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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出书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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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低头,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杨弩带路,两人默默穿行在沥沥烟雨中。这时候还是乍寒还暖时分,风一过,聂琰忍不住闷咳。杨弩有些不安,低声问:“陛……严公子,你真的没事么?”

  聂琰搜肠抖肺咳了一阵子,笑着摇摇头:“没事。”就这么低着头,由着杨弩带路走了一阵,聂琰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他一定很冷。”

  “嘎?”杨弩不知道皇帝在说甚么,愣愣反问一声。

  “这天气真不好,他躺在地里一定很冷。”聂琰的眼色朦胧如恻恻春雨,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句。

  杨弩听得心惊,不敢胡乱答腔。两人策马走了一阵,渐渐荒僻。聂琰看到远方高树密林,若有所思,轻声问:“这里?”

  杨弩小心翼翼低下头:“是。”聂琰不再说话,一打马,疾驰过去。杨弩紧紧跟着,聂琰却回头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杨弩无奈,眼睁睁看着他打马进去,急得冒汗。

  聂琰一路奔到林中,果然看到不远处树下一片空地,静静立着一处坟墓。他的身子激烈颤抖一下,缓缓翻身下马,一步步走了过去。

  墓碑高大,碑上果然空无一字,光滑的青玉石碑上都是雨水,点点滴滴,倒像极了眼泪。聂琰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挨过去,总算走到那墓前,出神一阵,忽然伸手抱住那湿漉漉的墓碑,低咳一声,把头轻轻靠在墓碑上。碑石冰凉,但他的脸上身上却火烫着,心里模模糊糊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的纠缠、温柔和痛苦。

  “震。”皇帝低呼一声,哆嗦着把烫热的嘴唇印在冰冷潮湿的碑石上,心里茫然地想,怎么这样冷……震的嘴唇,向来是温热的、有情的、柔软的,令他深深迷恋。不,这不是震,不是,震死了,在后面的坟墓里……

  是他亲自下令杀死的,他唯一的爱,他今生的恨,他的心——

  皇帝痉挛发白的手紧紧抓住墓碑,嘴里发出垂死野兽般的低咽声,慢慢滑倒在地。

  心痛如裂,眼前黑沉沉的,灵魂似乎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或沉沦或辗转,手足冰凉麻痹。皇帝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这,是要随他而去了吗?

  明知道不应该,心里竟然有些隐约的喜欢,嘴角带上微笑,皇帝慢慢昏了过去。

  雨丝扑簌簌打在脸上,好像多情人的泪滴,顺着少年皇帝的脸颊轻轻滑落,也给他滚热的额头带来一丝沁凉。

  聂琰晕迷了一阵,被冰冷的雨水侵着,渐渐地醒转,轻轻说:“震。”

  他恢复神智,才发现自己躺在泥泞的草地上。茫然一下,忽然想起来,聂震已经死了,就在这厚厚的黄土下面。他们已经了断了。

  真不该又想起那个人的,这是怎么了?可为何心里煎熬,无片刻安宁?难道,这辈子都没法真的了断?

  聂琰自嘲一笑,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那新坟出神一会,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只是力气不济,便大声说:“杨弩!杨弩!”

  杨弩焦急地等在外面,听到皇帝召唤,赶紧策马冲入:“陛下有何吩咐?”眼见皇帝狼狈凄惨的样子,心下暗自骇然,赶紧过来扶起聂琰。

  聂琰心不在焉地说:“我没什么。”又道:“来,你帮我。”

  杨弩一怔道:“陛下要做甚么?”

  聂琰道:“来,我们把坟墓挖开。我想再看看他。”

  杨弩大骇,失声道:“这、这,陛下,于礼不合。再说,再说……”他惊骇之后,看着皇帝冰冷疲倦的脸,结结巴巴又补一句:“尸身是污秽之物,恐有辱龙目。”

  聂琰嘴角一弯,梨涡微现,还是不紧不慢道:“没关系,他甚么样子我没看过。我只是想再看看,一眼就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就死心了……”

  杨弩被皇帝逼着,十分无奈,知道这是聂琰平生心结所在,硬着头皮,拔出佩剑放在一边,却用剑鞘挖掘坟墓。聂琰不耐烦他磨磨蹭蹭,索性自己也动手,喘息着用剑鞘奋力掘土。杨弩被皇帝如此一迫,赶紧加快动作。他本来就武功绝伦,力大非常,不多时就把新坟的封土掘去一半,露出一截棺木。杨弩怕皇帝还要自己动手,赶紧几下子把棺木上的泥土尽数推开,露出朱红纹金棺材。曹瑞果然依足了皇帝的意思,以王候之礼下葬聂震。

