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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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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奇道:“活死人?”
  太监垂首答道:“奴才问过陶太医了。他说,活死人就是个除了吃喝,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废人。”
  皇帝悚然动容,犀利的目光直逼赵长安:“你竟为抢他的两个舞姬,就把他打成了活死人?”左眼角处的肌肤微微抽搐,脸色发青,显是已动了真怒。赵长平及一殿中人看了,无不害怕。赵长安却神色如常:“是啊,我看那两个妞儿舞跳得不错,想带回王宫去,叔王不答应,没办法,我就只好出手了。”
  “你!前些天,为抢个倡女,你糟蹋了万两黄金,后又刺伤了保靖侯。现在,你竟然抢福王的舞姬,还把他人都打残了?”皇帝咬牙,“你知道你犯了《宋刑统》的哪几款罪吗?”
  “知道!擅不来朝,抗旨不遵,见君不参,不拜太子,均为十恶不赦大罪之第六款——大不敬!重伤甄庆寿为第八、第十款:不睦、内乱;致残福王为第二、四、五、六、七款:谋大逆、谋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臣现身犯七罪,依律,每一款都应凌迟处死。臣虽为王世子,但狂妄悖逆,骄横跋扈,皇上若不严加惩治,今后将何以安民心、定天下?”
  皇帝咬牙笑了,方待开口,赵长平急忙跪下,高声道:“皇上,世子确是犯了不赦死罪,但不过是酒后一时的糊涂。臣求皇上念在他也是皇室宗亲的分上,就不要剐了,用其他的刑吧?”
  他这一番话,表面求情,实则敲钉转脚,定牢了赵长安的不赦大罪,只不过将磔改为斩、绞等其他死刑罢了。且这话句句在情在理,确是为朝廷着想的肺腑之言,一时竟让人驳不得。
  皇帝侧目,听了这番诤言,笑得越发欢畅了,但那种面肌抽搐、恨怒不已的笑,令所有看见的人无不毛发悚立、心惊肉跳。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是不是料定了,朕不忍将你磔死、斩首?定会赐你自尽,以保全朝廷和皇室的体面?是以才敢这样放肆?”
  听了这话,赵长安神色古怪,倒像如释重负。他轻轻吁了口气,一直站着的他立刻跪下了:“皇上待臣向来不薄,臣非草木,岂能无知?无奈臣已是朽木不可雕,皇上的隆恩,只能容臣来世再报了。”言毕重重磕下头去,“臣罪当诛,但乞皇上念在臣母早年孀居,现又要丧子,今后孤苦无依的分上,臣伏罪后,只求皇上勿要株连,赏臣母一口饭吃,使她得尽天年,臣在九泉之下,亦会感激涕零,不忘圣恩。”言毕,又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用力太猛,前额立刻在金砖地上撞出血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应允了他的请求,随即吩咐:“虽是赐死,也须择日昭告天下,明正典刑。现天色晚了,宫门已经上钥,不能把你押到天牢去。包承恩!”
  “老奴在!”
  “把他送到东配殿,今夜暂行关押在里面,再派二十个人去,替朕看好了他。今夜他要有个什么差池,朕只拿你们这些奴才来问!等明日一早,再把他送交刑部!”
  “是!”包承恩一招手,一太监疾趋上来,与他一左一右,扶起赵长安,向乾清殿的东配殿走去。
  赵长安踏进殿内,感慨万千:快十年了,自己从这里搬走,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可殿内的陈设,却仍与十年前一模一样。一榻一几、一桌一椅,仍在原来的位置上,仍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就像自己就从没离开过一样。当年在这殿内,自己曾度过了近九年的时光,还只道今生今世,是再不会踏进这里一步了。可谁曾想,今夜自己又会宿在这里?
