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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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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登上他的车。
    “你可开车?”他问,开动引擎。
    “我会开。”我简单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莉莉。”
    他摇摇头。“不,你不叫莉莉。”
    “为什么不叫莉莉。”
    他侧头看我一眼,眼睛炯炯有神。“你不像一个莉莉。”
    我笑。“在酒吧中可以被男人带走的女人都叫莉莉、菲菲、咪咪。”
    “那么我宁愿叫你咪咪。”他说。
    “OK。”我说。
    “别把自己想得太坏,你今天只不过是寂寞,如此而已。”他开导我。
    我的天,我翻翻白眼。小子,我的经验足够做你的妈。
    “我们到了,剑桥大学的宿舍——嗨,你是干吗的?”男孩子看着我。
    “我?我专门在酒吧喝酒与勾搭男人。”
    “别说笑。”
    “可以下车了吗?”我问。
    “可以。我住楼下,我们自窗口跳进去,免得在门房处签访客簿。你爬得动?”
    “行。”
    我与他走到宿舍,他先进去,我在窗外等他。他进入房间打开窗,我身手敏捷地跳
进去,他在里面搂住我,然后马上关窗,拉好窗帘。
    他笑:“你的动作熟练。”
    我答:“训练有素。”
    他摇摇头,“好口才。”他说。
    我在他小小的宿舍坐下,小小的床,只有两尺半宽,这是用来抵制男学生把女孩子
带回宿舍的。任凭你们再热情,两尺半的床也装不下两个成人。
    他打开柜门,拉开抽屉,取出酒,问我:“喝不喝?”
    “我喝够了。”我摇头。
    “你连我的名字也不问?”
    我脱下外套,搭在他椅子背上。宿舍的暖气还不错。我看他一眼。
    我说:“你叫丹。丹尼斯阮。”
    他诧异:“你怎么知道?”
    “书架子上的书写着你的名字,一眼就看到了。”
    “我怎么称呼你?”他问,“仍然是咪咪?”
    我说:“咪咪是个可爱的名字。”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好奇地问。
    我笑。“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
    他耸耸肩,过来吻我的脸,我们两个人的姿势都很熟练,仿佛是多年的情侣。
    后来我问他:“你是念语言的,是不是?会用几种语言说‘我爱你’?”
    他答:“我从不说‘我爱你’。我还没遇到我爱的女人。”
    “你难道连骗她们都不屑?”我问。
    “我是个诚实的人。”
    “男人是越来越吝啬了。”
    “不,是女人越来越聪明,骗她们也没用。”男孩说。
    我微笑。“我要回去了。”我说。“这么早?”他失望。
    我说:“迟早是要走的。”
    我穿上衣服,谁又会跟谁待一辈子。
    “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他说,“我喜欢你。”
    “谢谢你。”我说。
    “嗨,你一定要走吗?”他还是要问。
    “当然。”我披上大衣,穿上鞋子。
    “我送你。”他也起床。
    “不用。”我说。
    “你叫不到计程车的。”他警告我。
    “别担心。”我微笑。
    我推开窗子,爬上窗框,跳出去。
    “喂!”他在室内叫住我。
    “嘘——”
    “我如何再见你?”他追问,“你还会不会到红狮酒馆去?”声音很焦急。
    “再见。”我转头便走。
    “喂,你等一等行吗?”他还是那么大声。
    “再不关上窗,你当心着凉。”我跟他说。
    我急步走过草地,到大堂门房处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这就是有司机的好处。
    我不得不感激勖存姿,受他一个的气胜过受全世界人的气。
    丹尼斯阮。像他那样的男孩子,可以为我做什么?是什么他有而我没有的?他还可
以为我为做些什么服务?我实在不懂得。啊原谅我如此现实。
    司机把我载回家,辛普森太太来开门。她不敢问我去了什么地方,我径自上楼,心
中舒畅,适才勖存姿身上受的气荡然无存。
    只要他每月肯把支票开出来,只要形势比人强的时候我是永远不争的。
    我把自己浸到热水中洗一个浴,然后睡觉。
    一整夜做梦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各式各样的人对我吼叫。
    在梦中,教授说我功课不好,母亲怪我没有写信。父亲向我要钱,然后勖聪慧指着
我鼻子骂。忽然发觉勖存姿的支票已经良久没有寄来。
    惊出一身冷汗,自床上跃起,我喘息着呆呆地想:这份日子并不好过。
    如坐针毡。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如坐针毡。勖存姿不停地带
来噩梦,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个月三十天,我不得安宁。
    生活不错是有了着落,然后我付出的是什么?
    我倒在床上,把被子拉过来。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太阳升起来,我还是要应付新的
一日。
    一切静止了七天。
    然后辛普林接到勖存姿的电话,说他隔两个星期会来看我。那时刚刚过完圣诞。他
在什么地方过节?香港?伦敦?我不知道。
    我只跟辛普森说:“你懂得安排,你去安排。”
    真是大亨,新宠说错一句话,便罚她坐三个礼拜的冷宫。这个世界,白痴才说钱没
用。
    我才不介意聪恕问:“你怎么选择这种生活?”
