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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3-受活-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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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想到,带上来的竟是一个女的、一个瘸子。    
    审问也就开始了。    
    她被按着跪在台前,一脸死灰苍白,嘴唇又青又紫,像一张白纸上画了两道菜色的线。然后那流水样的一问一答便从大喇叭里播到河滩的旷野上。    
    问,你是啥成分?    
    答,大地主。    
    问,犯了什么罪呀?    
    答,现行反革命。    
    说,把事实经过说一遍。    
    她就说,我不是红军战士,可我硬说我到过革命圣地延安。我不是革命后代,可我硬说我爹娘都在省城那儿参加过丁卯兔年的铁路大罢工。我不是党员,可我硬说我当红军时候就入了党。我说我是红军我却没有红军证,我说我是党员我也没有党员证。其实我是一个现行反革命,是躲藏在耙耧山脉里的大地主。我家解放前有几十亩的地,有几头牛和一辆大马车,还有长工和短工,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说,革命呀,同志们,贫农下中农们,你们看一看,我罪该万死吧,该和石井山一道枪毙吧。    
    人家就又问,解放前你家吃的啥?    
    她说,啥好吃啥。吃不完的白馍、扁食倒了喂猪,也不让长工、短工们吃。    
    问,穿的啥?    
    答,绫罗绸缎。连马棚屋的帘子都不是秫秸秆,都是黑绸缎子。    
    问,解放后这些年你在干啥呀?    
    说,我日夜都想着变天,重过解放前那吃不忧、穿不愁的日子。    
    就不再问她了,就对着台下的成千上万的人头唤,对这样一个现行反革命和女地主,社员群众,你们说咋办呀?!    
    台下就举起了林地样胳膊叫着答:    
    枪毙她——    
    枪毙她——    
    那狂呼乱叫的应答就决定了她的命道③。在审完了那教了三天书,名叫石黑豆又叫石井山的先生后,把他拉到河滩头地上枪毙时,也把她拉架到了那儿去,让她和石井山一块跪在挖好的一个土坑边,都在他们的后背上插了枪毙时才插的木牌子。日光明丽,白亮亮照在河滩上。天空是一世界的碧蓝色,连一丝一朵的白云都没有。河滩大堤那边的玉蜀黍已经该掰了,缨儿干成黑红挂在棵秆上。空气里有黄灿灿的玉蜀黍的甜味,也有人群跟着跑动、挤拥、狂呼的汗味。时候到了革命要开枪的时候里,那才二十二岁的老师石井山,吓得如一摊泥样瘫在土坑边,有屎尿的臊臭从他的身下漫出来。可是她,中年茅枝,这时候忽然脸上的苍白就没了,嘴唇上的青紫也没了,她跪在那,平静得如人在道上走累了,跪在那儿歇息一会样。    
    革命到那很快要死去却还活着的小伙子身后问,还有啥交待吗?    
    他哆嗦着说,有。    
    革命说,说吧。


第十一卷 花儿絮言——黑灾、红难、黑罪、红罪(4)

    他说,我媳妇快要生产了,烦你给她带个口信,交代她把孩子生出来,就把孩子弄成聋子或瘸子,让她带着残缺的孩子往耙耧山脉的深处走,人家说那儿有一个村,全是残人们,因为全是残人们,就哪个地区、哪个县、哪个公社都不要,都不管,自己种地自己吃,日子闲散受活,和天堂一样。你让我媳妇和孩子去那吧。    
    革命就在他身后应着冷冷笑了笑。    
    茅枝就望着那个年轻人,想和他说些啥,可革命又到了她的身后问了话,你还有啥话要说吗?    
