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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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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辗转反侧,我希望他可以上楼来,又希望他可以离开,那么至少我可以完全心死,
不必牵挂。
    但是他没有,他在客厅坐了一夜,然后离去。
    他在考虑什么我都知道,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我。我尚不知道他的答案。
    星期三我到老添马厩去,我跟老添说:“添,你的嘴已太大了。”
    老添极不好意思,他喃喃说:“勖先生给我的代价很高。”
    我摇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添又缓缓地说:“我警告过冯艾森贝克先生了。”
    “他说什么?”我问。
    冯艾森贝克的声音自我身后扬起,“我不怕。”他笑。
    我惊喜地转身说:“汉斯。”
    “你好吗,姜。”他取下烟斗。
    “好,谢谢你。”我与他握手。
    烟丝喷香地传入我的鼻孔。我深深呼吸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极之乐意见到他,
因为他是明朗的、纯清的。正常的一个人,把我自那污浊的环境内带离一会儿,我喜欢
他。
    “你的‘父亲’叫勖存姿?”他问。
    我笑。“是。”
    “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与他的‘女儿’骑骑马,喝杯茶,总是可以吧?”汉斯似笑
非笑。
    “当然可以,”我笑,“你不是那种人。”
    我们一起策骑两个圈子,然后到他家,照样的喝茶,这次他请我吃自制牛角面包,
还有蜜糖,我吃了很多,然后用耳机听巴哈的音乐。
    我觉得非常松弛,加上一星期没有睡好,半躺在安乐椅上,竟然憩着了。什么梦也
没有,只闻到木条在壁炉里燃烧的香味,耐久有一声“哗卜”。
    汉斯把一条毯子盖住我。我听到蓝宝石在窗外轻轻嘶叫踏蹄。
    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汉斯在灯下翻阅笔记,放下烟斗,给我一大杯热可可,他不大
说话,动作证明一切。
    忽然之间我想,假使他是中国人,能够嫁给他未尝不是美事。就这样过一辈子,骑
马、种花,看书。
    宋家明呢?嫁给宋家明这样的人逃到老远的地方去,两个人慢慢培养感情,养育儿
女,日子久了,总能自头偕老。想到这里,捧着热可可杯子,失神很久,但愿这次勖存
姿立定了心思抛弃我,或者我尚有从头开始的希望。
    “你在想什么?”汉斯问我。
    “你会娶我这样的女子?”我冒失地问。
    “很难说。”他微笑,“我们两人的文化背景相距太大,并不易克服,并且我也没
有想到婚姻问题。”
    我微笑,“那么,你会不会留我吃晚饭?”
    “当然,我有比萨饼与苹果批,还有冰淇淋。”汉斯说。
    “我决定留下来。”我掀开毯子站起来伸个懒腰。
    “你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说着上下打量我。
    “美丽?即使是美丽,也没有灵魂。”我说,“我是浮士德。”
    “你‘父亲’富甲一方,你应该有灵魂。”他咬着烟斗沉思,“这年头,连灵魂也
可以买得到。”
    “少废话,把苹果批取出来。”我笑道。
    吃完晚饭汉斯送我回家。
    辛普森说:“勖先生说他要过一阵才回来。”
    “是吗?”我漠不关心地问一句。
 

7
    整两个月,我只与汉斯一人见面,与他谈论功课,与他骑马。春天快到了,树枝抽
出新芽。多久了,我做勖存姿的人到底有多久了,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唯有我的功课
在支持我。现在还有汉斯,我们的感情是基于一种明朗投机的朋友默契。
    两个月见不到勖家的人,真是耳根清静。
    我也问汉斯:“你们在研究些什么?”
    “我们怀疑原子内除了质子与分子,尚有第三个成分。”
    我笑,“我听不懂,我念的是法律,我只知道无端端不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
疑任何一件事。”
    他吸一口烟斗,“没有法子可以看见,就算是原子本身,也得靠撞击才能证明它的
存在。”
    “撞击——?越说越玄了,留意听:还是提出你那宝贵的证据吧。”
    他碰碰我的下巴逗我,“譬如说有间酒吧。”
    “是。我在听,一间酒吧。”
    他横我一眼,我忍不住笑。
    “只有一个入口出口。”他说下去。
    “是,一个入口出口。”
    “你不留心听着,我揍你。”
    “但是不停有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你说,我们是否要怀疑酒吧某处尚有一个出
口,至少有个厕所。”
    我瞪着眼睛,张大嘴,半晌我说:“我不相信!政府出这么多钱,为了使你们找一
间不存在的厕所?”
    “不是厕所,是原子中第三个分子。”
    “是你说厕所的。”我笑。
    他着急,“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坦白地说,并不。”我摇头。
    “上帝。”汉斯说。
    “OK,你们在设法发现原子内第三个成分,一切物理学皆不属‘发明’类,似是
‘发现’类,像富兰克林,他发现了电,因为电是恒久存在的。人们一直用煤油灯,是
因为人们没‘发现’电,是不是?电灯泡是一项发明,但不是电,对不对?”
    “老天,你终于明白了。”他以手覆额。
    “我念小学三年级时已明白了。”我说,“老天。”
    “你不觉得兴奋?”他问。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我瞠目问。
    “呵,难道还是法律科值得兴奋?”
    “当然。”
    “放屁。”他说,“把前人判决过的案子一次一次地背诵,然后上堂,装模作样地
吹一番牛……这好算兴奋?”
