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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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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捡球,棘奴,给你这个。”伽蓝将手中柿子递给他。
  棘奴迟疑着向伽蓝伸出手去,当柿子落在泥泞的小手中时,一丝惊喜滑过棘奴的脸。
  “想不到太子竟亲厚这个杂种!”
  一记马鞭袭来,正抽在熟透的柿子上,四迸的汁水溅了伽蓝和棘奴一脸。
  伽蓝举袖擦脸,将眼睛睁开——马上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他认得,正是大伯家的大堂哥。
  这时马球场上的人都策马而来,手被抽伤的棘奴趁乱溜走了,只剩下伽蓝被堂兄们团团围住。
  伽蓝高昂起小小的头颅,倨傲的看着人高马大的堂兄们,朗声道:“忒大胆子,看见本太子,怎么不跪?”
  哄堂大笑。
  只有一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噌噌走到他面前。
  伽蓝睁睁眼睛,吞吞口水。来人头戴紫纶巾,穿着熟锦裤,佩金银镂带,脚蹬五文织成鞋,打扮得跟个俏女官似的。如果伽蓝不认识他,还真不知此人是雄是雌。
  俏女官一开口就露馅了,标准的变声公鸭嗓冲着伽蓝嚷道:“佛奴,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墩墩的,忒好玩。”
  说着就要伸手揉伽蓝头顶,伽蓝慌忙跑开——这公鸭嗓是他大伯家的三堂哥,外表俊俏,在马上最是劲狠的,今年才十四岁就当上了前锋将军。
  被他揉三揉,顶心毛都没了……
  ……
  转眼又是一年。
  七岁那年的冬天真是冷啊……大雪中他发着高烧,被父亲抱上马车。车外是一片哭声,伽蓝微微撑开眼皮,迷迷糊糊看见父亲面色平静,连半挑帷幔的动作都与平日一样好看。父亲正对着车外说话,说了什么伽蓝没听清,只知道父亲说完以后,车外哭声更大了。
  被这凄凄惨惨的气氛感染,伽蓝也懵懂的哭起来,呜呜咽咽问父亲:“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回太子东宫去,好不好?”父亲微微笑着,摸摸伽蓝的脸。
  伽蓝顿时放下心来,也不哭了——回原来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好呢,他们都一年没回去了。原来车外的人哭是因为舍不得父亲走呢……
  太子东宫现在已改叫崇训宫,宫里聚了好多人,祖母和两个叔叔现在跟他们一起住。伽蓝被他们轮流抱着,心里很高兴——可为什么他们都不高兴呢,崇训宫那么大,再多人都住得下的……
  这一年,伽蓝跟父亲见的最后一面隔着纷纷扬扬十二月的雪花,父亲一身白衣跪在地上,黑漆般从不杂乱的长发挑了一丝在长刀上,刀刃的寒光映得父亲双目晶莹一片。父亲惊惶望着他,双眸睁得眼角都快裂了,他大喊着:“去吧,佛奴,快转身跑,以后就跟着你三哥……”
  他三哥是谁?他哪里有三哥……然而他要听父亲的话——父亲的白衣被染红了,那是从祖母喉管中喷出的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佛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伽蓝转身只跑出几步,就跌进一个人怀里。他抬起头,认出那泛着寒气艳若冷梅的脸是他大伯家的三堂兄!
  乐安王石韬!数月前大破羌军的少年将军,而今杀他祖母父亲叔叔的刽子手!
  乐安王石韬!绝不是他三哥!
