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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求婚记 - 柏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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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  “要是撞了别人家的孩子,仅只医药费这一项,”他现在是“作之亲”了,“你赔得起吗?”  我承认赔不起。  “那么,回去吧,”警官喝道,“好好地做人,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我抱头窜出大门,街上已经万家灯火。从背后传来七下钟声,我的心比铅块还要沉重。墙角处,借的那辆脚踏车斜靠在那里,链条也断了,后胎干瘪得活像既无钱又无势的小民的肚皮。我凄凉地把脚踏车推到手里,满以为上帝降给我的惩罚已经完了,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候,警官正用一种绝不是官官相护的态度,送那两位大汉跨出门槛。我慌忙地躲,可怜,我竟躲不开,皮鞋声凌乱地停在我的周围。神经病(3)

  “好呀,王大华,”警官发出欢呼说,“你的脚踏车没有灯!”  “不是我的脚踏车,是我借来的。”  “谁管你借不借,我只管你有没有灯。”        “我用不着灯呀,官长,我晚上也不骑。”  “谁保证你晚上不骑?”他嘶嘶吸气,好像从杯子里喝着烫嘴的热茶,“这是法律问题,你晚上不燃灯,罚十五元吧。”  “我根本没有在晚上骑车呀!”我申辩说。  “难道现在是白天?”  “我骑车的时候还是白天呀,我现在想骑也骑不成了呀,只有推着回去,要灯干什么呢。”  两个大汉眨着莫测高深的眼。  “刚才他们说你的那些话,我还有点不相信,但现在却不能不相信了,”警官的鼻子嗤出尊严的液体,盯着我说,“你果然狡狯得厉害,不缴罚款也可以,脚踏车留下再说。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为别人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万一被汽车压死,你说,你再想燃灯还来得及吗?我看,你还是奉公守法一点吧。”  我实在支持不住了,只得掏出刚才借来的那一叠零零星星的一百元,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双手开始冰冷,赶紧搜索口袋,把内裤、袜子都摸过了,没有了呀,我的头像挨了七八个棒球。  “怎么只有五十元?”  直觉的,我奔向两位大汉,哭丧着脸问他们刚才捡钱的时候,是不是捡漏了。  两位大汉的正义面孔霎时间变得更加正义,一种凛然的神气使我打了一个寒战,刚感到不对劲,一个耳光从天而降,我一缩头闪过。  “打死你这个混蛋!”  “什么,”另一个大汉潇洒地颠着脚跟,脸上露着微笑,“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偷了你五十块钱,是吗?没有见过世面的朋友,我们身上的一根汗毛比你的腰都粗哩,撒赖也得拣拣对象呀!”  警官走过来。  “你如果咬定这两位先生拿你的钱,我只有把你们送到法院打官司。”  “打官司就打官司!”我故态复萌说。  “也可以,”警官揉揉鼻梁,招招一个拿钥匙的,“先把他关起来,明天一上班就办公文。”  “为什么关我呀?”我问。  “怕你逃掉。”  “为什么不关他们?”我拉起喉咙说。  “不怕他们逃掉呀!”  我不得不明白过来了。我哀求他不要关我,我不打官司了,我承认我是被穷冲昏了脑筋,我承认我是诬告,我承认我的心术不正,想倒打一耙。  “那么,”警官网开一面说,“缴了罚款走你的路。”  在耀眼的灯光下,我战战兢兢地缴了十五块钱。壁上的钟正敲八点,敲得心都要粉碎。我推着那辆已跛了的脚踏车,奔出警察局大门,不几步,就望见那两位大汉正缓缓地走在前面,而且一路谈笑风生。  “这家伙简直是个神经病!”一个说。  “所以我趁势捞了他一把,”另一个得意地晃着脑袋说,“大概是五十元,看场电影也不错。”  “我请你,”第一个嚷起来,“局长介绍你到‘正义促进会’当科长,明天就上班了,我得贺贺。”  头上像响了个焦雷一样,我恍恍惚惚地站在十字街头,恨不得用指甲把自己的心给挖出来。魔谍(1)

