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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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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一次吗……也许,那风中那雨中那星光月色中那一霎那间世界流传的全部消息里,已经携带了儿子在劫难逃的罪孽。那个曾把心魂喷洒进她的生命或是把生命注入她心魂的人,那个和她一起造下了罪孽的男人他如今在哪儿?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呀或者早已经灰飞烟灭的人,母亲苦笑着对自己说:你想不到我们也不曾想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替我们娘儿俩记着你哪。从溽暑难熬的早晨直到一丝风雨也不来的晚上,母亲思绪绵绵万念俱灰,甚至坐在窗前动也没有动过。追悔莫及,她不该相信她所爱的那个人还活着,尤其不该把这信心向外人坦露。现在她倒是有点儿希望忽然得到WR的生父早已不在人世的证明了,不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是希望他已经死去还是希望他仍然活着,但是无论他活着还是他死了的消息都已无从打探,打探就更是罪上加罪,而且无论他活着还是他死了,罪孽依然是罪孽,儿子的血统不能改变。母亲以为,她终于算是完全听懂了那个时代的忠告。但是那个时代让她防不胜防,就在她呆坐的时候太阳从东走到西,她没有注意到儿子一整天都没着家,就在地球按步就班地这数小时的运行中,她万万也没有料到她的儿子WR已经在外面闯下了大祸。   72   少年WR拿着高考成绩单找到学校,找到教育局,找到招生委员会,要求解释。他被告知:考试成绩有时候是重要的,有时候并不重要。少年WR问:什么时候重要什么时候不重要?他被告知:招收什么人和不能招收什么人这是我们的政策,我们按政策办事。少年WR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考试之前向我宣布这政策?他被告知:一切都是革命的需要,你应该服从祖国的安排。少年WR的愤怒非常简单、真切、动人:你们要是在考试之前就宣布这政策我就不用考这个试了,“我妈她就不用白白盼了这么多年,她就不必省吃俭用供我上这个学还费那么多钱给我喝三个月牛奶了,你们要是早点儿告诉我,我早就能挣钱养她了!”招生委员会的人黯然无语。   得不到满意的回答,或者说我不到能够拯救母亲希望的方法,最后他走进一座有土兵把守的高墙深院。走过老树的浓荫、走过联噪的蝉鸣,走过花草的芬芳,走过一层又一层院落,就像曾经走进过的那座可怕的庙院……最关键的是走进了以下几句对话:   “请问,我父亲他到底是什么人?”   “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是敌人。”   “他干过什么你们说他是敌人?”   “可以简单告诉你,他曾经压迫人民,剥削劳苦大众!”   “那么是谁在压迫我,是谁剥削了我母亲十七年的希望?”   这个少年,这个无知的孩子,他说:“请你们告诉我,是谁?”   少年WR犯下了滔天大罪。   那个暑假结束,当他的很多同学坐在大学课堂里的时候,当我走进中学,少年WR在这个城市里消失。他被送去远方,送去人迹罕至的西北边陲。母亲因此又有了期待,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开始重新盼望,一天一天盼望着儿子被饶恕,盼望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早早放他回来,就像她曾经一年一年地盼望过丈夫的归来那样。   73   Z的母亲同样枉费了心机。