    她说,有。    
    革命说,说吧。    
    她说,我死了烦你跑一趟腿,告诉耙耧深处受活的残人们,让大伙一辈子啥都可以忘了去,可千万要记住退社的事,千万要退回到往日那没人辖管的日子里。    
    她说完了,那跪在她身边的小伙子便怔怔地望着她,想要问她一句啥话时,身后的枪响了,他便如一条装满粮食的麻袋样,倒在了他面前的土坑里,溅起的血粒,红珠子样射到茅枝的脸上和四围的沙地上。    
    茅枝呢,自然还活着,原来她就是被拉着去陪跪,枪响那当儿,她身子晃一下,像是被人在身后推了一把,想往那坑里倒下去,可那一推的力气小,只晃了一下就又稳稳跪住了。    
    陪跪完了后,她在公社门前的道上扫了半月街,被准许回到村子时,那村里便多了一个人,是位年轻媳妇,刚生孩子没几天,孩子圆全着,不知她怎么就成瘫子了。她说她说啥也要在受活过日子,说啥也要成为受活的人。说她从小会刺绣,能在牛皮纸上绣出花,说让她住下来,谁家要啥她就能给谁家绣啥儿。    
    她就在受活住下了,茅枝还给她发了一个小红本,她就每日护身符样戴在脖子上。    
    可是,红本也有红本的灾。那灾虽和黑本的灾情不一样,苦难起来是一点也不比黑本的小。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去的。茅枝每天都在柏树子的大街上,扫扫街,挨挨斗,可村里的工分还是给她依旧记着的,粮食也还是给她分着的,回到村里时,反倒被人们敬着了。左邻和右舍,聋子家或是瞎子家,哑巴家还是傻呆家的圆全人,见她回来都要到她家里问问好,都要把好吃的馍饭端给她。原是要做种子的耳瓜生⑤,从哪儿弄来藏着的黑桃、板栗什么的,孩子们用碗、媳妇们用她的大衣襟,兜着、端着都送到她家了。    
    她主动独自替村人受了黑灾、黑罪,人们便有了红运,也就越发把她看成了村里的一个人物。    
    然在三年两年之后,满世界都要修梯田⑦,公社便把各村落、大队的凡有红本的,都云集到耙耧山脉外的岭梁上,把一面坡、一面坡地按人头分到了各个村子里。受活人也自然分得了一面坡。革命是不管你是不是残缺的,只看你从革命手里领走了多少小红本。一个红本必须在一个冬季修出两亩的梯田地,受活村有三十九户人家都是红本儿,革命要求村里最少得修出七十七亩梯田地。如此,那红灾红罪的苦役也就开始了。好像满世界的坡上都住了村落的人,都插了红旗,贴了红标语。一世界红得都如烧了荒,热热火火着,烂烂灿灿着,满天下都是头的刨地声,都是铁锨铲土、撂土的刷啦声,都是为修理铁锨、头的铁匠炉的打铁声。    
    受活不用说是家家户户都如圆全人一样出动的,都吃住在了那片荒坡上。因了亩数是按着红本分下的,红本儿又是按着家户下发的,受活人无论你家如何残缺,无论你家五口人,有三个是瞎子,还是七口人,有五个是瘸子,再或你家只有三口人,有一个是圆全,可他才几岁,就这样的人家里,男的是瞎盲,女的是瘫子,瘫子是依着男人的腿拉了车子来回走动的,瞎子是依着瘫子的眼过着日子的,这时候,也都给你家分了必须在冬天完成的两亩梯田地,你也就得想法子、设法儿,要修造那两亩梯田地。    
    都想了什么法?在各家梯田修到三成有一时,村里有一户瞎子家,他爹在大雪天里举着头刨着地,刨着刨着他把头放在地边上,摸了摸他那十四岁也是瞎子的孩子的脸,又拉了拉她那不是瞎子、却是瘫子媳妇的手,说我去一会茅厕,他就到梯田的沟边上,她媳妇在后边大声说着往东拐、往东拐,他却偏要往西走,便跳到沟底寻了短见,身骨子摔得七零八落。    
    革命便免掉了她家要修的两亩梯田,让她家回到耙耧深处埋人了。    
    还有一户,全家是世代遗传的小儿麻痹症,五口人,三个孩子都是麻秆腿,有一天,爹去梁上铁匠铺里锻头,走着走着就吊死在了路边上,革命也让他家回村埋人了。    
    再有一家都是圆全人,可却没男人,只有做娘的带着一个十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修梯田,修着修着,娘就笑着问她的女儿说:你们想回村子里歇着吗?    
