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同治三年春天,李鸿章克复常州,洪秀全病殁,太平天国之亡,已指日可待。户、兵两部书办,认为快要发财了,于是相约密议,决定派人到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各地,与各领一军的将官接头,谈判包办军需报销的条件。这得花两笔钱,一笔是照例的“部费”,奉命专征的大将都得要花,哪怕是圣眷优隆,生平蒙“十三异数”,为高宗私生子的福康安,都无例外。
另外一笔是办报销的费用,军需报销在乾隆年间颁过一本“则例”,哪一项可报,哪一项不可报,写得明明白白,本来不算难办,难就难在收支必须与底案相符,不然就要被“驳”。事隔十几年,经手的人不知换过多少,哪里弄得清楚?因此部里书办与各省佐杂小吏协议,由京里派人就地查阅藩、厘、关、盐四库底案,代为办理,笔墨纸张,伙食薪水所需,一概由部里书办代垫,将来算部费的时候,一起归垫。
当江宁报捷时,这笔垫款已用了好几万银子下去。而恭王与大学士管部的倭仁,却已有了密议,等论功行赏告一段落,开始筹议善后事宜的当儿,突然有一天下午,倭仁约集户部六堂官,同时到部。一到就征召得力的司官,将已外放湖南道员的王文韶所草拟的那份节略取了来。像宋朝翰林学士草制“锁院”那样,下令闭门上锁,断绝交通,然后分派职司,拟奏的拟奏,誊录的誊录,用印的用印。忙到三更时分,诸事就绪,倭仁就携着请免办军需报销的奏折,由户部入朝,等恭王一到,递牌子请见。两宫太后同声称善,立刻拟旨分行,以四百里加紧寄谕各省。户、兵两部,以及后来也插一脚的工部书办,美梦成空,还赔了一笔巨款,竟有相拥痛哭的。
等把这段经过说明白,荣禄的话,也就容易懂了,“小鬼”是指部里的书办,推原论始,当初王文韶的创议,断了此辈的财路,所以没有一个不是拿他恨得牙痒痒地。如果王文韶出了纰漏,“小鬼”自然要“跌金刚”。
翁同NFDA2当然希望他“跌倒”,才有进军机的机会。但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所以不去多转念头,说些闭话,告辞而去。
宝NFDA1也跟荣禄不和,倒不是私怨,只是为了派系不同,一个是恭王的“弄臣”,一个是醇王的“大将”。两王手足参商,于是宝NFDA1把荣禄也看做眼中钉了。
“经笙,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出气。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还没有机会。”宝NFDA1很恳切地相劝:“你千万忍耐,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打草惊蛇,留神反噬。”
所谓“机会”,是要抓着荣禄的错处,连醇王都无法袒护他,才能“打在七寸上”。然而这个机会,一时不可能有的,因为荣禄腰上生了个疮,请的德国大夫,开刀割治,流了好些血,家居养疴,不问公事,哪里来的错处?
荣禄请了两个月的假,但中途不能不销假视事。这年京畿大旱,灾象已成,因而人心浮动,谣言甚多,说某月某日,某地某村要起事,跟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已经有约,克期入京,不但口头传说,甚至九城城门上都贴出揭帖。荣禄是步兵统领,负责京师治安,当然要力疾从公,亲自弹压。
销假的折子递了上去,两宫太后立即召见,问了他的病情,慈禧太后说道:“京里人心不定,怕匪徒生变,我想调李鸿章的北洋淮军来把守京城,你看怎么样?”
这个念头起不得!荣禄心想,九城百姓一看调北洋淮军入卫,必定大起恐慌,而淮军的纪律又极坏,骚扰地方,反倒激出变乱,无事变成有事,岂非庸人自扰?