Z在小学曾是个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各门功课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但自从走进中学课堂,成绩一落千丈,以至于留了一级。   现在我想,Z很可能是我的中学同学。现在我感到,我在中学时代一定不可避免地见过他。Z那时也是个中学生,至少这一点无可非议。   甚至,画家动曾经就与我同班,这也说不定。   写作之夜,空间和时间中的真实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印象。   Z留了一级,在我进入那所中学时,他不得不与我同班再上一回初中一年级。坐在我身后的一个早熟的少年,坐在第七排最后一个位子上的那个任性的留级生,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画家Z。Z留级的原因是:政治、英语两门不及格。但其它科目他都学得好。他极爱读书,所读的书尽是我那时闻所未闻的名目。上英语课时他在下面偷偷地读《诗经》,读《红楼梦》,读唐诗、宋词以及各种外国小说。上政治课时他读《东周列国》、《史记》、《世界通史》。而真正到了上历史课的时候,他以不屑的神气望着老师,在我耳后吹毛求疵地纠正老师的口误,然后大读其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自习课上他以最快的速度做完作业便开始吟诗作画。他最心爱的是他那几只廉价的毛笔,津津乐道并心怀向往的是荣宝斋里漂亮但是昂贵的笔墨纸砚。那时他不画油画,油彩太贵,画布画框也资,家境贫寒他只画水墨画,从借来的画册上去临摩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吴昌硕的山水,画些颇近八大山人风格的远山近水、瘦树枯石。他把随处捡来的纸张揉皱、搓毛,在上面落墨自信有生宣的效果:“你看,你看看,笔锋尤见其苍健了吧?”(因而“文化革命”开始后,我记得他之所以偶尔还在学校里露面,只是为了寻一些写大字报的笔墨纸张据为己有,悄悄带回家。)无论老师们怎样对他的功课操心,为他的前程忧虑,他一概以闭目养神作答。但自从他不慎留了一级之后,他对各门功课都稍稍多用了一点儿心思,不再使任何一次的考试成绩低于60分,他知道他必得把这乏味的中学读完,既然非读不可就不如快些读完它,尤其不能再让母亲多为他付一年学费了。母亲常常为此叹气连声,黯然神伤。十几年后我才对少年Z的行径略有所悟:必是WR的遭遇给了他启示。十几年后我猜想,Z那时必曾启发式地劝慰过母亲:“您以为我的功课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考上大学?”十几年后我才明白,当WR的道路使我害怕使我虔诚地祈望做一个好孩子的时候,z已经看破世态,看穿无论什么大学都与自己无缘,画家Z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才能并义无反顾地为自己选定了出路。虽然他相信自己也有不错的音乐感受力,但纸和笔毕竟比一架钢琴更可能得到,而且不像一位钢琴教师那般挑剔。他读了斯汤达、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契诃夫以及当时能够找到的所有文学名著,自信未必不可以也成为一个作家,但他对历代的文字狱已有了解,不想再立志去做一个冤鬼。所以他选择了美术。纷纭的世界就在你眼前唤起你的欲望和想象,只要你真正有才能,道法自然,自然就是你的老师,天地之间任你驰骋,任你创造。而且美术,不是随便什么蠢货都能看懂的,你可以对他们作各种无稽的解释,使他们对你放心,那样,你就是把他们画成犹大画成撒旦画成流氓,他们也会荣幸地把它挂在墙上,扭捏或者兴奋地对来访者说“那是我”,好像挂在墙上的就一定不是笨蛋。Z对母亲说:“您何必总盼着我上那个大学呢?博士又怎么样,天才有几个?十之八九是蠢才一辈子作个教书匠。高官厚禄帝王公侯又怎么样?‘荒冢一堆草没了’。”   继父在枕边对母亲说:“你这个儿子非比寻常。”   母亲说:“这么说你喜欢他?”   继父说:“说不准我倒是有点儿怕他呢。”   “他?他不过是个孩子嘛。”   “就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74   我甚至还能看见初中生Z一跳一跳地用嘴去接抛起在空中的炒黄豆的情景。住宿生Z,我记得他的继父是一家大医院的清洁班长,我记得他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姐姐,然后又有了一个异父同母的弟弟。Z的母亲每月只能给他十元伙食费和三角零花钱。Z虽然非同寻常,但至少有一次他像一般的少年一样渴望有一身运动衣。他羡慕地望那些穿着色彩鲜艳的运动衣在操场上跑步的同学,目光痴迷得仿佛一位小小的恋人。是那跳动的色彩对未来的画家有着不同寻常的诱惑吧,可是那样一身运动衣恰恰与他一个月的伙食等值。但他性格里的坚韧不拔已经诞生。从他下定决心也要有一身漂亮的运动衣开始,他每月把母亲给他的伙食费储存一半,另外的五元买了面粉和黄豆,把面粉和黄豆炒熟,同学们都去食堂进餐时,他便满怀希望地在宿舍里吃他的开水沏炒面和炒黄豆,声称那是世界上最为明智的食谱。他快乐地把炒黄豆一颗颗抛向空中,然后用嘴接住,嚼得嘭然有声。一群同样快乐的少年为他喝彩。有个局级干部的儿子说:“喂,你要能连续接住一百次,我这一个月的饭票都输给你。”“真的?”少年Z的眼睛瞪得发亮,仿佛看见那身运动衣已经在工厂里织成了。他当然没赢,但他输得很精彩,一整袋黄豆他都是以这种方式吃掉的,一个月当中他至少有七次接近了成功。那一回少年Z生性敏感的心并未沾染一丝一毫的屈辱,那确实不过是一次少年们无邪的游戏;况且,大家,包括我和那个局级干部的儿子,都从中感受了Z的非凡意志。Z那时仍不失为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年。Z那时仍是一个善良快乐的初中住宿生。   但是有一天。有一天他在盥洗室里洗他那身鲜红的或者浓绿的运动衣,那个局级干部的儿子甩给他一件内衣:“喂,顺便帮我洗一件行吗?”“可--以!”Z吹着口哨漫不经意地回答。但几乎与此同时,盥洗室里有一道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目光开始转向他。局级干部的儿子走后,Z觉得后背上不时地粘上两只眼睛,就像一对发情的苍蝇在那儿翻上滚下寻欢作乐。画家的感觉生来很少出错。不久,那双眼睛终于耐不住从角落里转到他面前,在非常贴近他的地方停下,得承认那是一双挺秀气而且营养状况非常好的眼睛,但是——美,而且冷;鼻子的结构也相当合理但是——美而且傲慢。想必是嘴发出了声音:“还是为了一个月的饭票吗?”那嘴,线条未免欲望太露。“你说什么?”Z没能马上听懂他的话。那双眼睛以及下面的嘴,以及整个面部便开始轻蔑地笑:“小市民,局级算什么稀罕!你这么愿意给他洗臭裤权吗?”当少年z终于听懂这些话时,可惜那副嘴脸已经不见了。事过很久,他才弄清了局级的含义,他才了解到,那副嘴险的所有者也是一个高干的儿子,那双美而且冷的眼睛以及那副嘴脸是由一对级别更高的男女制造的。Z本想找机会当众在那张高级的脸上吐一口唾沫,或者响亮地拍一记耳光,即便为此遭到加倍的报复也完全值得,但他不想为母亲惹事不想再看到母亲为他叹气连声。他忍了又忍,最终是贝多芬那句高傲的名言救了他,使他从此弃绝了少年的鲁莽——“世上的爵爷有的是,但贝多芬却只有一个!”   我想,那身运动衣很可能不是红色也不是绿色,而是向日葵一般浓烈的黄色。在那双蔑笑着的眼睛消失后,很可能只剩Z一人留在那间过于安静的盥洗室里,很可能向日葵一般浓烈的黄色在那一刻弥漫得过于深远,勾起他全部童年的记忆,南方的细雨芭蕉和母亲孤独的期待、北方老家的田野、叔叔的忠告、还有他自降生人世便听说的那条船那条沉没在汪洋大海上的轮船……他心中那根柔软飘蓬的羽毛本来也许会随着光阴的进展而消解,但现在又被猛烈地触动了,再度于静寂之中喧嚣动荡起来。小市民与野孩子。少年Z敏感而强悍的心,顷刻间从那座美丽得出人意料的房子,从那条冬天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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