    女儿说,想。    
    她就说,那你们准备准备明天就回吧。    
    以为是随便说说,晚上还睡在梯田地的避风处,来日一醒来,她们的娘就喝了老鼠药,死在被窝了。革命就骂了她几句,让她的两个女儿拉着娘的死尸回去了。    
    那个冬天里,受活在梯田地里拢共有三十九户持着小红本,却有十三户的主人持着红本死掉了。末了后,革命恼怒了,一气之下让受活的人家里,凡有残缺的,一律回到村里去,家里凡是圆全的,一户也不能回。可是,革命到那山坡上一统计,无论瞎、盲或瘸拐,受活竟无一户圆全人,革命就只好发扬了革命的人道主义,让他们都回到耙耧深处受活了。    
    这就是黑本红本带来的黑灾与红难,是许多年后受活里,只有上岁数的人才明白茅枝婆说的黑灾、红难或黑罪、红罪的话。因了此,在列宁纪念堂,也才只有他们那些上了岁数、有记性的人,才去那生白布上按了退社的血手印。    
    紒紡矠人身影:方言。在这不指人影儿,而是指退社后人活着没有身份与凭证,在社会上没有了人的生存证据。    
    絮言:    
    ①倭瓜:方言。即南瓜。    
    ③命道:方言。即命运。    
    ⑤耳瓜生:方言。即花生。    
    ⑦梯田:梯田不是方言,而是历史留下的特殊名词。一方面是指一层高过一层的梯子样的水平田地;另一方面,则是指那段特殊岁月中的农业学大寨运动那空前的以劳动的方式体现的革命形式。


第十一卷 花儿夏天绕过冬、春到来了(1)

    料不到的不光是这一夜柳县长没有赶回来,他们人人遭了劫灾了,且在这一夜之后,在戊寅虎年岁末的日子里,悄然间又生发了一场覆地翻天的事情了。    
    时光应是酷冬哦,可酷夏却跳过春天来守着耙耧山脉了。日月一定是神经错乱了,有了疯癫。这半月,山脉上虽然热,那热也还属是冬天的温暖哩,可在这一夜过了后,日头就不是了冬天的透黄了,而是了夏天的炽白呢。林地是在早几日冬暖中泛了绿色的,可眼下树就发了旺芽了,草也显着深翠了,枝叶间也有了许多知了的叫声了,有了麻雀热天那烦躁的叽喳了。山上呢,有了夏日里远山近岭间蒸腾起的白烟了。    
    夏天就到了。    
    是悄无声息到了的,也是哐当一声到了的。受活人最先起床的,是有小儿麻痹症的孩娃儿,昨儿夜,他把脚底的玻璃碴儿拔出来,擦了血,包了脚,哎哟、哎哟疼到天将亮,才恍惚悠悠地睡进梦里边。可是呢,一觉醒来时,口却渴得很,嘴唇像夏天的沙地样,也就先人一步醒了呢。    
    屋里有嗡嗡灰灰的响声儿,是蚊子如期地从哪飞入夏天了。    
    孩娃儿揉着眼,小儿麻痹的萎脚上跳着疼一阵,像遭了蜂蜇样,虽后疼到麻木了,也就近着正常了。渴极呢,他想找水喝,可把揉眼的手拿下时,冷猛看见日光从大高的玻璃窗口烧进来,把这耳房照得像满屋子着了火。墙上是粉白,这会儿那粉白的墙上好像有淡淡的细烟缭绕着。空气中有了只有夏天的日光里才有的金色的飞尘儿,有了只有夏天才有的一股淡淡闷闷的煳焦味。他有些迷惑哩,昨儿夜,所有耳房的受活人都在坐着呆怔着,唉声叹气着那被人劫去的钱,骂着上边的人,剧团的人,说明儿走了一定要到上边去告状,一定要找到县长告状哩。模样是他们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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