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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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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她细细思量,如今才忆起不久之前自己一时兴起查阅户部发放官员俸禄的册簿,发现依照锦书如今正一品的官衔,月俸已有八十七石米,三百贯禄钞,可自他担任大理寺典簿开始,这么久以来,他的俸禄从没支取过……

当然,他身居要职,总有人想方设法弄来各种稀罕玩意儿巴结他,而且,他身份特殊,需要什么,往往都可以直接向内务府库支取……可是,这些年来,他私下里倒是将不少下属送给他的奇珍异宝送进了内务府库,或作朝用,而他从内务府库里支取得最多的,不是钱帛,只是最普通的笔墨纸砚……

握着他的手,她忆起他在上书房做她伴读之时,每一次太傅下学,她都拉住他的手飞也似地跑,那时,他指骨修长,一双手无论是提笔还是执书,都很是漂亮,如同玉雕一般,却带着暖意,常常令她一握住就不想松开,翻来覆去地在掌心里摩挲。可如今,那双曾如玉雕一般的手已是指节分明的瘦削,尤其右手的指间,那样厚的茧,一看便知是常年累月握笔而成……

这么多年,她基本不理朝政,若不是他一直主持着大局,这社稷只怕早已倾之覆之,这天下或许也已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哪里可能有如今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如今想来,他那般的玲珑心思,如果真的是为了一己之利,哪里会没有一分藏私?

他若是野心勃勃,只怕早已谋夺江山,问鼎帝位,哪里还有她大放厥词的份儿?

可是,为何他没有?

他究竟想要什么?

到了这一刻,他静静躺着,她似乎才感觉到他的疼痛,那些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疼痛。他从没有喊疼,她便就认为那不是疼。从他那素白的里衣领口,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他肩膀上的一道旧伤,那是她咬的,甚至,她还记得,他偏后颈处,还有一道旧伤,也是她咬的……

她突然觉得心虚,一直以来,她任性妄为,似乎只要在锦书面前,她就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因为,他会温柔地包容她的全部,她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可若是自问她给过他什么,较起真来,她给他的,别说同沈重霜相比,似乎连一点点的优待与珍惜都没有,她给他的,全是伤,全是疼,全是食言,全是无声的委屈……

不知几时天黑了,也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强风,竟是大得“咚”地一声吹开了那没有关牢实的窗户,将那堆在桌案上的书册也吹拂得哗哗作响,一叠原本整整齐齐的绢宣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像是漫天飞舞的蝶,洋洋洒洒在整间寝房内乱飞,最后,弄得满地狼藉。

其中有一页散落在石艳妆的脚边,她恍惚地看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字迹。

她弯腰拾起来,发现那抄撰的是《大夏千秋策》——

她几时抄过那劳什子的国史,她怎么全无印象了?

看着那页绢宣,她愣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蹊跷,许久之后,终于才骤然忆起往事!

那根本就不是她抄的!

那是锦书仿着她的笔迹代替她罚抄的,而锦书代他罚抄的那一晚,她高枕无忧地蒙头大睡,可他一整夜赶下来,手已是颤抖得连笔都拿不稳了……

那几个老不死的太傅一状告到母皇那里,母皇却是一点也没有罚她,反倒是一反常态地罚锦书跪在省思殿思过……后来,她带着糕点去看他……再后来,那么冷的天,她靠着他睡着了,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裹住她,自己却是受了风寒……

不,不只是这些——

后来,他去大理寺当值时,很多机会出宫,听她说想尝尝民间的糕点是滋味,他便悄悄替她带了些回来,给她尝鲜。民间的糕点比起内廷的,花样自然更多,见她食髓知味,他后来便每日四更起身,赶在宫门刚开时出宫去,专为她买那些糕点,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不一样的糕点,就连三九寒天也没有间断过……

那时,他为了不引人注目,坐的马车里是没有暖炉的,有时,为了等着糕点铺子开张,买到最先出炉的糕饼,他得要在那铺子外等大半个时辰……

有一次,她破例起得早些,哈欠连连地从他手里接过那热腾腾的点心时,却发现他双手冻得连关节也弯不过来了,就连发鬓眉睫之上也结了细细的霜。那时,她没心没肺,只管自己吃得欢畅,完全没有在意,而他一大早连早膳也没有用,手也来不及暖一暖,便就饿着肚子跟着母皇一起上朝……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一开始,她还觉得有点感动,可到后来,她却是习惯得理所当然,便就抛诸脑后了。他对她所有的喜好都一清二楚,全力满足,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也从没有说过他为她做过什么,可是,她如今才想起,他几乎为她做尽了能做的一切,心力交瘁,她却为何那般混账地伤害他,羞辱他?

他将她捧在手心,可她却将他弃若彼履,是怎样的绝望让他想要离开?微微垂眼,当沈知寒瞥着那白玉碗中倒影出的“自己”时,只觉这与自己原本的模样有七觉。

那仅有的一次,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同她缠绵床榻?

到后来,他是不是抱着就这样死掉的绝望,所以宁肯忍受那助兴之药的折磨,也不愿同她再有亲密?