由手深受宠信的缘故,荣禄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话,一向不甚有顾忌,“回两位皇太后的话,”他扬着头说:“奴才职司地面,九城内外,都派得有侦探,如果匪徒想捣乱,奴才不能一点不知道。目前流言虽多,实在无事,如果调淮军进京,显得慌张,人心更加浮动。千万请宽圣怀,出以镇定。”
“真的没有那些个匪徒勾结白莲教,想造反的事?”
“奴才怎么敢说瞎话,上欺两位皇太后?”
“既然这个样,自然一动不如一静。”
等退出养心殿,荣禄心里在想,亏得自己早销了假,得以及时谏阻,倘若上谕一下,兵马调动,那时再想办法来挽回,就要大费手脚了。
正这样自庆得计之时,听见有人在喊:“荣大人,荣大人!”
回头一看,是个仪表魁伟的太监。荣禄不由得便伸手去捏荷包,看带着什么新奇珍贵的玩物,好结交这个由替慈禧太后梳头而取代了安德海当年的地位的李莲英。
“怎么着!”荣禄站住脚说,“我病了一个多月,你也不去看看我!”
“天在上头,”李莲英一面请安,一面用手向上一指,“不知道起了多少回心,想去看荣大人,总是那么不凑巧,到时候,上头有事交代,去不成了。那天西佛爷还说来着:荣某人长个疮,怎么让洋人去治?还动刀什么的,真教人不放心!我当时就跟西佛爷讨差使,要去看你老,谁知道还是不成,内务府有个交涉,非我去办不了。”
“心到了就行了。多谢你惦着。”
“荣大人!”李莲英的神态,说变就变,变得关切而忧形于色,“你今天捅了篓子了!调北洋人马进京把守,是七爷的主意。”
荣禄大惊失色,出宫赶紧打听,果不其然。谣言是“老五太爷”的小儿子,贝子奕谟面奏慈禧太后的。问到处置的办法,奕谟在堂弟兄中,跟醇王的感情最好,因而建议两宫召见醇王,垂询弭患的方略。
醇王方在壮年,四载闲居,静极思动,面奏调北洋淮军驻扎京师,归他调遣,慈禧太后的意思已经活动,醇王正兴冲冲地在跟李鸿章写信了。
“坏了,坏了!”荣禄顿着脚对他妻子说,“七爷办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跟我先商量商量!”
“你倒也别怪七爷。”荣禄夫人说,“他是因为你正病着,不愿意让你操心。我看,你赶快去一趟吧!”
除此以外,别无善策。荣禄赶往太平湖醇王府,打算解释赔罪,一到就知道不妙。极熟的客,本来不须通报的,门上将他拦住了,说醇王有交代,什么客来,都得先问一问他,见与不见?
等把名帖投了进去,门上很快地有了回话:“不见!”而且连名帖都不肯收。
这几乎是绝交的表示,荣禄心里不止于难过,而且害怕。他的靠山就是醇王,此外可为奥援的,只有一个李鸿藻,而李鸿藻守制家居,无可得力,如今再得罪了醇王,益发孤立无援。虽说深得慈禧太后赏识,但一半是醇王揄扬之功,“赵孟能贵,赵孟能贱”,醇王夫妇经常入宫,得便说两句坏话,圣眷立刻可衰。
得找个人疏通!他这样在打算,但要等醇王的气忿稍平,才能进言,眼前只有委屈自己。一次不见,第二次再去,谁知三番五次饱尝闭门羹,而荣禄并不气馁,他在想:大年初一去拜年,醇王还能挡驾吗?
等不到过年,腊月二十七,就挨了宝NFDA1和沈桂芬的一闷棍!
