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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风泪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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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脸。   
  在士兵眼里,这是一张使他怪异的脸。他上县城高小时,美术教师教他画脸谱速写有两点秘诀:表现人的高兴时,只要画他嘴角上翘,眉梢也随着嘴角上翘而微微上挑,这就是喜兴的脸谱。表现人的沮丧时,嘴角下沉,眉梢也随着嘴角而弯弯下垂,这就画出来倒霉人的脸谱。眼前索泓一这张脸上,综合了沮丧和喜兴两种特征;你说他是神情沮丧,他嘴角分明向上翘着,似乎在笑;你说他真是那么高兴,他那双眉梢又向下弯曲着,好像在哭。那位老师讲的勾画脸谱的秘诀,在索泓一脸上完全失灵,好像他又高兴又苦恼,又似哭,又似笑。这位士兵傻了眼了,他琢磨不透他押送去画宣传画的对象,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更使这个河南士兵吃惊的是,索泓一那两只眼睛亮度也不尽相同。他左眼似乎挂着雾蒙蒙的水珠,右眼则干净,透明,晶亮,让他想起在岗楼上站岗时,常常看到天上的那颗启明星。难道他在哭?哭也只能两眼同时落泪,哪有一只眼泪汪汪,另只眼不带一点水星的?士兵和索泓一攀谈的兴味,完全被诧异代替了。他圆睁着两只大眼睛,眼神在索泓一脸上滚来滚去——他想解开这个谜。   
  索泓一完全没有觉察到士兵窥视的目光。不,他连这个士兵什么时候和他走到一条平行线来的也毫无察觉。刚才他勉为其难地和士兵搭讪,完全是出于应付,他脑子里反复地琢磨着他解除劳教的心事。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六一年的五月二十五日'注',右派队集合在一个只有铁箍而无篮网的废弃球场上,听候训令。coc1'注'按着法典,劳教分子应当由收容宣布劳教那天计算教养期,但劳教右派宣布于六一年五月二十五日。五八年到六○年的日子等于虚掷。coc2   
  柳树脖子上挂着的大喇叭,哇啦哇啦响了好一阵子,老右们才明白了今天的会议主题:由矿山管教科长郑昆山代表劳改局,宣布每个右派的劳动教养期限。郑昆山是个干巴瘦的中年干部,直条条地站在操场上,活像一条蒸干了水分的鲟鱼干儿。由于他的脸色比得上褐铁矿石,以致使他那两条眉毛和一双眸子,都失去了应有的亮色。他个头不高,即使是老婆为此煞费了心机,让他总穿着一双加厚了鞋底的大头鞋,对他的身高来说仍然无济于事。他在矿山所有干部中个头第末,但管教科长这个职务却为这些干部之首;此时,宣布老右教养期限的事儿,理所当然地由他执行。因为这件事情,和每个老右利害相关,几百个人的会场,竟然静得像没有人迹的沙漠。   
  索泓一也在屏住呼吸静听。郑昆山首先宣布劳教一年的右派,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劳教两年、三年的右派中还是没有他的名字。他心跳得如同一阵乱鼓,他正想写张纸条问问郑昆山,是不是漏掉了他的时候,被老右们暗地里称为“鱼干”的郑科长,突然嘴对着扩大器宣布了一个震惊会场的消息:索泓一从即日起解除劳教,同时摘掉右派帽子。   
  索泓一由于过度的惊喜,而愣住了。会场上的老右也像索泓一的表情一样,无不感到愕然。要知道,这是对所有劳教分子宣布教养期的大会,而他居然羊群里跑骆驼,几秒钟之内,成了鸡群之鹤。愕然之后接着是一片哗然,老右们开始窃窃私语。尽管郑昆山列举了索泓一的多项认罪表现事例,比如:说他劳动之余宣传工作出色,活跃劳教队文化生活有成绩云云,其中特别着重地提到索泓一在抢救将要被大风吹走的石灰堆时,被石灰迷了左眼,他蒙上一层纱布重返灰窑的改造事迹,但老右们仍然觉得他讨了便宜。索泓一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脸涨红得像猪肝,他把头一下埋进了怀里。   
  “喂!你走了红运!”   