    “你又不懂法律!别批评你不懂的事情。”我生气。
    “嘿。”他又咬起烟斗。
    “愚蠢的物理学家。”我说。
    他笑了,“你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但欠缺脑袋,是不是?”我指指头。
    “不,而且有脑袋。”他摇摇头。
    “你如何得知?难道你还是脑科专家?”我反问。
    他笑,“吃你的苹果批。”
    “很好吃,美味之极。”我问道,“哪里买的?”
    “买?我做的。”他指指自己的鼻子。
    “‘冯艾森贝克’牌?”我诧异,“真瞧不出来。”
    “我有很多秘密的天才要待你假以时日未发现呢。”他说。
    “哼。”我笑,“我要回去了,在你这里吃得快变胖子。”
    “我或者会向你求婚。”汉斯笑道,“如果你——”
    “大买卖。”我笑,“谁稀罕。”
    汉斯拉住我的手臂,金色眉毛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你稀罕的,你在那一刻是稀
罕的。”
    忽然之间我从他的表情联想到电影中看过的盖世太保。我很不悦,摔开他的手,
“不谈这个了,我又不是犹太人,不必如此对我。”
    他松开手,惊异地说:“你是我所遇见的人之中,情绪最不平稳的一个,或者你应
该去看精神科医生。”
    我用国语骂:“你才神经病。”
    “那是什么?”他问。
    我已经上了马。
    远处传来号角声,猎狐季节又开始了,这是凯旋的奏乐。
    “下星期三?”他问,“再来吵架?”
    我自马上俯首吻他的额角。马儿兜一个圈子,我又骑回去,再吻他的脸。他长长的
金睫毛闪烁地接触到我的脸颊,像蝴蝶的翅膀。
    “下星期三。”我骑马走了。
    星期三我失约,因为勖存姿又来了。
    他这个人如鬼魅一般,随时出现,随时消失,凡事都会习惯,但对住一个这样的男
人,实在很困难。他令我神经无限地紧张,浑身绷紧。
    (这口饭不好吃,不过他给的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我陪他吃完晚饭,始终没有机会与汉斯联络,无端失约不是我的习惯,而且我的心
里很烦躁,有种被监禁的感觉,笼里的鸟,我想:金丝雀。
    勖存姿说:“明天聪慧与家明也来。我打算在春季替他们成婚。”
    “好极了。”
    “你心不在焉,为了什么?”
    我坦白地说:“勖先生,我约了个人,已经迟到几小时,你能否让我出去一下,半
小时就回来?”
    他显得很惊讶。“奇怪,我几时不让你出去过?你太误会我,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
的自由?”
    我也不跟他辩这个违心论,我说道:“半小时。”
    但是到门口找不到我的赞臣希利。
    我倒不会怀疑勖存姿会收起我的车子。但是这么一部车子,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在
惊疑不定的时候,辛普森太太含笑走出来,她说:“勖先生说你的新车子在车房里,这
是车匙。”
    “新车?”我走到车房。
    一部摩根跑车,而且是白色的。我一生中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汽车。我的心软下来。
    我再回到屋子,我对他说:“谢谢你。”
    “坐下来。”他和蔼地说。
    我犹疑着。
    “你还是要走?”他间。
    “只是半小时。”我自觉理亏。
    “好的,随便你,我管不着你。”他的声音很平和。
    “回来我们吃夜宵。”我说着吻一吻他的手。
    “速去速回。”他说
    我回到车房去开动那部摩根——这么美丽的车子!我想了一生一世的车子。我想足
一生一世的一切,如今都垂手可得。勖存姿是一个皇帝,我是他的宠妃……我冷静下来。
或者我应该告诉汉斯·冯艾森贝克,我不能再与他见面。我的“爸爸”回来了。
    车子到达汉斯门口,他靠在门口,他靠在门前吸烟斗,静静地看着我。我停下车。
    “美丽的车子。”他说。
    “对不起,汉斯,我——”
    他敲敲烟斗,打断我的话,“我明白,你的糖心爹爹回来了,所以失约。”
    “对不起。”我叹口气“我以后再也不方便见你了。”
    “为什么?因为如老添所说,他的势力很大?”汉斯很镇静,他的眼睛如蓝宝石般
的闪烁。
    “老添说得对。”
    “你害怕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问。
    我不响。为什么?
    “是不是勖先生除了物质什么也不能给你?”
    “那倒也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不见得单为了失约而来致歉吧?你并没有进我屋子来的意思,由
此可知他在等你。要不留下来,要不马上回去,别犹疑不决。”
    但是我想与他相处。我下车,关上车门。
    他把烟斗放进口袋,他轻轻地抱着我。“你还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老头一只脚已
进了棺材,他要把你也带着去。你或许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但是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
什么益处呢?”
    我走进他的屋子内,忽然觉得舒畅自由,这里是我唯一不吃安眠药也睡得着的地方。
    我转头说:“我做一个苏芙喱给你吃。”
    “你会得做苏芙喱?”他惊异。
    我微笑地点点头,“最好的。瞧我的手势。”
    但是勖存姿的阴影无时不笼罩在我心头。汉斯给我的笑脸敌得过勖存姿?
    “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汉斯问。
    “如何离开他?他什么都给我,”我绝望地说,“待我如公主。”
    “但他是一条魔龙。”汉斯说道。
    “你会不会客串一次白色武士?”我问。
    “苏芙喱做得好极了。”他顾左右而言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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