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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爷子叹口气,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把茶放下,你先出去吧。”
柔姨一震,正被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杯一滑,叩出两声脆响,落在床头柜上,虽然没有打碎,但茶水泼出大半,溅到她的手上,滚开的水立时烫红了她的手背。
“我……去拿抹布。”
“不用了,你先出去休息吧。”苏老爷子挥挥手打发了她。
柔姨一僵,咬住牙根,忍下眼中的酸涩,转身出去了。
合上门,几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跌坐在床上,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手背上。
这个女子就是年轻的时候,容貌也及不上苏阑奶奶的十之五六,所胜的地方就是娇婉柔弱,眼中含泪的时候更加楚楚可怜。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如果铁了心的纠缠上一个男人,恐怕很少有男人能逃过化成绕指柔的那一刻。毕竟,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对自己言听计从,把自己当作皇帝老爷崇敬。
苏阑的祖父也没能逃过,或者也只有那么一刻没能及时回复理智,再回头就已经是百年身。
曾经,她以为她是争赢了的。
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去引诱一个有家室有孩子的男人,甚至这个男人还曾是自己的老师。
她以为她是赢了的。当男人的妻子决绝的出走,甚至宁肯舍弃自己的骨肉也要离开男人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当她如愿的嫁给了自己看中的男人,并且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
但是,她真的赢了吗?
那个女人死了,她也被打入冷宫了。
甚至,在这个家里,与其说她是女主人,不如说她是丈夫的看护和保姆,除了尽心尽力的伺候丈夫,寸步不离的守在丈夫的身边以外,她甚至找不到自己可以存在的理由和地方。
她豁出一切争到的,难道就只有这些?
她的丈夫,在她哭着求他能在心里给自己留下一席之地的时候,不是也曾经动容过吗?不是也怜惜的帮她擦过眼泪,不是也在她不顾羞耻的主动下……甘愿为她舍弃了高洁的名声吗?
那又为什么,如今她却只有这种境况,像个在家的弃妇一样,百般凄凉。
柔姨不明白,苏阑也不明白,虽然他们困惑的事情完全不搭边。
苏阑沉默的与自己的祖父对视,等着听他到底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出于长年养成的习惯,沉默的同时,脑袋里的各种针锋相对的路线,也都明晰的紧绷着待命,时刻准备反击。
等了半晌,等到茶杯里的残茶都没了热气,只等到了苏老爷子的一声轻叹。
“沈醉那小丫头终于不要你了?”
苏阑的拳头一下子就攥紧了,青筋毕现。
“多谢您老的关心,她只是回去养病。”
“哦?”苏老爷子抬了眼皮看了一眼孙子冰雕一样的脸,笑了几声,“是吗,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难道你父母在骗我?”
苏阑的眉头一动,眼神冷的几乎像是暴风雪,咬紧了牙,忍下反射性的锋利言辞。
苏老爷子仿佛没有注意到苏阑极度压抑的情绪,笑容和蔼的像个疼爱孙子的爷爷,眼神都充满关爱,看得苏阑的脸色越来越青。
“别像只刺猬似的,让你难受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你爷爷,不是你仇人,不会以害你为己任。”潜台词,他不像苏阑那个不孝的孙子,以忤逆他为毕生志愿。
苏阑听得牙根痒痒,但是忍着,等着看老爷子葫芦里买的究竟是什么药。
“你小子再怎么不甘愿,骨子里流的到底还是我的血脉啊。”
苏阑忍不住,冷冷的说,“也流着我奶奶的血。”
苏老爷子也不惊讶,点点头,“确实。我和你奶奶的性情脾气,你都继承了个十足,也难怪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至少我自重自爱,没有负与他人,也没有为长不尊,自毁名誉。”
“没有负与他人?小子,你觉得什么叫做辜负?”
苏阑沉默不语,直视着老爷子的讽刺眼神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不错,我对你奶奶是辜负,而我也确实的得到了报应,你奶奶至死都没有原谅我。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辜负过谁吗?”
