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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玲没有再下楼，他们三人在一种过分礼貌的沉默气氛中吃了晚饭。还有一整天其他的人才会来。他们的姐妹和母亲到巴黎去购物，姐夫、妹夫、小杰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从纽约来，而小杰和他们的父亲则将从波士顿赶到。晚饭即将结束，汤米隔着桌子问他：“你今晚要用车吗？”
杰若摇摇头。
“我想开车进城去玩玩。”
“去吧，不过早点回来。”
顾费兹转头问汤米：“假如你不在意，我也想跟你去。”
“欢迎。”
“谢谢，”他站起身说，“我去告诉梅玲一声，要她不必等我。”
他走后，两兄弟对看了一眼，汤米说：“不知你怎么办到的？我原先想跟你打赌，他是绝不可能再让你们单独相处了。”
“我们并不那么单独，”杰若对一旁忙碌的女仆点点头，“而且我只想早早上床。”
杰若从浴室出来，用大毛巾粗略地揩了揩身上，扎在腰间。从床头柜上拿了根烟点着，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身体情况可以说无懈可击。他的腹部依然坚实而平坦，体重还和一九四一年他当兵时一样，而那是八年以前。那年他才二十岁。
小杰加入空军，他加入步兵团，一九四二年时，两人都在海外作战。有一次他在奔往散兵坑躲避敌人的炮火时，正好抬头，似乎看到他哥哥那一中队的飞机从天空掠过。突然间，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行动好像已无所谓；而德军纵横交错的炮火也似乎不再那么吓人，只因为哥哥在天上守护着他。
这次行动使杰若升了中尉，安其奥海滩之役使他升为上尉，诺曼底登陆后是少校，并得到银星和紫心勋章。由于受伤他被调任参谋文职，而小杰则打完全战，在欧洲胜利后以上校退役。
两天后，兄弟俩在安提斯他父亲早年购下的别墅见面，他们曾在此度过愉快的童年。
老管家和他的妻子跑出来迎接他们，老人得意地说：“我们把那些大皮靴赶得远远的。”
他们点头，笑着夸赞他，其实德军对此地并不感兴趣。但是在看到花园被破坏的样子、窗上钉住的木条和用防尘布覆盖的家具时，还是不禁伤心。
劫后的兄弟俩注视着彼此，做哥哥的小杰不过年长四岁，头发里却有了白丝，脸上还出现了深深的纹路。一千个小时在战火交织的空中所受的折磨与紧张，在人的身心刻下了记号。相反的，杰若则几乎没有大变化，没有受到影响。或许要归功于伤后在医院疗养与文职工作的轻松。
“你的伤还好吗？”小杰问道。
“只不过留下一条疤，没什么，你呢？”
小杰高举双手摆出拳击手的姿态。“你看，他们碰都没碰我一下。”话中并无玩笑之意。
“我的运气比较好，你可能不那么容易恢复常轨。”
“你的运气本来就比我好，”小杰突然有点苦涩地说，“至少你们的对象和你一样是人，大家都平手。可是，当我丢那些大馒头时，根本不知道谁可能死在我的手下。你该看看我们炸完科隆，还有柏林的情形。每次回程时都比较容易，你根本不必要用眼睛，只要对着下面火烧房子所引起的浓烟飞就不会错了。”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四章 婚姻·时装（26）
“等等，小杰，你不是替德国人难过吧？”
他哥哥瞪着他。“正是如此，他们并非都是军人或都是纳粹党，你算算我害死了多少妇孺小孩？在前线的军人反而比较安全呢。”
“战争的规则不是我们定的，是他们。”他严厉地说，“荷兰、波兰、法国、英国，他们毫不在乎那些炸弹会杀死什么人，因为剩下的还是要被送到大窖和奥斯维辛的集中营。”
“难道这样就使我们的行为变得正当了吗？”
“不，没有任何事能使战争变成正当的。可是当战争来到面前，你也别无选择。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战争的规则常是由侵略者来决定。”他掏出一包烟，“你若不信，随时到国际联盟走一遭。”
小杰突然觉得应该对这个弟弟另眼相待。“你的话也有道理，我大概是太累了，可能因为压力太大。”
“谁的压力不大？不过现在终于结束了，至少对我们来讲。”
“但愿如此。”小杰疲惫地说。
老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鲜的花朵摆在长桌中央，两头还有蜡烛。银器闪闪发亮，乳白色的桌巾柔软亲切。老夫妻俩站在门口，两眼泪光闪烁。“欢迎你们回家来，两位少爷。”
杰若大笑着跑上去亲吻了她的面颊说：“谢谢你。”
这时，门外突然有汽车声响起，会是谁？他们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齐齐向大门走去。
正好看到他们的父亲步下从车站坐来的破出租车，他们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父亲在向他们挥手。“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家伙会在这里，”贺杰姆愉快地大声说。
那些眼泪几乎是同时冒出来的，接着就是无数的问题。整顿晚餐就在彼此的对视与观赏父亲带来的照片中拖到好晚好晚。不一会儿，那气氛就像战争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杰在返家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一九四五年六月结了婚，如今已有两个男孩。父亲将他带入办公室，将复杂的各种生意一点一滴地移交给他。当杰若补修一年自哈佛毕业后，小杰几乎已完全取代了父亲。但杰若对他的未来仍然不敢肯定，最后仍是父亲做了必要的决定。