  伽蓝哇地一声哭起来,转头要找父亲,却只看见身首分离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的祖母、父亲,和两个叔叔被码成一堆,四个人的无首尸身以匪夷所思的姿势交叠在一起,头颅已被人拎走。
  他的身子僵住了,裤裆里湿湿热热有液体顺着腿淌下去。
  身后的刽子手搂紧他,用沾满血腥味的麂皮手套按住他眼睛:“别看,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这声音比一年前沉了清了,不再是一副滑稽的公鸭嗓子。刽子手泛着腥臭兽味的玄狐围脖毛茸茸贴住他的脸颊:“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染透八百里烽烟尘沙胡虏血的披风也笼住他:“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刽子手不知道,他的拥抱让腰间的长刀狠狠顶着伽蓝的肋骨,胁迫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裤裆里湿湿热热……
  ……
  裤裆里湿湿热热……转眼他也到了公鸭嗓的年纪。手中一卷兵书滑在地下,床上伽蓝浑身酥软瘫开四肢,将眼睛翻成三白:“石韬,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偎在他身边仍撩拨不停的刽子手抬起眼来,目光潋滟如灼灼桃夭:“呵呵,你不敢的,我还不知道你么,胆小鬼……”
  迷香中伽蓝不知从哪里借来力气,勾手拔出石韬腰中匕首,直直往脖子上抹。石韬慌忙用下巴将他手肘按住,脑门被匕首蹭破皮,泛出条血丝——这才让他认命,老老实实将手从伽蓝的蜀锦袴中抽出来,假惺惺的叹息尽数吹在伽蓝颈间:“七年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也罢,我就再喂你个七年,看你还认不认我做主人……”
  ……七年,的确又过了一个七年……
  窗外夜色吞噬漫天鳞云,佛精舍里伽蓝认命的抬起头来,眼前原本高大的刽子手已经比他瘦小了。
  “满意了?”伽蓝冷冷的问,身子却相反地散发着热气,暖着身下人。
  “想不到多少年的死鱼活起来,竟也,竟也这般狠……”此刻刽子手散着头发,乖乖缩在他身下阴影里,眸中尽是迷醉:“只是……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伽蓝冷笑,索性扳起石韬左膝直接压到他心口,整个人伏在石韬身上,听他心如擂鼓:“你想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
  “佛奴佛奴……”石韬吃痛,多年征战练就的矫健肌肉全尽力展开,勾起身子抱住伽蓝,汗津津的脸艳如桃李尽发,“天!……天边凶云恶兆不知应在谁身上,所以我在这里……这里有十八伽蓝,也有佛奴你,护,护着点我!……对否……”
  “你我是堂兄弟;你我之间,有不共戴天杀父家仇、有弑君篡位滔天国恨;在这清净佛堂里苟且,看不出除了罪孽深重,还能有什么,”伽蓝继续冷笑,双目却被这纠缠十四年的孽缘逼出热泪,咬牙切齿发狠道,“护着你?……你还是指望着门外你那些爪牙吧!”
  石韬闭着眼不住喘息,只是尽力将脸够到伽蓝耳边,一声又一声低唤着:“佛奴,佛奴……”
  ……
  红生凑到伽蓝唇边,仔细听他断断续续念出的呓语。
  掏?绦?——应该是人名吧?……涛?焘?韬?翻来覆去想,也只能是个男人的名字……
  红生纳闷的坐起身,见伽蓝浑身是汗,掀开寝衣想替他擦身,却发现薄被下的异样。
  梦着男人,却……
  红生愣了愣,反应过来,扬手狠抽了伽蓝一巴掌。
  死……死羯奴!

  第八章 藏蓝·巴陵夜雨贰

  红生心口一阵闷堵,登时怎么看伽蓝怎么恶心。他匆匆出舱,站在夜雨中狠骂自己——怎么又碰到这种人,这种人怎么尽让我碰上?!直到蒙蒙雨丝沾湿他衣裳。
  半夜晾在船头吹风总不是耍处,红生只得折回舱中,离伽蓝远远地坐下。他在油灯下盯着伽蓝的脸,回想半年来他的言行有何可疑之处,却只想到二人相处时难免的磕磕碰碰耳鬓厮磨、懊恼不迭——总是自己不谨慎,竟带了个这样的人在身边。
  难怪这羯奴那么能体察人意,原以为他是机敏,谁知竟是机敏过了头!
  红生讷讷抚着发凉的胳膊,昏睡的伽蓝忽然动了一下,惊得他直往后退。脑袋狠狠撞上舱顶,红生疼得一哆嗦,好歹也清明了些——他再不能与眼前这妖孽相处!