  包承恩窥视他的脸色,唤着皇宫里众太监对他的尊称:“老爷子,打从您搬回王宫,这里面所有的东西,也再没让人动过。万岁爷还吩咐奴才们,仍照老爷子您在时一样,一天三趟儿地进来清扫整理。有时万岁爷没事,也会进来坐一坐,他坐在这儿。”他一指正对书桌的一张太师椅,“看着您写字的桌子,一看,常常就是一整宿!那神气,倒好像老爷子您,又坐在那儿,在写字看书一样!”
  “嗯!”赵长安只觉就这一刻,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喉头,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哑声命二人出去,然后疲惫不堪地挪到床边,一歪身,倒在床上。
  包承恩小心翼翼地将床里侧的被子拉开,为他盖上,又轻手轻脚地除去他的鞋袜,将他的双腿纳入被中,动作熟稔麻利。赵长安又想起了当年:十八年前,他还是个稚子蒙童,而包承恩也只是一个品阶低下的小太监,只因他小心勤力,谨慎稳重,皇帝便派他带了八十名小太监,专司服侍自己,每日天不亮起身,直至更敲二鼓上床,都是他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自己已是青年,而他也成了总管太监,早不用作贴身伺候的差使了,可……在他眼中,自己却永远都还是那个需他亲自服侍的孩子……
  放下三重织绣梅花纹轻纱帐帘,捻暗了青铜梅枝方灯盏的灯焰,在白玉透雕梅瓣纹三足香薰中,续上一根西域进贡的万佛安息香,然后,包承恩蹑手蹑足地躬身倒退出去,悄无声息地掩上殿门。
  于是,一股熟稔的、淡淡的气息就弥漫在殿中,充塞了赵长安的眼、耳、口、鼻及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他立刻松弛了。一闭眼,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自斩了上官轻寒七人后,这还是他第一夜能够入睡,且睡得如此香甜。
  这人生的最后一觉,让他直睡到次日的巳时三刻方醒。这于他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在他的记忆中,在这间配殿里,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没有在天尚漆黑的寅时初刻便唤醒他,而任由他恣意地睡至日上三竿。
  他睁眼,轻轻咳嗽一声,早守候在床边的包承恩隔帘低问:“老爷子醒了?”
  “嗯!”
  “老爷子请起吧,万岁爷已候了老半天了。”
  “嗯!”
  包承恩招手,六太监上前,端洗漱用具,服侍赵长安净面栉发。然后,八执事太监上前,托珐琅金漆彩绘方盘,内盛全新的绣龙白丝袍,缠龙金丝冠,镶龙玉腰带,嵌龙金丝履。
  “万岁爷让老爷子更衣后再去见他。”赵长安麻木地任由众太监卸去自己脏污的衣冠,换上簇新的袍服。然后,包承恩躬身,引着他出配殿,到了御案前。
  皇帝端坐龙案后,瞟一眼正向自己三拜九叩的赵长安:“起来吧,不去天牢了,左右是个死,在这里赐死,也是一样。”
  “臣谢皇上恩典。”
  “你酒醒了?还记不记得,昨夜你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昨夜臣没喝醉!臣确是犯下了不可宽赦的……”
  “行了!别人是择善固执,你可倒好,竟是择死固执!哼!临死前,想不想再见一面宸王太后?”
  赵长安低头:“不想!”
  皇帝一怔,目光锋利如刀,似是想将他的胸剖开,看看他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竟是连亲娘都不想见最后一面了?”
  他手足发冷:“是!”
  “好吧,喏!”皇帝一指案头的一个金酒盏,对包承恩道,“端下去给他。”又对他道,“赐你这盏金屑酒。”
  赵长安眼望金盏,颇有荒谬之感:就连死,皇上也要让自己僭越,竟以这连王爵也不得享用的金屑毒酒赐死自己。他方要接金盏,忽听皇帝又问:“那福王府的‘供养’,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臣不知!”
  “嗯?那你昨夜凶性大发,连犯不赦大罪中的七款,所为何来?”
  “臣……臣想抢他的两名舞姬!”