  “能不能向我传授点改造经!”   
  “命运!这是命运!”   
  “你小子是个幸运儿!”   
  索泓一不知道这些话是“同窗”的耳语声,还是他自己那根心弦上蹦跳出来的声响。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许多架蚊式轰炸机在他心上盘旋,起飞,降落。有一霎间,他甚至认为是自己耳膜发惊,听错了郑昆山的话;但当他把头从怀里缓缓抬起来时,那些同窗的目光,都在朝这儿张望。   
  “幸运儿——”   
  “幸运儿——”   
  每一双目光的背后,都隐藏着无声的潜台词。祝贺,羡慕,忌妒,讥讽,无不囊括其中。索泓一有些惶惑,但更多的是沾沾自喜,他暗自琢磨自己,确实算得上一个幸运儿。他所以在短短时间内得到这个结论,因为“鱼干”对他的印象一直不佳:记得那是他和“五毒”中的其他四毒——地、富、反、坏,从康庄火车站倒乘拉矿石的卡车,抵达铁矿的当天,他们第一个劳动项目就是在岗楼下,编织一圈围起他们监舍的铁丝网。索泓一一边蹬着铁锹挖着支撑铁丝网的立柱柱窝,一边感叹地自语:“哎!这是地地道道的‘作茧自缚’!”   
  “鱼干”郑昆山像从天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拄着一根在矿井下用来敲帮问顶的长把铁榔头,京话里掺杂着塞外土话问道:“你刚才磨叨个啥?”   
  索泓一直起身腰,手拿着铁锨语塞了。   
  “你再磨叨一遍!”   
  索泓一看了看这个小瘦猴儿般的郑昆山,心想这个长城外的乡巴佬,或许根本听不懂“作茧自缚”四个字的意思,便胡乱地向郑昆山支吾道:“报告科长,我没说什么反动话,我只是说……    说……蚕在茧里正好冬眠,冬眠……就是睡个大觉的意思。”   
  郑昆山凹进去的双腮,蠕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叫索泓一?”   
  索泓一有些奇怪,他只在来矿山的火车上点过一次名,怎么会叫得出我的名字来?   
  “我问你话呐,你听见没有?”   
  “是。”索泓一心情不那么轻松了。刚才叉开站着的双脚,赶忙地合拢在一起,像个士兵“立正”,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郑昆山面前。   
  “对你说老实话吧,在火车上我就看着你不老实。别的‘右派’都耷拉着脑袋反省过错,你干啥来着?给那些流氓、小偷用手绢变戏法,逗得他们朝你挤眉弄眼的。你知道你是干啥来的不?不是到长城外边来逛景,也不是上铁矿来演出魔术,你是来洗资产阶级的肠胃来了。你可能把我们这些本地的土干部都看成乡巴佬了吧!告诉你,你刚才是把你们比作自个给自个织网的蚕,发泄不满情绪,是反改造情绪的大暴露。”   
  索泓一哑了,乖乖地垂下了头。   
  “这笔债先给你记上帐!”郑昆山倒背着双手,用他那双黑炭块一样的眼睛,狠盯了他几眼说,“你如果再二再三,劳教队和劳改队只隔着一堵墙。你看见没有?”他指了指劳教队的邻居——那儿矗立着丈八高的大墙。   
  “看……看见了。”索泓一嗫嚅地回答。   
  郑昆山是什么时候离开他身旁的,他全然不知道。直到在他身旁用铅丝编网的“老右”说了声“鱼干走了”,他才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从这时起,索泓一算是对郑昆山了解了一点点,别看他又矮又黑,其貌不扬,看上去完全像山沟沟里的土老橄,还不是好糊弄的呢!没过上两天,从队长嘴里听说,郑昆山只上过本地的初中,年过三十了,依然是孤身一人,连山乡的女娃都嫌他长得太丑,他发誓一辈子不结婚了。正因为他没有一点家庭牵赘,他白天、黑夜都对这些劳改分子睁着眼睛——索泓一是他向反动“右派”打响的“第一枪”,索泓一在老右中第一个当了靶牌。   