贺杰姆被任命为赔偿委员会之一员时，就带了杰若当助手。两年来，杰若因此得以在全欧各大国家的政府部门进出。他的高个子、俊美的容貌与平易近人的态度，使他成了每一个地方的宠儿。他是美国人，而且非常富有的事实，只使受欢迎程度有增无减。
他同时享受着工作与社交生活带给他的乐趣。欧洲女人比起美国女人更为虚伪，但是假若他对哪个有意思，他的职务使他可以轻易上手。但他从不曾在一个地方久待，免得制造这种问题。
后来，他回到美国，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华盛顿撰写在委员会工作经过的报告。四月，这个工作已告完成，他才回到波士顿，向父亲报告国务院请他前去任职。
他父亲却非常坚持地说：“不要接受，休一年假，到欧洲好好玩一趟。”
“可是，我也应该早早决定将来要走的路呀，爸爸。”
“不急，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而且，汤米也该出外历练，他不像你们有那些机会。”
杰若对他父亲的说法感到好笑，汤米刚从哈佛毕业，二十二岁的他错过了二次大战。可是，假如小杰的话没错，他错过的东西实在很少，波士顿半数以上的母亲常带着女儿在他身边转。
从某方面来说，他也很高兴把他认识的欧洲介绍给弟弟，那就好像看见战前的自己。但是，弟弟和他及小杰间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氛，好像六岁的差距，就使汤米变成另一代的人。这纯粹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天真与无邪是一去不复返的。那些炮弹使每个走过它旁边的人，永远与死亡的阴影为伍。
沉思中，杰若拿出了睡衣穿上。想起急急赶进城去的汤米和顾费兹，他们实在操之过急了。这时他似乎才了解，他父亲要他别急的深意。他还年轻，他才二十八岁。
他熄灯往床上躺，看着白纱帘上摇曳的树影，朦胧中好像发觉其中有一条影子不大对，它就是不与其他的一起摆动。
他等了一下，然后影子突然不见了。他跳下床，打开通往阳台的法式落地门，什么人影也没有。第二天早上，他发现顾氏夫妇已经不告而别后，他才相信并不是自己的想象力作怪。
15
这德国人在早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向他道谢，并为必须大清早离去而道歉。杰若抬头向端着咖啡进来的老管家说：“他们已经走了吗？”
“是的，我在七点钟替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们要到尼斯的奈格索饭店。”
杰若不解地端起咖啡，为什么？只要再等一个小时，他便可以开车送他们去呀？
“火腿蛋，先生？”老管家问。杰若点点头。
“我的也一样，”汤米说着走入餐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要去拿咖啡。“噢，我的头！”
杰若微笑道：“你们昨夜一定玩疯了。我就不懂顾费兹为什么一大早就走了。”
“噢，他并没有和我在一起。”汤米说，“啊，你说他们已经走了？”
杰若把字条给他。“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不错，可是刚到大门他就后悔了。我要送他回来，他说喜欢散步，我就自己去了。”
“我也没听到他回来。”杰若回想着，或许听到了？阳台上的影子会不会就是他？
“你的脸色很奇怪，有什么不对吗？”他摇摇头，不知梅玲可晓得她丈夫设了一个陷阱？然后早餐来了，他就把这件事放开。他们已经离开，没有必要再想，这次算他好运。
到下午时，他已把这件事完全忘到脑后。他的姐妹和母亲依惯例带了客人同来，今年是为她们设计服装的倪塞奇和女明星姬赛儿。他们交往了数年，据说快要结婚了。
晚餐依例是一个疯狂的家庭聚会，进行到一半时老管家进来对他说：“您的电话，少爷。”
他进入书房，拿起电话说：“喂！”
“杰若吗？”
那声音虽然只比耳语大不了多少，但他随即认了出来。“是的，梅玲。”
“你一定要来，”耳语中有一种十分紧急的味道，“他要杀我！”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四章 婚姻·时装（27）
“别胡说了。”
“真的，”她慌忙打岔道，“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他已经疯了。昨晚我没有下来，是因为他把我打得浑身青肿，所以，今天早上才要这样溜走。”
他沉默了一会。“我不懂，他没有理由打你，除非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说他会一直打下去，直到我说出实话来。”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我没有办法，他出门时把我用手铐铐在床上。”
“手铐？”他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字眼。
“是的，”她开始哭了起来，“从我们结婚到现在，只要他一出门就是这样。”
“那我怎么去找你？”
“他十一点要去地中海赌场，我听他订了梭哈的台位。你在午夜的时候来，我要服务生让你进来。”
“可是”
“一定要来！”她突然很严厉地说，“他来了，我得挂电话了。”
话筒变为死寂，他看了一会，才把它放回去。他很不愿意这样，但她的恐惧又像是真的。
他在午夜刚过时驶入奈格索酒店，站在车外迟疑了几分钟后，才走路到几条街外的地中海赌场。他拿出一张通行证进入里面。
这时还不是赌场的旺季，但室内仍然有很多人，每张台子都满了。他绕过轮盘区和二十一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