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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风泪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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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   
  “翠翠,小点声……”   
  “俺扒惯了火车了,嗓门是跟火车拉笛学来的!”她不以为然地说,“实话对你说吧!俺是打听到你们科长是个光棍汉,我三更半夜间到他屋里去的。俺就不信他姓‘铁’,多铁的暴戾性子,俺也叫他成了棉花团团。俺也不用瞒你,俺进他屋去就是为了吃,可是俺肚子吃饱了以后,就想俺个人的心事了。俺盲流盲了一年多,流到哪儿哪儿是白眼,只有在大山沟沟碰见了烧石灰的你,俺动了真心!”   
  “快别说这些了,翠翠!”索泓一耷拉下脑袋。   
  “俺不说,怕闯出病来,你让俺痛快痛快吧!”她叹了口气,“俺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要面子,不会跟俺东流西窜,可是俺真心……真心……”她声音低落下来,像树叶飘落地面,“这些天,俺在全矿到处溜达,矿井口,狱墙外,报牌里,俺看见你一张一张的画儿,画得跟真的一样。俺晚上在枕头边对他说:‘索泓一是俺的救命恩人,又有那么大的能耐,往后冲着我你也得照顾他一点,中吗?’他说:‘他能耐是不小,在台子上变戏法还能大变活人哩!告诉你吧,这些“右派”个个都不是囊包,专门会藏起骨头给你看露着的肉,对他们不能信任。至于一个索泓一,小泥鳅也掀不起啥浪头来,只要他不去乱说那天夜里的事,嘴上有根顶门棍,啥事都好办!’我趁热打铁道:‘你也知道,他那眼睛是俺冲他扬石灰造的孽,可人家一直一口咬定,是他摔了跟头,脑袋埋进石灰堆里迷的,你还要叫人家咋样?’俺那口子连连点头说:‘他嘴上倒有把门的,我郑昆山会记住他对你的好处的’。”   
  “他没再问你什么别的?”索泓一仍然担心那件事。   
  李翠翠略略想了想:“问了,他问俺你跟俺规矩不?”   
  “你是怎么回答的?”索泓一稍稍松弛一点的心弦又绷紧了。   
  “俺说,‘俺就是再借给他一点胆子,他也不敢碰俺一根汗毛!’”李翠翠响响地回答说,“‘别看俺是个盲流,比他那右派反革命身分还高上几层台阶哩!’”   
  “他能信实吗?”索泓一对郑昆山这个人“谈虎色变”,他又追问道。   
  “信实。因为俺离兰考时,身上就揣着证明。上写:俺李翠翠是几辈贫农。”李翠翠说,“要是没有这张路条,我也不敢往他屋里闯。”   
  “按照政策,盲流是要押送还乡的!”索泓一说。   
  “要是送走俺,那老黑上哪儿去找俺这样的媳妇去?!”李翠翠噗哧一笑,“他可舍不得让俺走。俺来了不几天,就给他那双‘登倒山’的铁掌鞋,加上了厚底子,好让他站在那儿,跟俺高矮差得别太显眼;俺还给他缝了两件贴身小褂,把他身上那件穿得打了铁的褂子,撕开洗净当了擦桌子布。不瞒你说,干部们都说他穿穿戴戴也像个人了,说话也不像丧门神哩!俺跟你说到底吧,只要俺一天不离开这儿,他改造你们,俺改造他!”   
  索泓一听她说话的口气,大得吓人,忙说:“三星都偏西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俺不会赖在你这冷窑门里不走的,俺是怕你夜里看灰窑饿,给你送解饥的东西来了。”她从怀里掏出几块熟红薯干儿,递在索泓一手里,埋怨着自个儿说:“俺本想来了就交给你,俺看着你吃了它;眼下这几块红薯都凉了,你拿到窑门上去烤烤吃了它,骡马还要吃夜草哩!”说罢,对索泓一盯看了几眼,咧嘴一笑,拔腿走了。她走了几步,又打愣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了似的,转身独自奔向了窑门,俯身捡起刚才她揉了的纸团,用电棒照着亮儿,看了两眼,向索泓一招手道:“你过来!”   
