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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篱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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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之骂道:“糊涂东西,大小姐久未进食,这莲子羹可是随便吃得的?我一早叮嘱过,凡事必得问过大夫方可,谁叫你们擅自主张?”

    众丫鬟心中惶恐,齐齐跪了一地,云夕却在这时悠悠醒转,拉住允之衣袖,两行清泪缓缓而下:“爹爹,这不怪她们,只是女儿福薄,害爹娘伤心……”允之松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却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正自相顾伤心,忽闻报大夫已至,允之喜道:“快请。”凌夫人放下帷帐,段大夫上前搭了云夕的脉搏,面上阴晴不定,口中喃喃道:“这便奇怪了。”

    允之忙问,段大夫道:“昨日凌小姐的脉象已趋平稳,今日却又见紊乱,若依我的方子按时服药,断不会如此,难道晚间又染了风寒?”

    芳景忙道:“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守着小姐,虽照顾不周,风寒倒还不至于,药也还按时服的。”

    允之气馁,云夕病情多有反复,一众医师,均是如此托词,这段大夫看来也不过如此。仍旧神色恭敬,送了段大夫出来,心下暗暗盘算另请高明。

    忙了半日,却听说南平王到访,允之忙让请进正厅,又对芳景厉声道:“小姐一切饮食起居,无论大小,必得来报,若再自作主张,小心脑袋。”这才整整衣冠,往前厅而来。

    南思羽见了凌允之,深深辑了一礼,神态谦恭,允之坦然受了,口中谦道:“王爷不可如此。”

    思羽礼毕抬头,见允之面色凄惶,忙问道:“大小姐情况如何?”

    允之叹道:“这几日仍有反复,想不到偌大京城,竟无一人可治我儿之症,那些各地来的医师,也不过如此。”

    思羽回身便请远华:“今日上门拜访,也正为此事而来,学生这位故友,精通医理,或可一试。”

    允之早看见思羽身边立着一个少年,神清气爽,见他上前行礼,细细打量去,却是个女子,虽一身男子装束,粗布寒衣,但落落大方,自有一股出尘之态。心中一喜,忙谢道:“王爷相荐之人,定具妙手回春之术,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远华还未答话,思羽已在一旁笑道:“她叫骆远华,是当日宫中太医骆致谦的女儿。”

    允之全身如坠冰窖。远华不敢多言,只觉得凌太傅双目如电,紧紧盯着自己。她一早明白当日爹爹犯案受审之时,罪名早已定下,凌太傅虽是主审,但身不由己,因此从来也未怨恨于他。她抬头迎住凌允之目光,轻声道:“太傅当年定有苦衷,远华素来敬佩太傅为人,自当竭尽全力为小姐医治。”

    允之看着她,见她目光一派澄明,神色肃然,不禁长叹道:“当日骆太医一案,确有很多疑点,只是……”停住不语,默然半晌,又道:“此事老夫一直心怀歉疚,若姑娘真能治好我儿,定助姑娘达成所愿。”

    远华道:“远华别无他求,只是我弟弟……”

    话未说完,思羽已不耐烦:“得了,早说过这事我会处理,不必再说了。”远华白他一眼,三人都笑了起来。

    凌允之便留午饭,思羽应了,远华却想先看望小姐,允之忙命人叫来芳景,引远华过去了。

    远华进了凌云夕房中,见菱红纱帐里,卧着一个娇弱的人儿,穿了天青色沙绉单衣,横着一幅蜜色缎锦织被,双颊凹陷,白皙的皮肤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睛远远地望着前方,就似入定一般。远华轻轻拉过她的胳膊,但见雪藕似的一段玉臂,已瘦得不成人形,心中怜惜,搭上她的脉搏,只觉得她脉象虚弱,但细细诊了一回,似乎只是气滞血亏而虚火旺盛,并无其他异象,心中好生奇怪,寻过芳景,要了以前大夫开的方子看去,见开了人参、白术、云苓、黄芪等药,正是对症的药方,心中更加狐疑。

