支队的政委。”司令员说,“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勉强你。你真地想走吗?”
    焦同的心在颤抖。司令员用的不是一个将军的目光,而是一个老人的目光。
    “司令员,我……我还可以收回我的申请吗?”焦同有点结巴了。
    司令员没说什么,他简单地将那份转业申请交还给焦同,就向前面小广场上停着的自己的座车走过去了。
    焦同依然站着。他又想到了那句话:无论到了何时,他都可以做你的艇长。他比你行。
    大会过后,江白和海韵的婚礼仍没能马上举行。
    无论司令员到他的夫人,连同江白和海韵,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大会是开过了,但与东方瀚海有关的一些事仍没能全部处理完,大会的特邀代表也需要送走,这时候举行婚礼,显然是不合适的。
    大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司令员来到基地小招待所,陪特邀代表们吃了一顿饭。此时他的注意力已全部转向东方白雪。
    饭后,大家聚集在招待所小客厅里闲谈。
    “江白,焦同,你们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白雪这次能跟老施回Y城吗?”司令员一边问,一边在沙发上坐下来。
    白雪还没有走进来。焦同回答道:
    “就我和江白的感觉,白雪好像还没定下决心来跟施老回Y城去。”
    东方白雪在大会上的表现,曾让司令员感到心安。他觉得她已经接受了一个新的平了反的英雄父亲。但现在焦同这么说,却又让他不快和不安了。
    “回Y城上大学有什么不好?……干嘛一定留在L城当个女招待?……学校都安排好了嘛!这种事别人求之不得,她倒不去!……跟东方瀚海一个脾气!”他有点生气了。
    司令员夫人脸上现出担心的神情,插上来打断丈夫的话:
    “老秦,瞧你说了什么!东方是英雄,白雪是个孩子,不过是小孩子的脾气,她跟东方瀚海一个什么脾气?!”
    司令员红了脸,当着众人,又不好不给妻子一个面子,就转过脸去,掩饰似地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海韵、江白、施连志夫妇一起笑起来。
    白雪和一个她已熟悉的女招待员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司令员站起来了,要走,看见她,又停住,将自己刚才说过的一番话当面对她说了一遍。
    “……白雪,好孩子,陪你爸你妈在L城玩几天,你还是跟他们一起回去,上学去!……听我的话,就这样定了!”最后,他加强了语气,说。
    白雪进来时还在笑,这时笑容没了,动作缓慢地坐在沙发沿上,神情晦暗。
    司令员脸上堆满了阴云。妻子悄悄拉了他一把,他“哼”了一声,走出去。
    大家都到门外送他。只有白雪原处坐着。司令员要上车了,又回转身,皱着眉头,将众人一个个看了,目光停在女儿脸上。
    “你,”他说,“你就在招待所住下。给你个任务,这几天跟白雪多接触,好好劝劝她!”
    说完,他上了车。
    司令员夫人向女儿投以鼓励的目光,也上了车。
    蓝色的北京越野吉普尾部甩下一串蓝烟,走了。大家的目光转向海韵。她有点不快了,发起牢骚:
    “这样的爹,他当我是谁?……我是他的兵吗?”
    白雪的事情还没有个结局,大家想笑,又没有笑起来。
    虽然有点勉强,当晚海韵还是与白雪住进了一个房间。
    开初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女孩。白雪性情乖僻,多疑,内心充满着显而易见自怜和自卑情结。她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就海韵过去的经历而言,她最不愿意也最不善于打交道的就是这类与自己出身和文化水平相距太远的女孩。
    当晚两人除了最起码的应酬话,几乎什么也没说,就各自睡下了。
    旅途的疲劳还没有消失。海韵一躺下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东方欲晓。
    醒来时窗外有一点微红。东方白雪的床上空着。那个她不大喜欢的女孩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呢?……她不会是去自杀吧?”如果是白天,她脑海里是不会冒出这种怕人的念头的,但她对于白雪还一点也不理解,本能地觉得后者性情怪异,自己脑海里又残存着丝丝缕缕的梦境,这种念头不仅油然而生,还一下子就显得十分真实和具体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只穿着睡衣,就跑了出去。
    基地小招待所位于军港的一个小小的湾褶里,围墙外面就是大海。
    墙上的小门开着。
    她跑出那道小门。
    一道野生的剑麻丛。过后是低矮的抗风桐。再过去就是向大海倾斜下去的沙滩。
    大海已从睡梦中苏醒。平展展的海面上,泛着鱼鳞般灰白的光斑,伸向无际。东方天空里,几条长长的灰色云带的底部被尚未出海的朝日抹上了一线稀薄的酱红。
    海水一波波平缓地涌上沙滩,冲击着几块独立的影子一样的黑色礁石。
    白雪就在其中的一块礁石上坐着,面向大海。
    她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完全站住了。
    头脑中的可怕意念消失了,但是黎明时海滩上白雪背影中的一点什么东西,却锋利地剌痛了她。
    是单弱、无助和孤独。海天那么辽阔,她却是如此弱小。
    她对这个总不怎么说话的女孩的厌恶全部消失。这一刻涌满她内心的仅仅是怜悯。
    连同那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她就是我、我也可能是她的悲伤。
    她向白雪跑去,登上礁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好白雪,好妹妹,”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先就啜泣起来,“走,咱回去,这儿风凉。”
    白雪没有马上跟她走。白雪一动不动地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她那张泪水阑干的脸,原有的冷淡、迷惘的神情中又增添了惊讶。
    她仿佛在问:“你怎么啦?”
    海韵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破涕为笑。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悲惨,她想。语调松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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