  一  黄昏。  我把身子埋到沙龙一角的沙发里,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我刚从书店买来的间谍小说。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看,因为我必须在九点钟之前看完,好赶九点钟那一场的间谍电影。        我这一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看间谍小说了。我和任何一个优秀的青年一样,简直沉湎在间谍的云雾之中。那是多么罗曼蒂克啊!娇滴滴的女郎,竟是敌人的间谍,像蛇蝎一样地吸取我们国家的骨髓。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普通是在舞会上或咖啡馆里),她碰到我们的反间谍人员,并且爱上了他。经过一番精神训话之后,她懊悔了,流着赎罪的眼泪,倒在我们反间谍人员的怀里。那就是说,她为她的爱人而死了。  我时常幻想着我也有那么一天,成了书上那个男主角,干着女人们见了我就非拼命爱我不可的勾当。而我却硬是不爱她,但我仍借着我的热吻,我的西洋化的言谈,我的传奇式的机智,从她的纤纤玉手里,获得原子弹的秘密,或是炸沉了一艘他们的航空母舰。  我这幻想不是没有根据的。要知道,名震文坛的大作家们写出的巨著,有的得过奖金,有的译成外国文,有的还上了舞台和银幕,如果不是真有其人其事,难道那些主办这些事的大人先生们,都是猪吗?所以,当一些头脑简单的朋友,说我是做白日梦的时候,我统统嗤之以鼻。  现在,我正看到紧要关头———摩登女郎从她高跟鞋后跟里取出发报机,正向莫斯科发电报,一支手枪顶住她的脊背,她被她的爱人逮捕了。老天,她该怎么办呢?为了缓和一下神经,我连忙咽下一大口咖啡,却想不到咖啡竟如此的烫,直把我烫得足足伸了一分钟之久的脖子。  我正要继续看下去,对面桌上忽然飞来一个媚眼。  我不理她。  可是,接着又飞来第二个媚眼。  我不能再不理她了。我放下书,很严肃地观察对方。我发现那个媚眼原是属于一位单身女郎的。女郎的娇小身躯斜倚到靠背上,一只手转动着杯子,一只手托着香腮,露出一排雪般可爱的白牙。我不由得心里直跳,因为她的举动一开始就和书上的情节符合。  她又向我点点头。  这更和书上的情节符合了。  她用托着香腮的纤手向我示意,我立刻明白这场间谍战是不可避免的了,就英勇地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坐到她对面。  “你一个人吗?”她低低问。  “和你一样。”我低低答。  “那么,你一定也很寂寞。”  “尼采曾经说过‘好人是不寂寞的’。”  “你现在有事吗?”    “我的工作隐藏在每一个时间,但不集中在一个固定的时间。”  我讲的这些话,都是从书上套下来的。我知道的太多了,间谍小说的男女主角在对话时,一定非如此扑朔迷离和学问冲天不可,绝不能直截了当,问什么答什么的。  果然,我这一番言论,引得她肃然起敬。  “我可以知道你的大名吗?”她进一步试探。  “我姓冯,叫,叫,叫国民。”我化一个假名,而我的真名原是叫马国泰。  “你呢,小姐?”  “何爱君,”她声音甜得迷人,“你在什么单位服务呢?”  “我们可以心照不宣,不必,也不能讲出来。”  “也好,”她笑笑说,“今天,你请我看电影,好吗?”  “一点发生问题的原因都没有。”  “啊,你刚才看的什么书?”  “没有什么,”我作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不过是,是一个要塞的计划,”我把书塞进口袋,又故意改嘴说,“不,不过是一本地图。”  她紧张地打量我,我也紧张地打量她。她真是十分艳丽,眼睛放出勾人魂魄的光彩,脸上细腻得像大理石……这一切都和书上描写的女间谍不差分毫。  在电影院里,我采取攻势。  “何小姐,”我搭讪说,“像我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  “像你?一个。”  “结婚了吗?”  “你猜!”  我趁势握住她的玉手。可怜我,这还是第一次挨到异性,像触上了电流似的,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腔。可是她的玉手却迅速地缩回去了,面孔也板起来。我只好呆若木鸡。  电影散场后,我邀她再去沙龙,她拒绝了。我邀她去我的宿舍,她更不肯。她只紧靠着我,站在电影院前面,向人丛里东张西望,一直望到人丛散尽。  “我得走了!”最后,她才怅惘地说。  “是不是一个密码在等着你?”  “别瞎说,”她用她那柔若无骨的手按一下我的胸脯,“明天,仍在沙龙见,好吗?”  不等我喘过气,她已跳上出租车。  我几乎是用跑马拉松的速度跑回宿舍的,嘴里还唱着英文歌。感谢间谍小说,要不是它,我今天简直无法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艳遇。  然而,刚唱完英文歌,一个大的困惑就涌上脑海。我赶紧扭开电灯,拿起镜子仔细地观察自己。镜子里的我确实太不成体统了,又瘦得全都是青筋,尤其是眼皮有点烂红,左眼还略向外斜,上嘴唇缺了一块,正露出黑黄参半的犬牙。不由得大为伤心,因为间谍小说上的“我”,铁定的都是英俊小生,风流潇洒,女人们见了他都会酥软了的,而我的模样仿佛不太对劲。魔谍(2)

  另外一个不太对劲的是:我不过只是一家牛肉铺的小伙计罢了,并不是什么大间谍呀,即令那女间谍———根据种种迹象,她当然是一个女间谍无疑,为了工作爱上了我,但一旦发现我手中并没有握着什么秘密时,岂不一切都完了。  所以,我必须动员我的脑筋。        二  第二天,我推说头痛,向老板请一天假。  我知道她手下的人正密切监视我的行动。因此,我一早就跑到国防部,在厕所里蹲了二十分钟。出来之后,在大街拐弯的地方,一个小女孩撞到我身上,为了掩饰她那小间谍的身份,就故意向我兜售奖券。我本来要臭骂她一顿的,可一转念头,却满面含笑地买了一张,因为间谍书上的男主角,动作都是很文明的。  我又跑到保安司令部,这一回停留的时间比较久。我和他们里面一个厨师是牛肉交易场上的老朋友,瞎聊了一大阵,才起身告辞。果不出所料,走不到两步,就被一个擦皮鞋的孩子拦住,一定要擦皮鞋。  “对不起,”我仍是满面含笑,“我得去总统府取点文件,实在没有时间。”  这小间谍慢慢地走了,却在他以为我看不见他的时候,撒腿狂奔起来,当然是向何爱君报告去了。  我这样神秘莫测地跑了一天,两条腿酸痛得好像要断了似的,袜子也破了一个大窟窿。  好容易才熬到天黑。  赴一个包藏祸心而美丽绝伦的女间谍的约会,应该早到?或是应该迟到?间谍小说上没有明文规定,运用之妙,只好存乎一心了。我就看准了六点零六分(大人先生们办事,总要硬凑个什么纪念日的。我因为不能等到九点十八,所以只好借光六○六了),届时,我昂然跨进沙龙。  何爱君正歪在沙发上沉思。  “哈啰,”我说,声音故意大到使别人都向我注目,“一个关于海军造舰的会议,非叫我出席不可,真讨厌死人。对不起,累你久候了。”  她微微地笑了笑,把娇躯移动了一下,让我挨着她坐。我简直兴奋得要发狂。  “心焦得很呢,”她说,“我等你足有半个钟头。”  “你以为人类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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