    正思疑不定,只听身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娇声道:“姐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语声清脆,就如黄莺出谷,珠落玉盘,远华只觉如沐春风,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一个绝色少女,肤如凝脂,明媚鲜妍的小脸上,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长睫如扇,更衬得目似寒星,一身碧色纱裙,只鬓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却是清丽非常,抱了一方瑶琴,身姿犹如弱柳扶风,飘逸出尘。她倚在门边,就似突然闯入凡尘的仙子,眼波流转,顿时照亮了屋中的每个角落。云夕空洞的目光中竟也现出喜色,道:“云织……”

    那少女搁了琴,身姿一转,已扑上前去,携了云夕的手,软语温存,芳景笑道:“二小姐,大小姐刚喝过药,你别太唠叨她了。”少女轻轻撅嘴,道:“死芳景,就你多嘴,今儿要不是那酸儒挑剔我的功课,我早就过来了,想死姐姐了。”云夕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笑意,断续道:“云织,徐先生学贯古今,要不是看在爹爹面上,也不肯教我们……可不许太无礼了。”言罢,已喘个不停。

    云织伸伸舌头,脑袋一转,看到远华仍旧目瞪口呆,扑哧一笑,芳景道:“这是骆医师,给你姐姐治病的。”云织也不避生,过来摸摸远华的衣服,道:“这位姐姐的衣服怎地如此古怪?”远华苦笑,这少女真是天真烂漫,古怪精灵。还未及答话,云织却目光一转,拍手道:“今儿弹首拿手曲子,就当给骆姐姐的见面礼好了。”

    说罢,端坐在琴案旁,面色一正,微一凝神,一阵清越的琴声破空而出,众人都不觉醉了。远华冷眼旁观,见云夕又呆呆出神,眼中竟有泪珠缓缓滑下,心中一动。

    南思羽吃罢午饭,便向凌允之告辞,允之记挂云夕,也不多留,正欲送他出府,思羽阻道:“老师请留步。”又想起还有话要说,便笑道:“瞧我这记性,今早散了朝,皇后和太子知我要来,特地嘱咐我一定问候大小姐。”

    允之道:“多谢皇后和太子殿下,王爷回话就说云夕一切还好,请他们放心。”

    思羽道:“这是自然。大小姐一向在宫中陪伴皇后,一时病了,皇后久不见云夕,想念得紧。”

    允之欲言又止,忍了片刻,还是禁不住问道:“四皇子可有问起云夕?”

    思羽一愣,笑道:“许是四皇子公事繁忙,倒不见他问起。”

    允之冷笑道:“如今可看出真情实意来了,可见他向皇上皇后求了云夕,也只不过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罢了。”

    思羽无话,呆了片刻,便转身出来。

    还未去到门口,忽听得一阵优美的琴声传来,弹的正是《梅花三弄》的曲子,已到第二阙,琴声悠扬婉转,清雅绝伦,深得傲雪凌霜之韵。思羽赞叹,这抚琴之人不仅技艺娴熟,难得的是能深领其中意境,想来必也是聪慧灵秀、心性高洁之人。只听琴声渐息,尾音一扬,又复开始,就如风荡梅花,香飘万里。

    冬日的午后,院中不见人影,原本寒风潇潇,苍凉冷寂,这琴声却如春风徐来,暖人心脾。思羽静静立在庭院一角,不觉痴了。
病症
    病症

    远华依了段大夫的方子,只略略换过几味药,交予下人煎了服侍云夕服下,倒也无甚反应,只是每日神思倦怠,精神萎靡,到得第三日,已可略进汤水,四日上头,却又显出气息不济之象,凌允之与夫人又几沉不住气,远华却心中有数,暗自唤了芳景,细细盘问来龙去脉。

    芳景见问,便道:“大小姐的病已有四个多月了,头先只是感了风寒,谁想吃了几副药不见好,又拖了一阵,近两月便越发严重,如今便成了这样。”

    远华沉吟:“大小姐内腑郁结,思虑过度,乃是这病的根由,只是前些个大夫竟没有能治的吗?”