那般温柔隐忍的锦书,她实在不该……不该这样伤他……不该这样欺负他……

甚至于,那时一心恋慕上重霜,是不是也源于叛逆作祟?那时对锦书有着不满,所以就很自然地痴缠上了一个与锦书是完全不同性子的男人,锦书文雅温柔,如莲,重霜傲若寒冰,似兰,她一个也不想放开,可最终,却是让他们一死一伤。

如果能早一点意识到锦书的好,一直被他捧在掌心里,那她现在会不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如今回过头去,再看当初对锦书的那些不满——

其实,除了她父君的死与他有点干系,其他的,她大多都已经不记得了,就连重霜,其实重霜的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横竖不过是自己想要找个借口发泄,于是,他变成了她发泄怒气的替罪羊

她从来没问过,也从没意识到自己应该问——

锦书,你想要什么?

可现在,她却很希望他立刻就睁开眼,不管他想要什么,她都给他,全都给他……可是,她把他伤得这么重,这么彻底……

捧着他的手,看着他瘦削而苍白的面容,这是第一次,石艳妆哭得那般伤心,堪比当初沈重霜死去之时……

多么害怕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她无法想象失去他以后,整个大夏帝国该要怎么办……而她,又该怎么办?

是不是真的要到失去时,才知道他的珍贵?

如今才想起他的好,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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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老天听见了石艳妆的的悔意,也或许是垂怜宋泓弛的遭遇,再或许是大夏帝国气数未尽,十几日的昏睡之后,宋泓弛终是醒过来了。

石艳妆自然欣喜若狂,待得太医院院判仔仔细细一番详查之后,虽然没有完全应“身子已废”的前言,但身子也着实伤得厉害,一番调养休息,或许还有望慢慢恢复。

只是“或许”而已,不过“有望”罢了,如此婉转的言语,有谁听不懂背后的真意呢?

对于这样的变故,宋泓弛一言不发。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墙角那株芍药——

这么多天以来,没有人浇水打理,那芍药的枝干和叶子都已是有些奄奄的了。

他不去理会它的死活,又谁还会记得那样无声无息的生命陨落?

这么多日以来,石艳妆一直守在他的床榻前,如今,他醒了,面上的表情无雪无晴,看不出悲喜,可任谁都看得出他死灰槁木一般的精神。面对这样的他,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尴尬之余也直觉自己没脸面对他。“锦书,是朕对不起你……”她嗫嚅着,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只好看着那矮几上的药碗,从那袅袅的热气微微腾起,一直到完全冷却,也没能找到什么可说的话,只好将头垂得更低:“锦书,你先喝药罢……”

宋泓弛面色平静,好半晌之后才开口,低沉的嗓音已是没了平素的温柔,显出难以抑制的微微沙哑:“陛下,不如直接赐为臣一杯鸩酒罢……为臣把这条命赔给您……从此两不相欠……”

从他如此言语中,石艳妆心底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萧索,一种难言的苦涩伴着无力感席卷了所有知觉。“锦书,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朕?”她立在他床榻前,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要如何是好:“朕今日就下诏,封你做凤君!朕——”

“陛下,不必了。”宋泓弛轻轻打断她的话,只是将视线从那芍药上收回来,微微阖上眼,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论是神色还是举动,都透着难以压抑的疲惫和倦然:“……如今为臣不过是个废人,若成为大夏的凤君,于大夏,于陛下,都将是天大的讽刺……”他一字一字,说得极轻,可落在石艳妆的心头,却像是有千斤重,令她难于负荷。最终,他睁开眼,却并不看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陛下不要再用这种方法羞辱为臣了……”

本以为他会高兴,可他的神情和着“羞辱”一词,如同一根极长极锋利的针,直直刺进了石艳妆的心里,思及自己之前那般混账地羞辱他,伤害他,辜负他,瞬间便使得本就有些无话找话说的她哑口无言。

“锦书……”明明那么想哭,可是,她却终是忍住,使劲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给眨回去,深吸了几口气,轻轻地道:“……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泓弛静静地听她说着,不言不语,直到她僵在那里几乎化成一根木头,他才轻轻地嘘一口气。。”

“陛下回宫去吧……”他缓缓地躺下,整个人都缩进被褥中,无声地将脸转向床榻的内侧,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方法遮掩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为臣……很累了……”

望着他的背,石艳妆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似乎,他与她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即便是近在咫尺,也永远无法跨越。少心血……”

许久之后,她才脚步踉跄的往外走,心中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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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宋泓弛拒绝了石艳妆要立他做凤君的提议,可是,回到内廷,石艳妆还是立刻召来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提督太监,下令草诏,坚持要封他为凤君——

事已至此,她后悔莫及,毕竟,那样的后果,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接受的,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补偿他……

只是,当这诏书草拟出来,正打算向群臣公布之时,宋泓弛却是委托内阁阁臣呈上来了一封奏折,声称自己染上了恶疾,无法生育,不能胜任凤君之职,愿意辞官归隐,终生不娶,以报当初的厚爱……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事很快便就传了出去,加之宋泓弛再没有上过朝,群臣便私底下议论纷纷。当然,众人不知详情,自然不知那“恶疾”的真相,也不相信所谓“无法生育”乃是事实,有的猜测宋泓弛大约是想成全石艳妆要册立那摆夷男子为凤君的夙愿,所以宁肯这么委屈自己,也有的借机诋毁,认定宋泓弛假意大度,实乃惺惺作态,甚至还有的认为,宋泓弛早已与别的女子暗通曲款,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如今想借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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