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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叶的遮蔽,纯净的天空格外高远。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向北把自己盒子里的小排夹给张风起,“说了不要这个,店里非给这个,难吃得要命。”
张风起道,“你的事情真多。”
向北笑了,“是是,拜托你帮我把它吃了吧。”
吃完饭,向北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双球鞋。“这给你。”
“为什么?”张风起问。
“为了谢谢你救我,我看你的鞋子正好坏了,和人打架的时候,跑起来不跟脚。”向北把鞋带解开道,“因为你比我矮,所以我是照着自己鞋子的尺寸小一号买的。你试试,不好,我再去换。”
张风起没动,“不是给过钱了吗?”
“钱归钱嘛!”向北把鞋子放下说,“那是另一回事。”
张风起的鞋子是他妈几个月前给他做的,早就破破烂烂,全是洞,鞋跟也塌了。
向北半跪在地上,给他换鞋,“你不穿袜子?”
张风起的整个脚显得清削,脚趾也很细,当然细碎的伤口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点摸不着头脑,张风起站着,愣愣的看向北替他系鞋带。
“稍微有点松,你脚太瘦了,把鞋带系紧一点就好了。”向北抬头,道,“你觉得呢?”
张风起把自己的鞋装到袋子里,“我走了。”
向北道,“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张风起道,“还有什么事?”
向北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这个。”
“什么?”张风起问。
“课本。”向北递给他看,“你平时什么时间有空?”
张风起翻来覆去看这本崭新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忽然一下把它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向北在他身后喊道,“你会写张风起吗?张风起,这三个字你会写吗?”
张风起好像没有听见,越走越远。
向北大声叫道,“张风起,你挣钱寄不寄给你妈妈?”
张风起停住了。
“你一定不寄,因为你连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字都不知道,根本填不了汇款单,是不是?”
张风起没有再向前走。
向北拾起课本,走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有空?”
张风起没有说话。
“星期天吗?”向北问。
张风起还是没有说话。
“中午休息的时候呢?”向北问。
张风起抬起了头,“晚饭后。”
向北笑了,“那我每天放学后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吃饭。”
一层秋雨一层凉,天逐渐变冷了。
树林里所有的树枝都灰秃秃的,没有了色彩。
张风起还不算笨,每天一个小时,能认识十几个字。
可写就不行,字总是像蛇爬的一样。
从来没有握过笔的手指缺乏控制力。
向北一遍遍的持着他的手引导笔画的走向,但目前为止,他写出的字还是蛇形。
“你平时有空的时候,要多握握笔,不要一离开这里,就丢了笔,知道吗?”向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小学老师说过的话来,十六岁的向北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满口大道理的教务主任赵老头。
“我又没有空。”张风起把笔扔开。
“你星期天的时候,还有放工后,不能尽想着玩。”这话基本上属于对师长们训诫的生搬硬套。
“哪有星期天?”张风起不高兴的说,“放工后我要睡觉。”
“啊?”向北不知道还有没有星期天的工人,“那你一个月要工作多少天?”
张风起想想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
“只休息一天吗?”向北惊讶的问。
“什么一天?”张风起不解。
“你不是说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吗,那每个月不是还有一天吗?”向北道。
“哪有一天?”张风起奇怪道。
向北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张风起是按阴历说的,所以一个月只有二十九或者三十天。
许多不识字的农民还是依据传统的农历记日子,因为他们无法看书读报,电视上文绉绉的话也是半懂不懂,所以学习现代的东西比较难,而农历是祖先根据中国自己的自然变化制定的,对于季节气候种庄稼比阳历有用的多,所以农村里还是习惯于阴历。
“那你没有休息日啊……”向北喃喃道。
“你说什么?”张风起没听清。
“难怪你每天一放工就睡觉了。”向北道。
“什么难怪?”张风起道,“放工不睡觉能干嘛?”
向北用书轻敲他的头,“你就不能向那些要帮家里人干农活,还坚持读书,最后考上北大清华的农村小孩学习学习吗,人家干完活,不是也能坚持看书吗?你从七点看到九点,也好啊。”年轻的“向教务主任”谆谆教导他唯一的学生。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张风起完全没听懂他的话,“七点到九点,我不干活啊?”
“我是说晚上。”向北从张风起头上拈去落下的枯叶屑。
“是晚上啊。”张风起把写好的字给向北看。
“啊?”向北呆了,“你是说你晚上也要上班?”
“嗯。”张风起点头,“写得对不对?”
向北真是大为震惊,“那你每天到底干多久?”
“没算过,反正天亮就上工,有时候晚上十点放工,有时候十点以后,我没有表,不怎么清楚。”张风起道。
见向北发呆,“喂,你怎么了?饿了?”
向北道,“没什么。我看看你写没写错。”
媒体常常宣扬某个贫苦子弟如何如何刻苦,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朝金榜题名,跳出了农门。
其实这是极罕见的,都到了那份上了,如果和普通孩子天资差不多,能题名吗?
许多人在舆论的引导下,认为穷人的孩子比富人学习好,纯粹胡扯。
读大学的大部分还是有钱人至少是有点钱的,意志那种东西不管怎样都需要点环境和条件的支持。光有意志能上学吗?