  蒙泓一不情愿地走回到窑门,焦急地说:“你回去吧。”   
  “俺问你,你这是写的啥报告。”   
  “我想调离开石灰窑!”   
  “往哪儿调?”   
  “我要下井!”   
  “俺不同意。”她以他命运主宰者的口气,高声地对他说,“那儿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哪块石头掉下来,都可以把你拍成肉饼。我到你们铁矿井口去看过,上来的人一个个都成了红头发、红眉毛、红胡子的红脸鬼!你还是在这个灰窑当‘白无常’吧!”   
  索泓一不好向她摊牌,说明自己请求调离的原因,便寻找借口说:“翠翠,我请求下井,是因为下井干活粮食定量高。”   
  “那好办。”她说,“俺三天两头地给你送点吃的就行了!”   
  “不,不用。我……”   
  “别啰嗦了。虽说俺老黑的口粮也不富裕,俺有办法,让你饱肚子。俺走了。”   
  “翠翠……”索泓一急于想告诫她不要再来这儿了,但她听也不听,把两根黑黑的辫子向后一甩,迈开像风摆柳一样小碎步,转过了石灰窑,就消失在山弯里。   
  她来时像一团雾。   
  她走时像一阵风。   
  索泓一重新蜷缩在窑门火墙根下,虽然他对刚才发生的事儿揪心后怕,但是饥饿抑制了他的惊恐,他鼻子闻着烤红薯干儿的香味,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开圈了:这个盲流李翠翠,还真是个人物,别看脸庞水灵秀气,心却像吞吃了豹子胆。居然动员我从劳教队逃跑,还要给我当逃跑的向导。郑昆山娶了这么个野山猫进宅,既是个福也是个祸。她顺心了,跟你耍乖地咪咪叫;撒起野来,可也会伸出爪子来跟你挠脸抓胸。他记得他读过描写吉卜赛人的小说,中国虽大难以找到和吉卜赛人的血缘关系,但是一场饥荒,却也能造就出许许多多没有吉卜赛血统的吉卜赛人——李翠翠就像是其中的一个。她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的每个地方,都当成她可以做巢的树杈。人生,真是数学中的未知数,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过,在这鬼地方会碰上她,而且正从陌生走向相知、熟悉、知己。他仔细想想,自己和她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她祖辈贫农,而他出身于破落的官宦阶层。到了爸爸主持家政的年代,家里已经变成了清贫如洗的教书匠。爸爸性情孤傲清高,极富有正义感。记得,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他作人最忌弓曲。那年,他刚满十岁,爸爸拉着他的手,去参观徐悲鸿先生的私人画展。爸爸在一幅幅油画前缓步而行,但到了那幅(田横五百士)面前,便肃然止步。从这天起,索泓一才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个气贯长虹的田横。他觉得从那天起他的个儿一下子长高了好多。这当然是田横的故事,使他萌生的快快长大成人的一种向往。他还觉得爸爸——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中学美术教师,如果生在两千多年前,一定会是田横的身旁的壮士和田横一块引颈自刎。   
  索泓一所以这样看待爸爸,当然不仅仅由于这幅油画。他祖籍奉天(沈阳),爷爷是博仪时代伪满洲国司掌财政的幕僚,从索泓一有记忆那天起,看见的就是穿长袍、马褂的食客在他家的厅堂里进进出出。演反串的男旦,唱大鼓的艺人,颈上滚叉的“江湖”,看阴阳风水的巫师……在这些有雅有俗的玩艺中,爷爷偏爱魔术,尽管他只会给魔术师鼓掌,自己一招儿不灵,但由于他豢养的魔术团在奉天很有声威,万国魔术团居然赏了老爷子一个会员席位。索泓一是老爷子的长孙,常坐在爷爷怀里一边揪着他的胡子,一边看那些使他眼花缭乱的戏法,耳儒目染久了,激起了他孩提时代的好奇之心。