“就我所知,没有。”他从来没干过朝三暮四的事情,对自己认定以外的人从来没有多看过半眼,他觉得那完全是浪费时间。因此,他毫不心虚,这也是自成人以来,他在与老爷子针锋相对的时候所秉持的基本立场,让他在每一次的口舌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苏老爷子不是白活了那么多年,当然看得出孙子心里的想法。
“你以为,我容忍你在我面前放肆,是因为你自以为的白璧无暇?”老人摇摇头,叹息,“若不是因为我实在愧对你奶奶,你以为我会容忍一个忤逆尊长的子孙留在家门里?”他不过是藉由苏阑的口,听到那些当年本应该从自己妻子口中说出的鞭笞罢了。他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妻啊,直到死都没有对他骂过半个字,同样的,直到死,也都不愿再见他一面,甚至留下遗言,连葬礼都不许他出现。
生死两觉,那个倔强的傻女人啊,不愿意原谅他,却也不想恨他。
不让他面对她的死,又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悲怆,却打动不了苏阑自由积累下的愤恨,看了刺眼,只觉得是虚情假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既然已经做了,又何必再来假惺惺的悔不当初。
“说的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两个女人,我对不起素雪,辜负了她对我的情义让她抑郁而终。我也对不起茜柔,我娶了她,却因为心里对你奶奶的惭愧忏悔而无法善待她。这是我的因果。但是小子,你呢?你就没有你的因果?你骨子里像我,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但是又随了你奶奶的宁折不弯,认准的道理就不懂得改变。你如果没有错,为什么接二连三的,你看中的女人都离开你。”
苏阑眯起了眼睛,“多谢您的教诲,这些是我的私事,不老您烦心。”
老爷子看着苏阑冷硬的神情,叹息的摇摇头,“我当年大错铸成,无颜再去挽回你奶奶,幸好你恨极我当年所犯的错,还能有点机会。”
苏阑对老爷子今天忽然关爱后辈开诚布公的这么一次对谈极为费解,同时缺乏兴趣,干脆也不再话,直接爷子说够。
苏老爷子无奈的看着面前名为孙子的这根朽木,也没什么心情再废话了。
这孩子性情糅合了他和他奶奶最偏激的地方,看不上眼的就真的半眼都不看,看得上眼的又都是些不好相与的丫头,要是这个臭脾气不改,可怜素雪的血脉啊,不知道还能不能延续下去。
可是话说回来,现在这个世道,世风日下,家里有几个钱的孩子都学的不三不四,宋墨那孩子看着干净,其实也不见的老实。倒是这小子,真的颇为洁身自爱,哪个丫头要是嫁给他,虽然要受点委屈,但是也不怎么吃亏。
想到这里,老人索性挥挥手,“你听不进去我也不和你废话了,你只要记得,女人不是家具,你既然重视,就真的把人家看进心里去。行了,我也累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沈醉那丫头我看着不错,你要是错过了,也不是我的损失。”
苏阑本来已经站起准备走了,老爷子说出“女人不是家具”的一句话,猛然间和沈醉的话重合,在苏阑的心中产生了一道震荡。
他再看自己的祖父,老人已经躺下身,闭目养神。
唇线紧抿,苏阑转身走了出去,和父母打了个招呼,直接驱车回到住处。
沈醉刚走那段时间,苏阑忙于公事,根本没有心思分散在风花雪月上,后来也就恢复了往日的习惯。
今天下了车,他忽然抬头看了看房间阳台的窗子。
沈醉刚来的那阵子,他一直尽力按时下班,经营出居家的气氛,让沈醉觉得稳定踏实。而那段时间,沈醉都是把工作先摆在一边,赶在他下班的时间之前开始做饭。偶而他回来,赶上沈醉正在厨房,仰起头,就能透过阳台上那些错落的藤蔓和雕花栏杆,看到沈醉隐约的身影在厨房里怡然自得的来去忙碌。
如今沈醉离开了。她的到来和离开,似乎都没有给这间房子带来任何改变。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就只有当初为了让沈醉安心待下特意架设的那条网线,也早被他缠成一团收在书房的角落。
苏阑不爱让人打扰这间房子的清静,尤其不喜欢有人擅自动他奶奶留下来的东西。除了会让人补充必需品之外,房子的清洁和保养多半都是他亲自做的。
让沈醉到这里和他同居,对沈醉来说是个巨大的赌注,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即使看起来再理智沉静,沈醉也始终是个女人。他不是不曾忧虑过,沈醉也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对已经确定关系的男人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和占有欲,破坏了奶奶留给他的这方天地。
但是,超乎他的预料,沈醉太合他的心意,完全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当下他只是自得于自己的识人之明,现在看来,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沈醉爱书,工作也与书紧密相关,不仅写书,也需要大量的书做参考资料。但是,书房的书柜里却从来没有多过一本书。她买回来的书都放在客厅,和那个沈醉赖以生存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起,走的时候统统带走,一本不剩。而书柜里的书,沈醉即使借出来看,也马上归位,不曾让奶奶的书在书柜外过夜,也从没有一本书的位置变了地方。
如同沈醉说的,她从来没有试图在自己工作的时候打扰自己,甚至连听音乐都是用耳机听。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尽善尽美,所以沈醉才义无反顾的投向他。
看起来似乎也不是。
沈醉有颈椎和腰锥的毛病,这是很多长期伏案工作的人都有的毛病。但一直到沈醉的颈椎病和肩周炎发作,她都在窝在客厅里工作。那个只是为了休息而设计的地方,空间敞开,没有桌椅。沈醉只能把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字和查阅资料。而他虽然看到,却从来没有想到要给她布置出一个工作的区域来。
——女人不是家具,你既然重视,就真的把人家看进心里去。
——女人不是一件家具,看中了,付出某些代价搬回去,然后就可以置之不理。
老爷子和沈醉的话交互重叠,在脑中回响。
苏阑一个人躺在那张朴拙的双人床上,静默良久。
旧约
中国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时代怎么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都深植在国人的心中,尤其是长辈们。不管子孙如何出色,总要结婚生子后,才算完成了家人对他们的全部期望。
苏阑事业极度有成,甚至已经出色的青出于蓝。但他毕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婚姻大事才是家人关注的重点,这也是苏老爷子破天荒地找一向以气死他为己任的孙子恳谈的原因。继苏老爷子之后,苏阑的母亲也开始不太熟练的扮演起了唠叨妈妈的角色,过问起他和沈醉之间的问题。与沈家家长的不欢而散苏阑父母都是亲眼看到的,确实错在苏阑身上,不过假使能够挽回,他们还是希望苏阑能赶紧定下来。
家人的压力并没有给苏阑造成多大的影响,真正让他满心满肺都胀满了不明气体的,是宋墨越来越诡异的表现。
宋墨此人从各方面来说都堪称传奇人物。
宋家本身也有一个经营了很多年的家族企业,由宋墨的父亲和伯父共同管理。宋墨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初直接就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