  想到此,红生便想将伽蓝抛进水里了结干净,自己划船离开。可一想自己又不会划船,何必费这个事——还是自己抽身干净,于是决定放伽蓝自生自灭。
  红生立即动手拨拉包袱,谁知那行李竟沉得拖都拖不动。他愣了愣,掉脸看看伽蓝,实在算不清他平日花了多少力气。红生只得将包袱打开,挑了些细软另打个包裹,又将自己画的《洛神赋》珍之又珍的藏了,这才轻装离开。
  夜空这时透着濛濛的亮蓝,勉强看得清路。红生背着包袱跳上船头,哗一声撑开素罗伞,在细雨中回头瞥了眼黑洞洞的船舱,毫不犹豫的挑着灯笼离开……
  伽蓝在梦中又挣动了一下。
  梦里仍是那夜,他用最尖锐的痛楚和快感,将石韬刻划进他的生命。灵魂是第一次真正容纳下这个人,不是只让他在自己心中映个镜花水月的虚影,是真真切切要将他融了、化了。所以是无论怎样的啮噬、撕扯、碾磨、撞击,都不够,都不够!
  十四年,他花了十四年丢盔弃甲,还是花了十四年鼓足勇气?分不清,算不清,十四年的烂账,哪里算得清!
  眼中又涌出热泪,他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身下人如此强韧,他花了这许多力气,还是咬不死他、扯不碎他!真不甘心,看他仍旧完完整整在自己眼前虚晃,在汗如雨下中不知死活还露出最完满的笑,真叫他不甘心!
  “你怎么还不死……”他咬着他颈间脉搏的唇咧开一隙,在最极致最癫狂的颤动和喘息中吐出这么一句,“你怎么还不死……”
  刽子手配合他,在悸动的疲软间隙缓缓张开眼,眸子里流淌出最温柔最妩媚的光。那一刹襄王梦住,巫山云停雨霁,他凝视着泪流满面的他,温言相慰:“你哭什么?你要我死么……”
  “对,”伽蓝一字一顿道,“你死了才好,我们都省心……”
  “佛奴,佛奴……”乱发半掩着刽子手绝色的脸,他半支起身子,抬手摸索着伽蓝,将手指插进他微卷的长发,引他与自己额触着额,“佛奴,我不能死,我们都缠到今天了,我怎么能死呢?”
  伽蓝浑身一松,禁不住瘫软在地,背手挡住泪眼。石韬弯着嘴角,汗津津的身子极腻滑,很轻易的挣开伽蓝翻身坐起,骑在伽蓝身上,精瘦的腰绷成玉弦……
  ……
  雨下个不住,夜色越来越深沉。六月草木葱茏,红生怕蛇,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慢。他撑伞挑灯,烛光只够照亮他周身,伞外几步便是漆黑,不知潜着多少魑魅魍魉,低鸣浅呜、时近时远。一路灌木牵挂、水洼串连,他的膝盖以下早已湿透,衣摆上满是泥泞,每走一步都是辛苦。
  风吹雨打时间一长,人便冷静下来,渐渐地就有些后悔。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以致杯弓蛇影?红生扪心自问道——不过就是一句梦话,能作什么数呢?或许他想的并不是那回事,又或者那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再说……他钟情得又不是自己,何必草木皆兵?
  只因那夜,自己实在痛得太狠了,从此对这类人又恨又怕,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才会在发现仆人异样时,这样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他与他不是同类人,断断不能共处!
  红生抬起头,望着前方凄迷夜色,总看不透眼前那团浓黑;脚下的山路越来越崎岖,似乎很快就要断掉,正踟蹰时他一脚踩滑,整个人倒头栽进一处洼地。
  灯火瞬时熄灭,浓浓黑夜包覆住红生,浑身散架似的疼。他蜷起身子,颤抖得摸索灯笼,一时没摸到,只得收手抚着痛处。这一摔真是摔得狠了,红生半天爬不起来,脑中闷闷——那一夜的感觉又来了……
  那一夜,他被叔父慕容评从傍晚折磨到四更,换来苟且一命,趁夜色最浓时系好衣冠逃走。出府时他没有叫上自家马车,只蹒跚着沿小路回府。一路上干冻的积雪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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