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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与大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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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说,”哎,你孩子上哪去了,怎么跟谁也不打招呼。”    
    妈妈说,”微微!微微!”    
    我侧耳听着,但是她很快就不喊我了。舅舅说,”你孩子上北京干什么去了,高中也不上完,到处浪荡,还真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样的。”妈妈说,”当着那么多人,你以后再说我孩子的事行不行?”舅舅说,”怎么了?你怕别人说?你孩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妈妈说,”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然后我听见她哭。她大声哭。我很难受。我听见砸东西的声音。有人来劝。    
    我的胳膊上又多了很多月牙形的小伤口。    
    晚上,我睡在自己的床上,感到寒冷、紧张,便想起我刚到北京的时候……一下子就到了冬天。冬天跟秋天毫无过渡,一下子就到了。我的小房子里很冷。我没有工作,钱要花完了。这是一个破旧的主题,多么破旧,很多人沦落街头,很多人下岗,很多人受穷、挨饿、死亡。但是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例外的。即使是此刻我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例外。在北京,我只有去找那些服务员、收银员之类的工作,甚至去做清洁工,打扫两个小时,但是要骑一个小时车到那里。反正都很辛苦,并且时时感到自己的微贱。我在一个中介公司付了一百二十块钱,让他们为我介绍工作,他们却只介绍我去打扫卫生。我在一家饭馆干服务员,很不愉快,尽管我很乐意辛苦干活,可是感觉到别人的排挤。为什么呢?我不明白。这跟先前在学校里所受的排挤还不同。完全性质不同。这些人也跟学校里的人不一样。先前,我上的是省重点高中。我丢了工作,没有钱了,没有那些灰色的票子,我没有钱,以前我以为钱的事跟我没太大关系,现在,因为没有钱的缘故,整个世界是一大片危险,在我的小房子外面,压在这小房子的屋顶上,从窗户、门缝偷偷挤入。我怕。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那些舅舅和姨夫们。我的舅舅是一家工厂的工会主席,业余练书法。他自以为因为会书法的缘故,在鲁地他可以称得上是个人物,并且是清流,因此在举止上竭力表现得清高狂诞,不近人情。姨夫是个官,在省里的机要部门当处长。他有一个很大的肚子,像老J的一样大。舅舅对姨夫的态度一向充满不平衡和蔑视,仿佛他傲视权贵,但其实,他只在背后嘀咕,当面从来不敢发一言。今天他欺负了妈妈。妈妈受委屈了。    
    妈妈终于看见我的时候一言不发。那时客人都已经走了,外婆的丧也已经发完。她坐在那里,脸色灰暗。我发现她已经老了。她受了很多苦,这让她老。我很想留住她的青春,愿望非常迫切,可是她就好象一滩终于要淌下去的泥巴,在我手里漏了下去,我无法再捧着她。并且她现在如此难过,都是为我的缘故。


火车火车(4)

    第二天白天,大人们还有很多事情。外婆的骨灰盒要葬到公墓去。我们来到一片墓地。墓地在一个山洼里。墓碑林立,我们在其中找着我外婆要去的那个位置。找到了。后来我们就在外婆的墓前照相。妈妈、舅舅和姨照一张,他们这些人加上舅妈、姨夫再照一张。只有妈妈是独个的,因为爸爸死了。又加上他们的孩子照一张,连同我。没有人可以笑。大家都仿佛很沉痛。    
    外婆是怎么死的……我有无数次想到她的死,觉得那是完全可能的。她活着,我担心她就要死了,现在,她死了,我不胜悲伤。那不是因为我想念她。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去年。她为精神病折磨最为激烈的时间,我去看她,为她做饭。屋里密不透风,充满老年人的陈腐气味,让人压抑。我不会做饭。天知道为什么他们让我去看我外婆并为她做饭。这原本应该由我舅舅做的,但是他很鄙视外婆,他很怕麻烦,不再来了。我妈妈讲好下午三点左右来看外婆,并接我。现在是中午,我有一点青椒,要为外婆做一顿饭。我把油下到锅里后发现还没有洗菜。于是我洗菜,洗到一半的时候一回头,发现油锅里冒着熊熊烈火。我一害怕,就马上把手里带水的青椒扔了进去。火苗马上蹿起更高。我不顾危险把锅端了下来,放在地上。过了好一会火终于灭了。我的脸很红,手足无措,不敢走到外面去。后来我还是走到厨房外面,我看见外婆坐在沙发上,始终相当威严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灼灼。我没说话。外婆站了起来。她拿出一个塑料袋,把锅里的东西,连青椒带水,一起放了进去。她把那个塑料袋递给我,说,”扔了它。”我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还可以,再吃的。”外婆马上变得非常愤怒,她说,”他们说的话你都马上听,我的话你就不听!”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就是那些迫害外婆的人。外婆整夜与之对骂的虚幻人物,他们的名字也是她虚构的,一个叫严公,一个叫刘道本。    
    我拎着盛着青椒和水的袋子走到外面去。这是一个贫民窟,这条街叫做回民街。这条街有种羊肉的膻味,到处很肮脏。我把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回来后,外婆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要出门。我说,”外婆你不要出去了吧,我妈妈一会就来了。”外婆执意要出门,我无法阻拦她,只好跟她一起走。我们来到大街上,路过刚才倒垃圾的地方。外婆一边走一边大声咒骂。她走在马路中间。我说,”外婆,我们走路边吧。”她拨开我的手说,”怕什么!”她继续走在马路中间。有车开过来,她就向边上躲几步。后来开过来了一辆警车,外婆冲着警车使劲挥手,让它停下。警车开过去了。我很发愁,不知道怎样能让她回家。    