  “哈哈,是吗?你会为了两个女人就寻衅伤人?你很贪恋女色吗?”
  “贪与不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确已身犯重罪,甘愿领死!”赵长安迈前一步,就要去端金盏。
  “慢着!”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就这么死,难道……你不觉得太便宜了?”赵长安一怔。
  “十恶不赦大罪,任犯了哪一款,均须凌迟处死,诛灭九族,而你,竟一下就犯了七款!现朕仅仅是赐死你,这种处置要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此事?又会如何看待朕?这些,你想过没有?”
  赵长安心一横:“臣身犯重罪,该当如何刑处,全凭皇上裁夺。为不伤朝廷尊严,不违我大宋律例故,臣愿领凌迟之刑!”
  “哈哈!”皇帝从牙缝中冷笑,“仅止你吗?那诛九族呢?”他不答。若诛九族,连皇帝都逃不了一刀,那当然不可能。
  皇帝离座,缓缓踱到他面前,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刮削。他既早抱了求死之心,更有何惧?但也不知为何,他却被皇帝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刺得忐忑不安起来,不由得低了头。
  皇帝将脸凑到他眼前,冷笑道:“不想活了?是不是?成啊,朕成全你。不过,你身犯七罪,罪大恶极,只死你一人,却教天下人如何心服?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父赵裕仁死得早,朕只好追究你那些授业恩师们的‘不严’之罪!”赵长安全身一震。
  “七款不赦大罪,款款均可株连,朕倒是准你所请,不追究宸王太后,可你宸王宫的上下人等,却是谁也休想脱身事外!”说到最后两句时,皇帝声色俱厉,“你能自裁,但那些下人们却别想这么便宜!冯由、华静君,还有教导过你的太傅、太师、太常、少傅、少师、少常,朕要把他们全都磔死!哼,七款不赦大罪,只你的一条小命就想交代了?天底下哪找这么便宜的美事去?”他睥睨赵长安发白的脸色,“你口口声声求朕依律行事,依《宋刑统》,你宸王宫里的六七千人,都别想活!全都须陪你伏罪!”
  皇帝负手,缓缓踱步,半晌,方拖长了声调问:“如何?世子长安,你昨夜……到底喝醉了没有?”赵长安僵立地上,早就傻了,良久,方艰难以应:“臣……昨夜……的确是……喝多了,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已全都不记得了。”
  皇帝笑了,揶揄地斜瞄他:“福王阴险狡诈,早有不臣之心,是以朕去年才严旨申斥,未料他非但不思悔改,竟还生谋反之心。朕顾念胞弟情谊,不忍明示他的逆行,以免兴起大狱,故命年儿你假救人之名,行除逆之实。但年儿你素来心慈,不忍杀人,只重残了他。”他微笑,“年儿不负朕之重托,把这件大事办得十分妥帖周密,朕甚是嘉许,你就等着朕的重赏吧。”
  “臣谢皇上恩典。”
  “谢恩倒也不必,只须日后,莫再‘喝醉’了就成了。”这时,皇帝眼角睃见一个太监逡巡进殿,对侍立一侧的包承恩附耳低语。然后,包承恩回身奏道:“启奏万岁爷,昭阳公主殿下回宫来了!”
  皇帝一愣:“回来了?她还晓得回来?人呢?传她来见朕!”
  “呃……公主殿下现在景春宫,听说荣庆太妃薨了,哭得站不起来了。”
  “哼,一跑就是半年,她的事等下再说。来人,先送世子回宫。”皇帝又吩咐呆若木鸡的赵长安,“你半个月没回宫了,你娘甚是惦念。今天回去了,哪儿也不许去,拿出你那全套招人疼的招数来,好好陪陪她!另外,这些天,你莫名其妙地瞎胡闹,是为了那个永福郡主吗?”
  赵长安眼观鼻,鼻观心,声音不带一丝起伏:“不是。”
  皇帝盯住他的脸,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那怎么朕听说,你又把她送回了东宫?”
  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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