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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杀死了秦帝国-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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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说:“我正有此意,现在我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好长时间都想讲,只是没有得到当面进谏的机会呢。”
  赵高说:“我去给你安排,过两天等我消息。”
  过了两天,秦二世在宫里搞奢靡聚会,一帮美女穿得很少地在他面前跳舞,赵高看他玩得很高兴,就派人去通知李斯:“丞相,皇上现在正有空,你快来进谏吧。”
  李斯立刻穿戴整齐,撅着七十多岁的老腰,巴巴地坐车赶到宫门,拿着名帖说要见皇上。
  卫军把名帖送给秦二世了,上边写着要谈国家大事。秦二世正在发情,急得不得了,怎么这么讨厌,人家刚要发情,他就来捣乱。鉴于李斯辈分比较高,他只好喝了口汤,也穿戴严肃了,去办公室见李斯。
  李斯见秦二世之后,立刻扑通跪倒,声泪俱下,须发戟张地嚷嚷形势坏得一塌糊涂了:“现在关东群盗并起,数千人为聚,不可胜数,我们发兵诛杀攻击,所杀亡的不计其数,所以仍然不能控制局势……”
  “咦,谁说不能控制局势,章邯不是已经把周文打出去了吗?陈胜不是已经死了吗?”秦二世最不高兴别人说他把天下没管好。
  “没有啊,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啊,现在群盗甚多,都是因为我们赋税太重,人们水运陆运,把征粮千里迢迢运输到都城和边境,奔波甚苦,还有其他劳役苦作,老百姓受不了啊。”
  “咦,难道臣民们不应该做这些事吗?”
  “有些事情是可以少做的啊。譬如阿房宫这样昂贵的政府形象工程,都可以减一减啊。这不光是我的意见,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也是这个意见啊。”
  “咦,这是先帝就定下来的事情啊,我怎么能改呢。”小伙子秦二世很孝顺,“先帝搞的都没有错啊。先帝外攘四夷,戍守边境,有什么不对的吗?建些宫室以威服天下,彰显自己的得意,让你们和臣民看见先帝遗留下来的功业,以景仰和顺服,这不也很好吗?现在我刚刚继位两年,群盗并起,你们这些人不能禁断盗贼,却要中断先帝经营的项目。这是向上对不起先帝,向下对不起我啊!你们这样的人,难道还算称职吗?!”
  秦二世说到这里,自己也气坏了,李斯更是吓了一跳。
  李斯走了以后,秦二世嘟嘟囔囔地对赵高说:“这个老丞相,实在是糊涂了,光挑我的碴。我平时有的是闲暇,他都不来,我刚想要有一点私人空间,喝喝酒泡泡妞,他就准来请示事情,而且来了就专找我的不是!”
  赵高落井下石地说:“我是很懂心理学的,丞相是想表达他的想法的。”
  “他有什么想法?”
  “当初在沙丘的事情,丞相也是出力了的,如今陛下已经当了皇帝两年,李斯的官职还是那么大。他是希望您封他为王,列土一方啊。另外,他的长子李由是三川郡的郡守,守着我们函谷关的东大门,可是李由却放纵陈胜这帮盗贼自由经过他的地面,从来不肯出城进攻。我听说他们跟陈胜互有文书往来,这事需要查查。想必丞相是因为怨恨自己不能封王,所以阴谋串通陈胜吧。他和陈胜,其实都是楚国的邻县之人哪!”
