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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佃户,以及归德还有不少,无籍人口,也就是黑户。他们可以不用交纳丁税,免去役赋,唯一就是没有政治地位。还有不少在籍百姓,他们去外地逃荒逃灾,就划入流民一类。
林延潮则允诺无田之户可以以工代赈,工役分短役,中役,长役三等。
短役两个月,中役三个月,长役五个月。短役支一两二钱银子,中役支一两七钱银子,长役支二两五钱。
因为河工主要就是二月三月两个月,所以林延潮鼓励老百姓多去服中役。这在归德给大户人家打工的佃农,也赚不了这么多钱,而且是官府还自办伙食。
这绝对是合算啊。比起原先强制老百姓应役,弄得天怒人怨,绝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钱是人胆,衣是人脸,既是以工代赈,雇老百姓修堤,林延潮又要建百里缕堤,加固遥堤,堵住决口,这钱从何而来?
多少米下多大的锅,多少钱办多少的事,你林延潮摊子铺得这么大,将来如何收拾?
老百姓好骗,但府里官员都知道这一点,有的人提醒几句,有的人存心看林延潮笑话,有人则是以为林延潮,不可能不知道其厉害,林延潮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图谋。
兴河工有两忌,一是隆冬施工和盛夏施工。
惊蛰之后,就是归德府大兴河工之时。
兴河工前,先要祭河。
古代君王遇渎而祭,上大牢祀之,后来朝廷还对河伯封官,命地方官年年祭祀。
此外就是民间祭祀,老百姓自己祀的河神。
对于如此祭祀,儒家一贯是敬鬼神而远之,因为孔子说了‘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孔子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程颐解释这句话是,祭先,主于孝,祭神,主于恭敬。
官员大都是抱着不参加,也不反对的态度,看待民间祭祀。
在商丘城北三十里的丁家集大坝,密密麻麻的人群从河边一直排至河堤下。
河边的几案面着黄河,上面摆好了三牲,以最隆重的大牢之礼祭之。
然后几位老河工,带着数千名民役河工对着大河,赤膊群集,头戴柳条圈,手捧信香祭祀。
林延潮站在土堤上,看着老河工那一脸虔诚的样子,心底没有半点笑话,反而是一脸敬重。
河水奔流不息,天地之力浩瀚无边,从大禹起,华夏子民治了多少年黄河,黄河却依旧泛滥,不曾驯服过。
从古至今死于河水的,已不下万万子民,就算如此,几千年来,我们没有一年不在修河。
林延潮曾看过一段话大意是。
天破了,自己炼石来补;
洪水来了,自己挖河渠疏通;
疾病流行,自己试药自己治;
在东海淹死了就把东海填平;
被太阳暴晒的就把太阳射下来;
我们问鬼神,问天下苍生,自己拿着斧头开天辟地,这才是华夏的民族信仰!
林延潮从这些不知名的河工脸上看到的,就是这等大毅力,去年黄河发了那么大的水,死了那么多人又如何?
今年我们从头再来,再与河斗!
河风已疾,扑面而来。
林延潮在遥堤上看着这一幕,然后与府经历黄越,商丘县令吕乾健,以及一色河工官员一并走在大堤上。
林延潮问道:“这一次兴河工官府雇役,派役一共多少人?”
黄越禀告道:“据清算商丘,虞城,夏邑三县派役三千五百余人,都是沿河夫役,另雇役五千三百人,大多是短役,中役。”
吕乾健禀告道:“回禀司马,商丘乃河工要害,又是府城所在,这一次缕堤在此建五十余里,又乃各县最重,故而民役最多,共计派役两千一百人,雇役三千两百人。”
林延潮问道:“既是官府派役,那么依何标准派役?”
吕乾健道:“依嘉靖年所编的十段锦法派役,按照临河远近,户等上下,家中丁口多少,田土贫瘠轮役。”
林延潮问道:“去年不是商丘革以一条鞭法,怎又使用旧法?”
十段锦法乃旧法,张居正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以取缔十段锦法。为何在商丘县仍实行十段锦法?
面对林延潮质问,吕乾健不由额头渗汗道:“因为一条鞭法以田之多寡计税计赋,在江南可以行,但在江北却不可。”
“江南富庶,庶民间贫富差不甚悬殊,江南多水泽良田,地之肥瘠,也不相差太多。但在商丘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若派役富人出钱抵役岂可与穷人抵役一般,还有地,淤田水田所出乃下田之十倍,更不用说去年黄河一闹,不少民田变成斥卤田,这等田地按一条鞭法,虽颗粒无收,但也要向官府纳税。”
“故而去年行一条鞭法,民怨沸腾,今年藩司有文书,令地方官酌情实行新法,故下官这才在县内恢复旧法,请司马体谅。”
林延潮也知张居正死后,这一条鞭法的反对压力很大。
因为这一条鞭几乎成了一刀切,只按田之多寡,不按田之肥瘠征税,就闹成斥卤田与淤田都要交纳一样的税赋的笑话。
而这点上,十段锦法看似比一条鞭法公平。
所谓十段锦法是将全县丁户,按田土,家产编审,从富到贫分为十个档次,有钱人多交钱,多应役,没钱人少交钱,少应役。
这办法,看似很公平,很好。
但问题是谁家富,谁家穷,谁来说得算?地方胥吏收受贿赂,把富户改成贫户逃税,你有什么办法?