即使能题名的也一定与真正的贫苦还有差距,再聪明刻苦的孩子不给他读书,连名字也不会写,他到哪里题名?
自学成才,那也得有基础,三岁的小孩一个人能自学成才吗?从来没有人教过的小孩不会写字,长大了就能自己学会写字吗?
一天干上十五六个小时的重体力活,住在二十个人的工棚里,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人能在深夜里凿壁偷光,悬梁刺骨吗?
或者有人说什么只要有毅力,无论多么艰苦的逆境只要努力都能如何如何。把说这话的放到方圆百里只能找到《防蝗手册》的地方去过上两年,再让他说说大道理看。
不管那些自以为是的“逆境成才者”怎样标榜,既然能成才,那他的逆境就只是和更好的环境比较而言,比起真正毫无成才机会的人,他说的都是废话。
晚上回家,饭桌上,父母又提起出国的事。
再过一个学期,向北就是高三了,如果要去国外读大学,到了高三就要开始准备,自然是越早决定越好。
说到最后,还是照例问向北,有没有考虑好。
向北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唉,我真想现在就能工作。”
“什么!”他爸他妈齐齐看他。
“开玩笑的。”向北笑道,“不是还有一学期吗?过了寒假再说。”
向北教张风起读书快一个月了。
张风起目前的学习成果是三百个汉字。
教学楼已经盖到最后一层,周末可以封顶。
刘二说等楼盖好,去帮人家装修房子,挣完这笔钱,就快到腊月了,他要回家过年。
他跟工程队的包工头说好了,过年的这段时间把张风起托付给他。
过年时,民工返乡,不停工的工地肯定缺人,张风起不愁找不到活。
阴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大雨倾盆而至。
工地收了工,吃完饭,工人们围在工棚里打牌。
张风起看看外面瓢泼的雨,“二叔,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这大雨下的。”刘二问。
“有事情。”张风起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跑进雨里。
远远的,向北就看到人影。
他连忙跑向他,把伞遮在他头上,“你怎么不带伞?”
两人进路边的亭子躲雨。
张风起的上半身都淋湿了。
向北脱下自己的外衣,替他擦头发和脸。
张风起平时因为没钱,很少理发,面容总有一半遮在头发里。
拨开被雨水打湿的发,露出的是一张清俊的脸。
向北道,“你还长得真不错。”
张风起坐到条凳上,“我明天就要走了。”
向北一愣,“楼不是还没盖好吗?”
张风起道,“就剩下封顶了,上头说不用那么多人,明天就给我们结工资。”
向北到他近前,“那你去哪?”
“跟人家去装修。”张风起扭头看看外面,雨势小了。
“什么地方?”
“好像靠火车站的。”张风起站起来,“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你不用在这里等我了。”
向北愣愣的站在那里,没说出话来。
雨,停了。
“我回去了。”张风起说。
向北伸手拉住他的手,“你还留着我给你的电话号码吗?”
张风起点头。
“那你打电话给我。”
“好。”
往外走,手还被他握着,回头看他。
向北也低头看他。
“天要黑了。”张风起说。
向北放开了手。拿出钱包,把两张电话卡给他。
张风起收到怀里,“我走了。”
踏出台阶,被向北从后面抱住,张风起本能的挣扎,“别动,就一下。”向北在他的耳边说。
在他怀里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单薄,还填不满他的胸膛。
“放手啦,一下已经到了。”张风起说,“不然我要揍你了。”
向北松开手,张风起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向北站在亭子里,张风起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要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忽然想到还没跟张风起说,要他自己好好学汉字。他抓起书包去追。
一直追出这条公园路,到了街上。
雨后的城市又活了起来,人潮涌动,车流滚滚。
然而,
哪里还有张风起的影子。
我
想快点长大
拥有一双坚强的臂膀
张老五和风起他们的排行并不是根据亲兄弟来排的,
许多小地方保留着过去那种一个家族进行排行的习惯,
就是说堂兄弟在一起算排行,
比如兄弟两人各生三个男孩,
那么这六个男孩就排成老大到老六
有些地方把父亲和叔叔叫做爷
风起之时 2
刘二带着张风起他们几个人去帮忙装修的是一个将要开业的大宾馆。
因为要赶在春节的旅游旺季前开业,装修队的老板一直在增加人手,刘二以前在他手下干过,所以才找到这个活。
早上六点开工,晚上九点放工,睡在宾馆的地上。
不久后的星级大饭店,现在是灰蒙蒙的一团水泥块,屋里屋外挂着工人们洗晒的破衣烂衫,谁又能把它同富丽堂皇联想起来呢。
这个工作比盖房子好,至少是风吹不着,雨打不到。
一天也供两顿饭,只是进入十一月份后,豆芽贵了,所以在这里,他们中午吃青菜,晚上吃白菜。
教学楼那个工地上,张风起挣到六百三十块钱,全部由刘二保管。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流浪儿,他们有的是被拐卖后逃出来的,有的是因为种种问题从家里跑掉的,也有家庭破裂后,被父母“忘记”的。
漂泊的原因很多,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是被社会遗弃的小孩。顺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来到这个大城市,聚集在这里,寻求生存。
这些孩子住在附近荒废的隧道涵洞里,一般会在稍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