  能把心理学运用到这个水平,赵高也真是个人才了。
  不久,李斯他听说秦二世正在派人,屡屡跑到三川郡,暗察自己的长子李由暗通楚盗的事情。
  李斯越想越害怕,大约是皇帝对我的忠贞和能力发生怀疑了吧。
  李斯不敢再进谏了,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想怎么保命了。他想起从前秦二世对他说过的一番话了。
  小伙子秦二世也是爱读书的,他有一次曾经对李斯说:“我读法家先贤韩非子的书,说尧住的是茅草屋,连路边旅馆里的条件都比他强;尧吃的都是粗米野菜,连传达室的人都比他好。大禹爬在泥巴里疏九河,累得腿上的毛都磨没了,民工都没他那么惨。可是我对韩非子有不同意见,难道当皇上就是为了苦形劳神活受罪吗?这是下等人该干的事情,不是上等人该干的事。所谓上等人的标准,是能够安定天下治理万民。尧和大禹,连自己的身体利益都保证不了,还怎么证明他们能治天下呢。所以我应该做到,自己拼命享福,还不至于发生灾祸,永远享有天下。能做到这一点,才能算有本事的君主。你们作为臣子,怎么帮助我实现这一点啊?”
  李斯于是写了一篇讨好文章,题目叫做《督责术》,回答秦二世从前的问题:
  尧和大禹这些人,搞得自己苦形劳神,住得比狗差,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因为他不会督责啊。
  有本事的君主不是这样的,他会督责。那就是重刑主义。一定要轻罪重罚,人们一看轻罪都惩罚这么严酷,那重罪就更不敢犯了。于是天下就太平了。所以先贤韩非子说“一寻长的布帛,不会武功的人也敢顺手偷走,而上百斤熔化了的金子,盗跖这样的大佬也不敢抢”,因为他怕把手烫了啊。只要你用重刑深罚,盗跖也不敢乱动,如果你不敢督责,小孩也敢偷几尺布。泰山那么高,可一个跛脚的牧羊人也敢上去踩,城墙不过五长,楼季(楼老四)这样的蜘蛛人也上不去。就是因为泰山的坡缓坦而城墙的壁陡峭。高明的上等人就是要把自己修得陡峭,用严厉的督责让天下人都怕他。
  高明的君主在实行督责之术时一定要排除三种人的干扰。一种是天天嚷嚷节俭仁义,一种是天天谏说,一种是烈士刚直的人。这三种人一捣乱,君主就没法督责下去了。所以君主对于这三种人,办法就是闭上眼睛,塞上耳朵,让他们没法影响你。君主督责得有力,国家就富强,国家富强君主就可以撒欢儿享福还没有亡国危险了。这岂不是比尧帝大禹高明得多吗?这样才叫明君哪!而且,群臣百姓被您这么督责着,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别犯事儿,哪里还敢图谋造反呢?
  李斯写的这篇文章,说的简直不是人话,真可谓人头畜鸣了!当然“人头畜鸣”这个词是后人形容秦二世的,长着个人脑袋,却发出了驴子叫。
  秦二世看了李斯这篇文章,高兴多了。于是秦二世严厉推行督责术,提出“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的督责标准。经过一番努力,秦二世终于把整个帝国变成了一个大监狱和大屠宰场——“刑者相望于道,而死人日积于市”。大街上走的都是缺鼻子少脚的,而死人一天天地在农贸市场堆积起来,杀人比杀猪还多。本来已刀兵相见的群臣百姓与帝国之间的矛盾,经过李斯的这份奏章,被进一步激化了。
  是什么使得李斯放弃了原有的进谏行为(减损项目和兵劳役,这一挽救帝国的唯一之路)而改献媚求容,这不能光怪李斯这人骨头软。事实上,就像在皇权专制体系下出现赵高这样的佞臣是必然的一样,皇权专制体系下大臣们变得软骨头和没有职业原则心,也是体制引发的必然趋势。
  张岱是明朝的一个很能写文章的人,他说“捷如影响,转若飞蓬”,形容一个人主意变起来像飞着的蓬草,忽上忽下,变化之速如人影之响应人体。
  李斯是习惯于一向顺着别人转,从进谏一下子变成上督责术,可谓转若飞蓬。
  可惜的是,李斯的文章并没有扭转他的命运。赵高继续炮制三川郡的事,想中李斯以法网,李斯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绳越来越紧了,就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这天,秦二世正在甘泉山上的林光宫里看角抵戏和古代小品,李斯又去找他。
  角抵戏是表演军事格斗的,而古代小品则是俳人的诙谐滑稽剧。当时秦朝有一个赵本山级别的小品演员叫优旃(念zhan)——有一次,秦始皇商量扩建皇家野生动植物园,把它向东扩建到函谷关,向西到老祖宗的雍城。优旃说:“这个主意好,再在里面多纵放些禽兽,敌寇从东方来的时候,让麋鹿顶他们的屁股!”于是秦始皇笑了,遂罢此议。还有一次,优旃在殿上陪着秦始皇吃饭,看见殿下执盾的军士被雨淋得很冷,就跟军士约好,然后他喊:“执盾郎?”“什么?”军士喊。
  优旃说:“你们个子高,有什么用,只便宜了你们在雨里站着;我个子矮,却在这里享受着哈!”