  为了挽回他留给郑昆山的不好印象,索泓一收敛他爱发感慨的习惯。他每天收工像个“白无常”似的从窑上回来,强迫自己多干些工作。伙伴们聚在一块因饥饿而“精神会餐”,他拖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去写黑板报;每逢节日到来,他一次次地登台表演那些以假乱真的魔术。这些玩艺儿,虽使许多干部为他鼓掌,但他从郑昆山那两只黑炭块似的眼睛里,从来没找到一点反应。那神情就好像看牛拉套,马犁田,毛驴转磨盘一样,不要说为他的表演鼓掌,那张黑铁板一样的脸上,就没露出过一丝笑纹。好像因为他说了“作茧自缚”那句话,就难以再改变郑昆山对他的印象,他真要像一只作茧的蚕一样,吐尽了丝便在自己织的网里长眠了。   
  现在,包围着他的茧突然有了空隙——他被宣布解除教养同时摘掉右派帽子,这是他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他思前想后,忽然间闭塞的脑子好像一下开了窍:噢!这幸运的渊源都是因为眼睛——那只左边的眼睛……二     
  士兵终干受好奇心的驱使,向索泓一提出了问题:   
  “喂!俺想问你一下,你那两只眼睛咋会是两个模样哩?”   
  索泓一的思绪被打断了,这时他才发觉士兵已然和他走到一条平行线上来了。他沉吟了片刻,回答说:“我的左眼有病。”   
  “啥病?”   
  “遇着风吹就流泪。”   
  “噢!俺老家那边,管这个叫‘风泪眼’!”士兵说。   
  “那就把这只眼也叫‘风泪眼’吧!”   
  “咋得的?”士兵刨根问底。   
  “娘胎里带来的!”索泓一胡诌地回答。   
  “你咋不治治?”   
  “不治之症。”索泓一急于想中断士兵的盘问,继续想他那只眼睛的事情,便含蓄地说,“秋天风多,我只好让它像烛油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了。”   
  士兵单纯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把枪往肩上背了背,独自低声哼哼开河南梆子:   
  一支红浊万滴泪,   
  一更流到五更天   
  …………   
  ……士兵的梆子调哼哼过后,芦苇塘重新回复了刚才的寂静。索泓一非常需要这种沉寂,好把眼睛——幸运儿的过程,重新咀嚼一通。   
  索泓一自信自己是个唯物论者,并不相信人世间真有什么命运,但命运偏偏向他叩门。这要追溯到六○年的暮冬早春,大雁虽然早已经拍着翅膀飞过群山,向人间报告春天的信息,但塞外的倒春寒,仍然很冷。那天夜里,刮着五六级的大风,索泓一龟缩在石灰窑的火墙上值班看窑,他木呆呆地听着大风的喧啸,那凄厉的声音一会儿像饥饿狼群的嘶叫,一会儿又像是谁擂响了千面大鼓,最初他听着这大自然的雄浑粗犷交响乐,心里倒是十分惬意。他把双手揣进破棉袄的袖口,身子往火门上抹着泥巴的墙上靠了靠,想在这牤牛吼叫的风声中打个盹;但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向他提出了抗议——他饿了。其实,两个玉米面的窝窝头,和几块刚刚从封冻的土地里抠出来的鬼子姜,就在他的手边,他摸来摸去就是舍不得吃。“我不饿!我不饿!”索泓一经常使用阿Q抑制肚饥法,现在又使用了出来,他伸手摸摸已经烫手的窝窝头,又把它放下,“嘎渣儿还没烤焦哩!再等一会儿吃更香!”   
  为了转移饥饿对他的挑战,他微闭着眼睛,开始想些快乐的事情。他记得有那么一天,几个老右在宣传室外向阳的墙根下“精神会餐”。甲说:   
  “全聚德的烤鸭香得流油。”   
  乙答:“又一顺的也够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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