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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欢欣鼓舞地为我送行的时候，我知道，她们每个人都在妒嫉着我，嫉妒我将一个人住进在学校附近的标准公寓，那里有两室一厅，那里有又大又软的双人床，有阳台可以看到校园里面日夜奔忙的众生，有独立的卫生间，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宽带和有线电视。虽然是一楼光线不太好，虽然是别人住过的居民楼，但是她们也都付不起这个租金！除了这些，她们还将想象我过着多么豪华的生活，就像曾经她们看到过的一样，她们不想让我同她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就在市场上买回一些印着名牌标志的东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我面前展示，展示着那些犯着明显的拼写错误的标志，我不知道她们想达到怎样的目的，但是说实话，我鄙视着她们，并不是因为我亲爱的老爸很能挣钱，并不是因为她们暂时没有能力像我一样过如此高质量的生活，而是她们身上的恶俗，她们骨子里永远都改不掉、遮不住的令人生厌的品性。我清楚地记得《恶俗》中是如何讽刺那些粗鄙的人们，“她们想展示自己是多么有钱，就把金子镶在门牙上，这样一张口别人就能看见她的富有。”
我并不嘲笑别人的贫穷，我爸爸曾经也是穷光蛋一个，后来是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地创业发家，我敬佩着他，一生都会热爱他。我初中的时候参加了希望工程的活动，帮助两名贫困儿童已经五年了，我和他们通信，他们告诉我，就算是为了我这个好心人，他们也一定要考上大学，混出人样。与之相比，我更加有理由痛恨那种没有志气的媚俗，与她们生活在一起，将是多大的不幸！
不管怎样，我最终逃脱了出来，我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我可以在午夜看电影，不会有人不停地抱怨，可以在清晨睡懒觉，不会听到不同闹钟的声音。
雨季来了，整夜整夜地下着暴雨，豆大的雨点砸着我的玻璃，蓝色的闪电把马路对面的建筑画在我的窗帘上。我有点冷，就用煮开的牛奶冲一杯咖啡，把细瓷的杯子握在手里，举在胸前，热气就在眼前晃动。在咖啡还很烫的时候，我会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热流会从喉咙传到头顶和脚底，几分钟之后，我就会流出滚烫的泪水，像睡醒后伸懒腰的感觉。
爸爸说了很多次把我的显示器换成液晶的，纯平辐射太大，对眼睛也不好。可是我执意说不用换了，我喜欢我的显示器。事实上，我喜欢的是午夜的时候，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把自己裹在大大的睡衣里面，蜷缩在靠背椅中用一种专注的表情看一部电影，我能在不经意中从纯平的显示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好像在静默的地铁中，你的面庞永远清晰地映在那些列车外面飞驰而过的广告牌上，孤独而华贵。窗外在闪电，在下雨，屋内在涨潮，在蔓延。屏幕中正在上演的是北野武的《玩偶》，很安静的情节，缓慢运动的画面，我沿着河水逆流而上，一点点接近着古老而幻化的源头，直抵那些绝望的人们的内心深处，去体味一种不可消解的毒，我无比热望地想要尝到那种毒的味道，因为我想要身临所有极度的感触，尽管我知道，我的心可能因此而留在那片长眠的失地，我如云般散淡的灵魂将再也找不到来路。但我固执的念头从来没有动摇过，相反，因为我从来都不曾抵达过我向往的地方，好奇心累计得越来越高，都快塌下来了。屏幕暗下来的时候，一般都会有幽咽的音乐传出，配合着黯淡而蛊惑的色彩光影。这种时候，我可以在屏幕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眼睛，瞳仁的中心燃烧着黑色的火光，有一点像小孩子，也有一些哀怨，余下的，便是毒药的质感，松软的，浓稠的，漫天飞舞的，波涛汹涌的，如地下的火灾，如天堂的动乱。我被自己迷住了，那眼睛，像一头多年隐匿在森林深处的兽，他一定有乌黑发亮的皮毛，还有乖顺柔软的耳朵。
第二部分薇甘菊（5）
八
热情仍是扮演着万人迷和爱心大使的角色，这一点让深寒很失望，很沮丧，好端端的一个活泼大方的女孩，现在变得垂头丧气，一幅病怏怏的样子。
但是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深寒还要一天又一天地过着虽然不错，但是缺少新意的日子。有一点不能否认，在对热情没有边际的等待之中，深寒真的变了一个人，美好的憧憬经不起雨季潮湿的天气，像烂掉的橘子，由太阳般的火红，变得发霉发臭了，鲜活的眼神和健康的肤色一去不复返了。
从前，深寒总是根据心情穿衣服，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可现在，深寒不这样了，她像马路上那些没有性格的人们一样，穿着暗色的衣服，头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摘掉了身上所有的饰物……一句话，深寒将自己所有的信息隐藏起来了，一个陌生人如果见到深寒，只能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深寒认为这样是安全的，把自己弄得和所有别的人一样，才不会招致任何的意外发生。
周末的时候，深寒会照例去给一个小孩补习外语，不是缺钱花，而是因为那小孩的爸爸是深寒父亲过去的同事，深寒也很喜欢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每次去到那户人家，都要坐公共汽车去较为拥挤的居民区，爸爸的那位同事没有父亲升迁的那么快，于是一家三口几十年如一日地挤在二十年前建造的老房子里面。但是深寒喜欢这里，每一栋楼房都不超过五楼，从外面看过去可以看到红色的砖块层层垒砌，这些年长的楼房之间都有纵横交错的电线，下班回来的人们把单车斜靠在楼房的外墙上，有时会有睡醒的狗走出来跟着你，那狗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温顺善良。小孩子学习总是没有耐性的，只学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深寒说，去休息一会儿吧。她自己也来到小孩家里的阳台，阳台上拥挤地摆着煤气罐，灶台，在高过头的地方晾着洗好的衣服，深寒双手扶着已经生了锈的凭栏，向远处望去，原来居民区背靠着一个不大的中学，从阳台上刚好可以望见学校的操场，可以看见男孩子赤裸着上身在简陋的球场上打篮球。这时深寒想起了热情，也想起了James。