  秦始皇听了,立刻改正,就让这些执盾警卫一半去休息,一半站岗,轮流替换。从这件生活小事看,秦始皇也是有比较可爱随和之处啊。
  还有一次,秦二世突发奇想,打算把咸阳城整个用油漆涂一遍。优旃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好啊!虽然给老百姓带来点愁费,但是敌人来打的时候,城墙光亮亮的,他们爬不上来。只是难办的是,荫室不好弄。”就是油漆在干之前,需要在荫室里阴凉着,没那么大的荫室。连大坏蛋秦二世听了都笑了,于是也把此事作罢。
  这一天,优旃这帮人,正在给秦二世演小品,外面说,李斯丞相求见。秦二世说,真讨厌,这老浑蛋,不见。
  李斯没办法,只好给秦二世写信,信中举了古代权臣的例子来攻击赵高:宋国有个司城子罕,把国家的行刑大权揽在一身,国人们都只怕他,而不怕国君。最后他劫持了他的国君。齐国的田常富可敌国,向老百姓布德施惠,攫取民心,最后弑杀了姜姓齐君。现在赵高的淫威赶上了司城子罕,富有有若田常,我恐怕他要造您的反啊。
  秦二世见了信,回答说:“赵高只是一个宦官出身,靠自我努力和忠心获得现在的郎中令职务,我是信任这位久经考验的的宦官的。您岁数这么大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和帝国告别,我不依赖年富力强的赵高依赖谁呢?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李斯又写信说:“不对呀,赵高是个低贱的人出身,低贱出身的人,贪欲大,我觉得他对您威胁很大啊。”
  秦二世深信赵高不疑,不予理会。但他眼看李斯跟赵高水火不容,又生恐李斯会利用自己的丞相职权杀了赵高,就提醒赵高小心点。赵高说:“我不用小心了,我被他杀了好了。丞相所忌惮的就是我,他杀了我,他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实行他田常篡齐的素志了。”(早已作古的田常在本月声名雀起,正派反派都拿他当脏水往对方身上泼。)
  秦二世想了想,觉得还是李斯是田常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他宣布:“朕命令,把李斯交付司法部门审查!”
  李斯算是斗败了。
  还有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因为也是一再逆鳞劝谏者,也被一并抓进监狱去,调查审问他们的罪行。二冯看见吏人来收了,就决定自杀,每人弄了一些苏丹红,泡水吃了。临死前,他俩说:“将相是不能受辱的。”
  这二冯,都是当年冯亭的后代。还记得冯亭吗,长平之战里的上党郡郡守。先秦时代以及秦汉时代的人,都是非常讲面子的。司马迁曾经说过,一个人不自杀而接受被抓进监狱,在监狱里受罪,最后被法办,对于中等才智以上的人来讲,就已经是很羞愧的事情了。所以当时略有地位的人都很看重自己的人格尊严,这是分封时代强调个性独立与人格尊严的贵族精神的遗绪。(但是到了大明朝,皇帝当朝把臣子的衣服扒下来打屁股,简直跟我们从前的小学里教师体罚学生一般平常。这种廷辱在先秦时代是不可思议的。要落到那份儿上早就死了。司马迁辱入狱吏,受到刑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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