先跟着艺人学手绢下藏鸡蛋,后学无底箱下挂白鹅。先变给老爷子看,博老翁一笑;后来乍着胆子跟包上了戏院戏台,赢得观众的满堂彩声。小小的索泓一名字上了广告,海报的人头像印在城门楼,贴在电线杆上。艺号:奉天魔法神童。如果不是当时留学在日本东京“帝大”的父母亲,因东北局势而弃学归国,索泓一的道路,也许被老爷子给塑造成了邀游四海的艺人。父母亲进家第二天,就把他卧室里摆着的魔术道具,扔给了捡破烂的。老爷子为此勃然大怒,指鼻子划脸的大骂儿子儿媳低毁民粹,儿子则反唇相讥:“如果不思国家兴亡,天天让那些戏子唱《龙凤呈祥》,全国就该到处挂上太阳旗了。”父子因争执不下而翻脸,索泓一的父母乘火车南下,把索泓一强行带到了北平。老爷子后来当了日本土肥原贤二手下的汉奸,但因他的台班唱了一出《岳飞》,有煽动抗日之嫌,被日本秘密处决。这些恍恍惚惚而又非常逼真的记忆,使索泓一从小就觉得这个世界纷乱庞杂,年纪逐渐大了些,他认识到父亲所代表的是中华民族的一代精英。他发奋读书,努力跟父亲学画。一九五○年他在美院附中毕业时,激于义愤而投笔从戎,在志愿军里他很快被选进了文工团,在火线上他学会了简易的吹拉弹唱,没想到这个行当成了他的固定职业。当历史到了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时,他正在大西北克拉玛依油田演出。本来“右派”并没他的份儿,返京后他才知道他最崇敬的父亲和深爱他的母亲,分别被他们所在的学校划成了右派。亲友们告诉他,父亲性情刚烈,在批斗现场上坠楼自尽。临终前他说了这样一段话:“……我曾想过,当初如果我不从日本回国,就碰不上这次挨整挨斗;但我不后悔我的行为,因为我深爱养育过我的北方青纱帐,我眷恋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万里长城,我难割舍在中国大地上流淌着的黄河长江。现在,我以生命为我的所爱殉葬,我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言罢,突然推开他身旁的楼窗,跃身而下。母亲生性绵软柔顺,尽管她连连写了几张和爸爸划清界限的大字报,但最终劫数难逃,他们以一张床上睡不下两种人的推论,以“兔死必然狐悲”为罪名还是把右派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索泓一还没归来时,她就随着下放干部去了河北农村。索泓一回到空荡荡的家,心情悲忿至极,咬开一瓶白酒喝得半醉时,提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穿着中山服的干部,嘴巴紧紧地闭着,腮边垂挂着一把比嘴还要大的铁锁。画完了画,他又继续借酒浇愁,之后,他踉踉跄跄地把这张漫画贴到了门口,还没等到他从醉酒中醒来,他就被戴上了一副“铁手镯”。经过单位大会小会的“疲劳轰炸”,把他送往劳教收容所,又从收容所押到居庸关外这个劳教支队——两年之后的饥饿年代,在这儿他碰到了盲流李翠翠。   
  索泓一望着苍苍星海感慨万分。他想:他和李翠翠如同天上的两颗小星,本来浩瀚的天空各有各的星座,彼此距离数亿光年,可是当它们都变成流星时却陨落到一个山谷来了。他本来很怜惜她,反而带来她对自己的怜惜。她的言谈举止,她的目光流盼,虽然显得比城市女孩子表达感情的方式粗俗直露,但这一切却是她真实的心声。有那么短短的霎间,他曾觉得他比她要高雅脱俗,但仔细琢磨一下,觉得他又比她卑贱。她想笑就可以放声大笑,她想哭可以放声大哭,她想走立刻拔腿,世界无论对她多么严酷,但她总是赢得对世界的自由。而他呢?此时弓曲在窑门的火墙边,活像一只在墙缝里穴居的蜗牛,几乎每每爬行一步,都要先用触角去探探深浅。他今年才过了三十岁,在“而立”的年纪他已经开始学习歇顶老人才具有的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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