    什么生活?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勖存姿,我又有什么选择?你到大洋行去看看,五千
元请个大学博士回来,叫他站着死他不敢坐着死。哪里都一样,天下乌鸦一样黑。聪恕
是那种穷人没面包吃,他叫人家去吃蛋糕的人,他妈的翻版男性玛丽安东奈,可惜聪恕
永远没有机会上断头台。
    晚上我看电视,他们在演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人生不如意事常
八九。做女皇又几时高兴过,整天看斩头。英国人真野蛮。她母亲安褒琳被她爹斩的头,
因为安褒琳不肯离婚。她堂妹苏格兰的玛丽又掉了头。表妹珍格莱又照样被她治死。
(我想她晚上做恶梦时一定时常见到一大堆无头鬼跑来跑去。)
    我喜欢珍格莱。如果你到国家博物馆去,你可以看到珍格莱贵女面临刽子手的一大
幅油画,珍的眼睛已被蒙住,跪在地上,服侍她的女侍哭昏在地。
    那幅图画给我的印象至深。珍格莱死那年才二十多岁,而且她长得美,我实在不明
白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把另一个女人放在断头台上,也许是可能的,所以她是伊利莎白一
世。
    我看电视可以看整夜,边喝白酒边看,有一天我会变两百五十磅,得找两个人把我
抬着走。
    我伸个懒腰。最好是八人大轿,只有正式迸门,名媒正娶的太太才有资格坐八人轿。
    我上床睡觉,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挡。
    我睡觉怕冷,从来没有开窗的习惯,连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以电毯裹身,而且非常
惊觉。即使服安眠药还是不能一觉到天亮。
    这是第六感觉,半夜里我忽然觉得不对劲,浑身寒毛竖立,我睁开眼睛。但是我没
有动,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啊上帝,我的血凝往,这种新闻在报上看得太多,但是真正不幸遇上,一次已经太
多。我希望枕头底下有一把枪。
    我不敢动,不敢声张。
    他想怎么样?我的冷汗满满一额头,他是怎么进来的?这间屋子有最好的防盗设备,
一只老鼠爬上窗框都有警钟响,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三十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老实说,我害怕得疯了。他忽然掉过头,向我床边走
过来,我忍不住自床上跃起,他掩住我的嘴。我瞪大眼睛,心里忽然十分的平静。
    完了。我想,不要呼叫,不要挣扎,他比我还害怕。我不要帮助他杀死我。我平静
躺在床上。
    那人轻轻地说:“是我。”
    我没听出来,仍然看着他。
    他把手松开,我没有叫。
    “是我——小宝。”
    勖存姿。
    我全身的血脉缓缓流通,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是他。
    我们铺了红地毯侍候他他不来,这样子重门深锁地偷进来,这是为什么?为了表示
只要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
    “我吓怕了你?”勖存姿轻声问。
    我点点头。
    房间里很暗很暗,我只看得到他身子的轮廓。
    他按亮了我床头的一盏灯。灯上的老式水晶垂饰在墙顶上反映出虹彩的颜色。我看
看腕表,清晨三点四十五分。
    他为什么在这种时间出现?
    他开始解释:“飞机既然到了,我想来看看你。”
    在早上三点四十五分,像一个贼似的。
    我自床上起来,披上晨楼。我问道:“喝咖啡?”
    “不,我就这样坐着很好。”
    我笑一笑。他那样坐着,提醒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咱们坐在他石澳家园子里谈天的
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生气。
    我说:“我陪你坐。”
    “你睡熟的时候很漂亮。”他忽然说。
    我有点儿高兴。“醒的时候不漂亮?”
    “两样。”他说,“醒的时候你太精明。”
    我又笑一笑。
    “你现在不大肯说话了。”他叹口气。
    “是吗?”我反问,“你觉得是这样吗?”
    “是的。”
    当然,尤其经过上次,为什么我还要再得罪他。如果他要一只洋囡囡,就让他得到
一只洋囡囡,我为什么要多嘴。
    “这是我的错。”他平静地说,“我使你静默。原谅我。”
    我诧异,抬起头来。
    “请你再与我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他的声音内几乎带点恳求意味。
    啊勖存姿的内心世界是奇妙的。一个年纪这么大,这么有地位财产的男人,居然情
绪如此变幻多端。
    “好的,我与你说话。”我开始,“你乘什么班次飞机到伦敦的?”
    “我乘自己的喷射机,六座位。”
    我真正地呆住。我晓得他有钱,但是我不知道他富有到这种地步。在这一秒钟内我
决定了一件事,我必须抓紧机会,我的名字一定要在他的遗嘱内出现,哪怕届时我已是
六十岁的老太婆,钱还是钱。
    我略略探身向前。“剑桥有私人机场?”
    “怎么没有?”他微笑。
    “然后你偷偷地用锁匙打开大门,偷偷地提着皮鞋上楼,偷偷地看我睡觉?”我问,
“就是如此?”
    “我没有脱皮鞋。”他让我看他脚上的鞋子。“我只是偷偷轻轻地一步步缓缓走进
来,地毯厚,你没听见。”
    “为什么在这种时分?”我问。
    “想看看你有没有在家睡觉,想看看你房中有没有男人。”他淡淡地微笑。
    他真是诚实直接。老天,我用手覆在额头上,他听起来倒像是妒忌的一个理想情人。
可是我没有忘记他如何隔四个月才见我第一面,如何为我一句话而马上离开,不,我一
直有警惕心,或者正如他所说,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今天他高兴,所以赶了来看我,对我说这种话,一切都不过随他高兴,因为他是勖
存姿。
    “当然,”他说下去,“即使你留人过夜,我也相信你不会把他留在此地。”
    我说:“也许我经常在外度宿,而偏偏今夜在这里睡。”
    “所以,这永远是一宗神秘的案件。”他微笑道。
    “你不相信我会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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