等深寒回到家，便看见了一堆人围在自己的阳台底下，有人喊道，她就是这家主人，几个年长的男女边朝她走过来，深寒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们，问道，怎么了？一个人指着被深绿色的薇甘菊藤叶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阳台，用和蔼的口吻说：“小姑娘，我们是社区环境整治小组的，你的阳台上现在已经长满了有害植物，希望你在一个星期内把它们清理干净。”
“为什么？我又不会让它们长到屋子外面去，我养什么花是我的私事。”深寒毫不示弱，她觉得自己完全在理。
“现在全省都在严厉清除薇甘菊，要想整治取得成效，不能留下死角，一个星期后我们来检查，如果没有清理干净，我们会派人来清理，并且罚款。”说完，那队人就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深寒委屈得不行，想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想想办法，但觉得这样太窝囊了，爸爸也许也向着他们。接着，深寒又准备打电话给学法律的小薇，看看有没有法律上的依据可以替她说话，但是小薇的宿舍没有人，手机停机，深寒都快急哭了，她非要在现在立刻把问题都解决了，一刻都不能等。
最后深寒一点主意都没有了，就来到很久没有光顾过的阳台，看那些她极力维护的植物。深寒用手摸着那些新长出来的藤蔓，细细的茎，不规则的叶片，一丛丛的白色小花，多数都是鼓起的花蕾，深寒发现，最好看的就是这些花蕾，一旦开放，就像要衰败的样子。花的香味很淡，几乎没有，她一想到这么可爱的花朵正在遭受着屠杀，就心痛得要命。
第二部分薇甘菊（6）
九
我真的很困了，不管睡多久，任何时候都困，根本没有精力再去追随热情的影子，但是他的样子仍然无法从我心里消失。我迎着风去向教室，我的头发被吹乱了，音乐声一时大一时小：“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我快要迈不开步子了，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相信那时我一定是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好像看到James的身影了，就加快了步子想要躲开他，后来，我听到他在喊我，我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只是赶紧走进教室，坐在第一排，这个我通常习惯坐的位子，因为早上会上语法课。
罗教授像往常一样讲起课来十分地投入，身材魁梧的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浪漫过吧，我想着。
这时James发来短信，问我怎么不理他。我没有回复，他就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早上我看到你走在路上不太对劲，不舒服么？”“你怎么不回复我，我很担心。”“我看到你这样很难过……”……我没有再继续看，把手机装进书包里面，让它不停地震，不停地震。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James从教室前面的窗户向里面张望，大概是没有看到我，他又跑到后面，然后又跑回来，我只瞥了一眼，就清晰地看见了焦急的眼神，那眼神正在急切地搜索着我的踪影。教室的窗户很高，James应该要踮起脚尖才能看到教室里面，可他没有看到我，我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James的发梢在窗棂上一冒一冒，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想要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可罗教授从前妙趣横生的讲授在这时变得有一些吵闹，我心里却一直在想，James他一定在教室的前后门之间不停地跑。内心的很多东西要从喉咙出来，外界的很多东西要从耳朵进去，我无法猜测那时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总之最后罗教授终于叫了我的名字，“深寒……深寒？”
罗教授叫我的时候，我穿着黑色的衣服，头发松散，别人无法从两旁看到我的脸，眼睛低视着摊开在腿上的语法课本，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双手托着双肘。
十
我想我该回家，回到我爸爸妈妈的身边，在那里，我不需要做什么决定，也几乎不用思考任何问题，想到这里，我的手挥了一下，拦下一辆的士，没多久，我就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我亲爱的爸爸妈妈，他们两位老人伏在餐桌上，一动不动地看我狼吞虎咽，等我用纸巾抹干净了嘴巴，他们又一人给了我一个吻，我就钻到最最安静的一个房间里面去睡觉了，他们保证，一个星期之内都不会有人再来家里。听了这句话，我无比安心地在温暖馨香的房子里面，睡了十五个小时。
早上，我又在父母慈爱的眼光中饱餐了一顿，决定打起精神，回我的小屋拿些东西，然后去学校上课。至于热情或者James，虽然心里还没有主意，但是我想不管怎样最终我都会把问题解决。
坐在的士里面的我看见前面人头攒动，就也把头伸出车窗看个究竟。
司机！停车！停！停！
我疯也似地跑向人群，然后用力挤进去，只见从消防车上伸出来的高压水龙头指指地指向我的阳台，碗口粗的青白色水柱射进阳台的窗户。我不知道自己在路旁坐了多久，两个小时，半天，或者是到了同学们放学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