    现在外婆已经躺在坟墓里了。这下好了。她不会跑出来。原来有这样简单的方法,本来我以为她的痛苦是无穷无尽的,我以为没有任何办法可想。现在死亡解决了她的问题,我却仍然禁不住悲伤。    
    回去的路上姨夫、舅舅和妈妈互相谁也不理谁,这种气氛感染了大家。我顽强地控制着表情,表现得冷淡而自然。我们要坐姨夫开来的车回家。由于座位不够,妈妈给了我几块钱,干巴巴地对我说,”你去坐公共汽车吧。”    
    在鲁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北京。也许还想念老J。    
    我对老J说,”我怕。”老J说,”别怕,别怕。”我说,”老J,我怕我死。”老J并没有问什么,他什么都不问。我抱住黑暗中的老J,他的身体非常肥胖,很大的肚子顶着我的肚子。我又说了一遍,”我怕我死。”我的身体发着抖,热切地寻找老J的表情。老J却没有表情。我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打鼾了。    
    我一个人躺在那里。有老J在,让我稍稍安慰。我反复想着有老J在这个事实。这让我免于饥寒。但是并不如此。我看老J,想从他的睡眠当中找到让我安全的依据,他是男人,比我强大。并且他年纪很大,有过阅历,他知道,他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就抱他。我抱他并说”我爱你,我爱你。”我这样说着,这个字眼让我非常的安慰,并让我自己相信了。我看着老J,看着他睡觉。在巨大的鼾声中,老J的睡眠告一段落。他醒了,就拍拍我。    
    我们的房子是临街的,能听得到喧杂的人声,这让我安慰。这房子在一个简易小楼的二层,窗户外是条小马路,就是北京常有的那种胡同中间的小马路。马路上走三轮车。三轮车并不便宜,外国人坐它们游览北京八大胡同。这种房子和胡同是不随历史变化的,我的时间逐渐跟老J的童年接在了一起。老J每天穿过胡同上班去。我暂时不去工作,每天在大街上闲逛,或者回来看书。我跟老J只有一张小床,每天挤着睡。现在外面的路灯使屋里半明半暗,我闻到有很重的气味,这气味很像外婆的气味,这是老年人的气味,是老J身上散发出来的。很多车在外面的马路上走过。由于白天睡得太多,现在我很难入眠。车灯的光影子给屋子里带来很多变化。车灯的光从墙上扫过,渐渐挪到了我们身上。我看着墙上那些影子直到睡着为止。    
    第二天,老J说,”你去文化馆看书吧,那里有阅览室。”我很高兴。老J就用自行车带着我,一起到文化馆去。我一路上跟他说话,唧唧喳喳的,说些幼稚的话。话说多了我就觉得很幸福。他把我放在那里就一个人又上班去了。我进了阅览室,那里有一些书,但是这是个规模非常小的图书馆。我用老J给的钱办了一个阅览证。然后我就在那里看书了。时间过得飞快。下午老J来接我。他问我,”中午吃的什么?”我说,”卤煮。”    
    老J用自行车带我回家,快到家门口我们就下来,到一个馆子里吃东西。那馆子非常冷清。老J说,”你们这里怎么那么冷清呢?”老J长得像个厨师,他开过饭馆,喜欢做菜。他说,”你们的菜做得不错呀。”一位服务员坐在那里。那是个年过中年的老服务员。她有气无力地说,”饭馆儿的名字起得不好啦。”我一看,那饭馆叫”和风餐厅”,就笑了。我们吃了鱼香茄子,溜肝尖,红烧肉,西湖牛肉羹和米饭。不管有多少东西,老J总能吃完。老J非常满足地吃喝。我也是。我同时还跟老J讲很多话,基本上是关于我今天所看的书。老J听我讲,他很高兴,他喜欢我,喜欢我跟他说的话。老J对我的话发表一些看法,有时跟我说得根本驴唇不对马嘴。老J是一口标准的老北京话,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也说一口标准的老北京话。    
    我们吃过饭就回家去。在那里拥抱着睡觉。或者还去外面转悠,他骑自行车带着我,穿过很多大街和小巷。我想起老J给我看的他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可真好看。在一群穿绿军装的小伙子们中间,老J诚实、好看的脸被我一下就认出来了。看到今天老J这张脸真让人沮丧。我还看到老J三十刚出头的时候作曲获奖的照片。老J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没有笑,神情严肃。他那时也没有发胖,也没有老,他可真好看。可是我得到的是一个发胖并且老丑的老J。他45岁,可他看上去有60岁了,并且嘴角耷拉着,一副倒霉相。    
    就是这样一个又胖又丑的人用自行车带着我,穿过北京的大街小巷。他骑车骑得很好,过马路也不用下来,又快又稳。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话,他说,”你看这个公园啊,以前是条大沟,我小时侯经常到这里游泳。”我说,”啊。”他说,”北京变化可真快啊,不几年前这里还是荒地呢。”我说,”啊。”他说,”要我说啊,现在各处搞的这个文化活动太少,人们晚上都没地儿去,净憋家里看电视了。我那年轻时候,北海公园都有戏台子,净搞些业余演出,一到晚上人都满满的。”我说,”啊。”    
    说着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古树森森的地方。老J告诉我这地方叫什么什么,然后买了门票,我们进去。我们看见巨大的宫殿,宫殿前面有个大平台。老J站在大平台上拉了拉嗓子。后来老J就唱起歌来。我站在大平台上眺望四周。前面是一面城楼似的建筑,有巨大的门,门上有大铜钉子。一个老太太在远处挪动,估计是散步的人。我感到心旷神怡。人到公园里去会不闷,走一走,风一吹,好象心情就开朗啦。怪道那些老年人喜欢到公园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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