吕乾健话说得有道理,但改动役法,这么大的事却没有经过请示林延潮,擅自通报藩司作了决定。
这将林延潮置于何地,他现在可是吕乾健的上官。
但吕乾健看来,林延潮不过是暂署府事,又不是真正知府,何况他是万历五年进士,论科第先后还是林延潮前辈,所以不通报也没什么。
一般好说话的官员也就算了,但林延潮却沉下脸道:“本丞记得商丘编役,是嘉靖隆庆三年的事吧,你拿十几年前的编户来服今日之役,官是你这么当的吗?”
林延潮疾言厉色,吕乾健则是汗如雨下。
十段锦法照例需十年一编役,商丘县上一次编户是隆庆三年的事,本来要重新编户,但万历九年时,朝廷在河南推行一条鞭法。所以商丘县只进行清丈田亩,没有重新编户。
所以吕乾健拿着隆庆三年编户派役,这不是很不靠谱。十年过去了,编户上老百姓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厚着脸皮说我按照上面派役征税。
这其中的内幕,用屁股想也知道,吕乾健私下受了府内大户的好处,将劳役田赋都转嫁给老百姓。吕乾健以为有了藩司‘地方官酌情实行新法’就可以蒙混过关,哪里知道林延潮如此精明,如此不好糊弄。
此事大可大,小可小,轻重都在林延潮掌握之中。
所以吕乾健也顾不得了,噗通一声跪下道:“司马,是下官错了,恳请下官替下官维持一二。”
说着吕乾健想到他的仕途,眼泪就落下来了。
下面的官吏,看着归德府堂堂首县就这么跪在林延潮面前哭泣,都是瞠目结舌,除了黄越外都不知何故。
八百二十三章 筑堤()
见吕乾健跪地认错,林延潮没有理会,而是将他冷在一边。
这时祭河仪式已毕,林延潮来至河边与众河工们一并行奠基之仪,然后召集河工训话。
这一系列仪式,换在上一世林延潮是最熟悉不过了。
但是那时他只是跑腿之人,在基层忙这忙那。身居下位,他不免抱怨繁文缛节太多,很多都是走过场,重形式,没有实际意义。
可是今日掉过头来看,位置不同,看法也有了变化。
任何形式,最后都落于仪式感上。没有一个仪式感,怎么能令人认真对待此事。
唯有慎始方能敬终。
当夜林延潮就住在堤坝上。朝廷沿黄河数里设一铺,有铺夫监视河情。
林延潮就住在铺屋里。
到了半夜,林延潮仍在批改公文,陈济川入内给林延潮端了壶茶道:“老爷,这商丘知县还跪在外面呢。”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当下道:“让他进来。”
当下陈济川将吕乾健引入屋里。他一副冻得鼻青脸肿的样子。
林延潮道:“吕知县,你跪了一夜,有什么话要说吗?”
吕乾健拱手道:“司马,是下官错了。下官想了一夜来向司马认错来了。”
“吕知县错在哪里啊?”
“下官两榜进士出身,却因三甲出身,只能外任亲民官,在这商丘县知县一任六年,上有强势知府,事事不能做主,好容易知府走了,下官这一次不免擅作主张,未经请示司马。”
“若是这些话,吕知县可以走了。”
“司马,司马,还有一事,数年来下官一直与开封府名妓小桃花相好,但却苦于无钱给她赎身。一个月前,城中几位大户替下官将小桃花赎身,以下官替他们免去田赋,劳役摊派为交换。下官鬼迷心窍,就答允了。”
林延潮呷了一口茶心道,居然还有这等破事。
林延潮道:“你为了一个妓子,就将满县百姓给卖了。你知道徭役不均,强行摊派,会令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吗?”
吕乾坤闻言露出伤感之色道:“小桃花也是当年大水,家里借了大户高利贷,被父母卖去妓院。她与下官劝说过,下官也曾愧疚,但已是后悔莫及了。下官这辈子没对女人动过心,就是家里的妻室也没有碰过几次,唯独对小桃花一片真心……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林延潮闻言差点把茶吐出来,缓了缓道:“你既已知错,那么打算如何改?说来听听。”
吕乾健知自己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就看这一刻了,他跪下道:“下官为官多年,攒了点银子,先还给这些大户,然后立即重新征银派役,一切按一条鞭法而来。”
听吕乾健这么说,林延潮点了点头道:“你行十段锦法已是上报藩司,怎好朝令夕改。”
“如此,本丞替你做主,你回去将银子退给大户,然后向大户征以银差,给派役的民役以钱粮补助,其他就不必更易了。看在蒲州公的面子上,本丞本也不想为难你。但若再有差池,莫怪本丞不念情。”
吕乾健听了当下大喜道:“谢司马,谢司马。”
捏住吕乾健把柄在手,比赶他走再换一个商丘县令要好,而且自己这么做还卖了张四维一个面子。
林延潮在堤边住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堤内已是一片喧哗之声。
林延潮穿上官服,带着几名随从上堤,但见远处日头的红彤彤,照着大河,照着滩边。
数千名光着上身的汉子,冒着陡峭的寒风,在堤边干活。
见这这一幕,林延潮心底有等感动。
多难兴邦,殷忧启圣,大河泛滥成灾,无岁不肆掠,但也铸造了河边两岸百姓不屈的个性。
林延潮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底感慨,而这时却见黄越从堤下登上堤来。
林延潮点点头道:“很好,本官一贯起得甚早,但今日你们起得比本官还早。”
黄越闻言笑着道:“有司马这等能臣在,我们做下官,怎么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