第一部分 柳堂死谏第3节 序曲(3)
有个“黄带子”叫宝廷,字竹坡,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后裔。同治七年的翰林,是八旗中的名士,响当当的“清流”,年底下看见小民生计艰难,流言四起,民心浮动,伤时感事,上了一道奏折,谏劝六事:明黜陟、专责任、详考询、严程限、去欺蒙、慎赦宥。
从穆宗崩逝,两宫太后再度垂帘,广开言路,谏劝的奏折,很少留中,而况宝廷所谏的六事,多指大臣而言,当然发交军机处议奏。
宝NFDA1一看,顿有妙悟,“经笙!”他悄悄对沈桂芬说,“机会来了!你看宝竹坡的折子,这‘专责任’一条,大有文章可做。”
沈桂芬约略会意,“专责任”一条中,宝廷指满大臣兼差甚繁,在这句话上面,自然可以生发出许多意思。但自己不宜说破,且先听了宝NFDA1的意见再作道理。
“论差使之繁,自然是我跟‘高密’,我减,他亦减。今天就面奏取旨,打他个措手不及。”
于是密议停当,同时取得了恭王的同意,决定由宝NFDA1自陈。
“跟两位皇太后回话,奴才蒙恩,赏的差使甚多,实在力不胜任,”他说,“奴才拟请懿旨,开掉国史馆总裁跟阅兵两个差使。”
“可以!”慈禧太后毫不考虑地点头。
“除了奴才,就数荣禄的差使多,奴才等公议,宜乎开掉工部尚书跟内务府大臣的差缺。”
慈禧太后觉得荣禄的这一缺一差,不能跟宝NFDA1的那两个差使相比,所以沉吟着,难以裁决。
“步军统领非荣禄不可。”宝NFDA1又说,“京畿荒旱,地面不靖,如今年近岁逼,荣禄的责任甚重。他大病初愈,精力不继,如果不开去这两个差缺,精神不能专注,对京师治安,大有关系。”
慈禧太后最怕的就是京城里不安靖,虽然荣禄曾面请“出以镇定”,但巡城御史几乎每日奏报,发生盗案,又何能不担心事?因而便觉得宝NFDA1的话,说得甚有道理。
“荣禄宣力有年,明敏干练。”沈桂芬也说,”好在年纪还轻,将来必蒙两位太后重用。”
意思是“来日方长”,尽有“加恩”的机会。慈禧太后不由得想到这一两个月以来,醇王提到荣禄,说他“贪杯,不知道爱惜身体,还要多历练”之类的话,如果这时候略微给他点教训,让他知所警惕,巴结向上,反倒是成全了他。
于是她的念头转定了,侧脸问道:“姐姐,你看怎么样啊?”
慈安太后自从穆宗享年不永,嘉顺皇后殉节,摧肝裂胆般哀痛之余,有万念俱灰之感,同时看到慈禧太后凡所措施,尊重清议,能纳忠谏,有努力补过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可以不管,所以此时答说:“你瞧着办吧!”
“那,”慈禧太后便吩咐,“写旨来看。”
如何承旨,也是预先商量过的,怕泄漏消息,不教军机章京经手,在宝NFDA1递了眼色以后,王文韶先磕个头,然后起身俯首,倒退数步,转身出殿。
出殿找太监休息之处,取张白笺,从靴页子里抽出水笔,一挥而就,进殿呈上御案。看他写的是:
“宝NFDA1、荣禄差务较繁,宝NFDA1着开去国史馆总裁、阅兵大臣差使;荣禄着开去工部尚书缺,并开去总管内务府大臣差使。”
“就这么写吗?”慈禧太后发出疑问,言下是嫌太简略了。
“两位皇太后明鉴,”宝NFDA1答奏,“以奴才愚见,觉得这样子写,反倒得体。用人之柄,操之于上,开去差缺,无须宣示缘故。”
“对荣禄,似乎该有几句勉励他的话。”
“那倒像是有意贬斥了。”宝NFDA1是犯颜力争的神情,“荣禄是可造之才,务求两位皇太后成全,给他留个面子。”
慈禧太后再精明,架不住他们伙同簸弄,于是这道上谕,当天就见了邸抄。
这个年,荣禄就过得不是味道了。不过他很聪明,照样具折谢恩,照样一家家去拜年,拜到太平湖,终于见着了醇王。
醇王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