    芳景道:“给大小姐问过诊的大夫倒是多了去,可每个大夫的药也只喝得几日,就不能再喝了。”

    远华心中冷笑,只怕不是不能,是不想罢。又道:“大小姐起先发病那日是怎样一个情形,可还记得?”

    芳景略想了想,便道:“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大小姐发病头天,宫中来了人宣旨,封大小姐为四皇子的王妃,第二日清早大小姐就发了热了。”

    远华暗暗点头,又细细问起众丫鬟晚间服侍的情形,芳景道:“晚间常是我守了上半夜,芬怡守下半夜,”垂下头,又细声道:“……也不都是全醒着伺候的,若看小姐情形还好,也略略打个盹儿。”

    远华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怕前些个大夫也明白这问题其实出在小姐自己身上,因这凌小姐乃是未来的王妃,个中微妙,也不好明言,况且凌小姐已无求生之意,再尽力也枉然,因此宁担了庸医的名头,也都敬而远之。心中念头急转,便放了芳景,自去求见凌允之。

    见了凌允之,也不明言,只说为方便看顾大小姐,欲搬到大小姐房中守着,凡事有个照应。允之喜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有劳姑娘了。”远华便不多话,自去收拾了衣服杂碎。

    进得云夕房中,只见芳景守在床边,云夕只阖了眼歪在塌上,便向芳景递个眼色,看她掀帘出去,便坐到云夕旁边,一面观察她颜色,一面笑道:“给大小姐看诊也有多日了,倒想跟大小姐说几句心里话儿。”

    顿了顿,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尘封的往事一幕幕闪过,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些晦暗的日日夜夜,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又席卷而来,她缓缓道:“我九岁那年,爹爹、母亲和弟弟都没了,只得我和爷爷相依为命。我爷爷原本就是经过大风大浪,万事都了悟参透的人物,可是一夜之间,他就似老了二十年,从此病痛缠身,而我此后每夜都会自噩梦中惊醒,我那时便知晓,世间万事,最惨痛者,莫过于亲人离世。我从此发誓,只要爷爷还在一日,我断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只因我这条命,并不是我一人的,也是爷爷的,是我过世的爹爹和母亲的……”

    她的泪珠潸潸而下,滴到云夕的手上,云夕的身子微震,阖着的眼帘急速颤抖,一滴滴清泪溢出眼眶,顺着面庞滑落。远华拭去泪珠,接着道:“我和爷爷在乡间,看了太多悲欢离合,我记得有一年发了大水,哀鸿遍野,我至今不能忘记那些失去亲人的惨绝哭喊。我立志学好医术,为的就是能尽力减轻世间的这种痛苦,多尽一份力,便使这世间更圆满一些。”

    她紧紧握住云夕的手:“大小姐,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何苦和自己过不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若真有不测,凌老爷、凌夫人,还有二小姐,甚至还有芳景,你又让他们情何以堪?”

    云夕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远华浑身就似虚脱一般,再说不出一句话。一时屋内只听见云夕的抽泣声,伴着冉冉升浮的熏香,两个女子都觉得恍若隔世。

    晚间芳景取了被褥,在暖阁间替远华铺了,远华便嘱芳景先睡下,自己在屋中守着云夕。云夕喝了药,只埋首摆弄着一方素色娟帕,那娟帕上墨迹了然,似乎题了字。远华见云夕的神情,与前几日已有不同,知日间所说的话她已放在心上,暗暗松口气。因早先无暇多顾,便取了自己包袱,在灯光下拾缀。

    忽摸到一个硬物,拿出看时,却是那日在南平王府寒香筑中所拾得的玉佩,因被她压为两截,便想着修补后再还给那小王爷。在烛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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