  聂琰痴痴看了那棺木一会,杨弩见他面色雪白,浑若不似人间,心惊胆颤,只怕他又要呕血,索性拿话引他注意:“这……只好用匕首拗开了。”果然解下贴身匕首,奉给聂琰。

  聂琰默默接过匕首,咬咬牙,沿着榫头一挥而下。这匕首是断金切玉的利器,所到之处,棺盖应声分开。聂琰扔下匕首,颤抖的手奋力推开棺盖。

  “震……”他微微一笑,神情放得十分温柔,似乎唯恐惊醒陷入恒久睡眠的爱侣。

  低下头,看向棺中,皇帝忽然怔住。脸上一会惨白,一会涨红,霍然转身凝视杨弩:“你和曹瑞,搞了甚么鬼?”

  杨弩吃了一惊,知道不对,凑过来一看,顿时也惊呆了。

  棺中空无一人,只是一段木头胡乱裹着一件衣裳而已。

  皇帝的手激烈地颤抖着,忽然一把抓牢了杨弩:“是不是,他——没有死?”

  杨弩见他神色十分可怕,心下一寒,知道一个应对不善,只怕就是灭九族的大祸,连忙跪下:“微臣的确不知!这棺材是曹公公和薛太医收敛的,微臣只是派兵处置下葬之事。不知道怎么……这……”

  他毕竟是聪明机变的大将之材,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甚么:“难道宫中送出来时候已经是空棺?是了,那时候陛下呕血后晕迷足足三日,微臣只怕朝中生变,一心留意防范,这聂震后事倒是曹公公、薛太医操持的多。莫非,这两人中有一个做了甚么手脚?”

  聂琰眼中火光跳跃,沉思一阵,沉声道:“回宫!”一翻身跳上马。

  杨弩连忙跟在身后,见皇帝纵马如电,动作干脆利落,竟一扫之前恹恹之色,心下不知道是惊是喜,惴惴道:“这……如果真的英王没死,不知陛下打算——”

  聂琰沉默一会,悠悠道:“我不知道。”

  他的话随即被迅疾的风声掩过去。

  聂琰一回宫,立刻找来曹瑞,曹瑞吓得战战兢兢,可什么都说不清楚。本来还要找薛远之,捉拿薛远之的侍卫却发现此人已经在一天前失踪。皇帝心下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牵机药,是假的罢——”皇帝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霍然站了起来。

  曹瑞“啊”了一声,冷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会吧?”

  聂琰沉吟着说:“寡人生病那三天,杨弩在忙着封锁消息,曹瑞你忙着照看寡人,处置丧事,收敛聂震的时候,是不是主要由薛远之出力?我记得当时在和芳斋他就自告奋勇……”

  曹瑞大惊,胡乱点点头,心下知道此事后果十分可怕。聂震倒台半年,在朝中余党尚未完全肃清,这当儿让他诈死逃了出去,只怕闹出惊天动地的大乱!

  他回忆起当时聂震服药的情形,只记得一片惨烈,实在看不出作假。难道……是薛远之自作主张?

  可薛远之为何如此大胆?他才奉皇帝命令,假扮聂浩余党试探过聂震,直接为聂震引来大祸,论说早就狠狠开罪了摄政王,事后为何胆大包天地用假药救下聂震性命?

  怎么可能?为什么?

  “没死么?”聂琰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就这么凝思着,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静静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掠过淡淡晕红,分明心中事如潮涌。

  曹瑞大气也不敢出,惴惴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年天子。

  良久,聂琰睁开双目,眼中现出刀锋般的锐气,沉声道:“立刻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捉拿薛远之。”想了想又道:“曹瑞,你想法摸清楚此人底细。他若要救聂震,必有缘故,或可猜度他们躲到了何处。”

  曹瑞胡乱点点头,擦了把冷汗,暗叫侥幸。

  他一躬身,正要出门,见皇帝脸色潮红,心下一动,缓缓劝谏说:“陛下,你还是歇着吧。这么大半天又是骑马又是淋雨的,别太劳累。”

  聂琰笑笑,满不在乎地样子,轻若无声说:“死不了。他还活着呢……我怎么舍得死……”

  曹瑞心里一阵难过,这才明白,聂震在皇帝心中只怕已成了不死不解的冤孽,那是血肉一般难以割舍的存在了。就算真的找到摄政王,他不敢想,皇帝会如何处置。

  聂琰静静看着忠心耿耿的老主管离去,又吩咐宫奴们自己退下,自己端坐在金交椅上,慢腾腾翻弄和聂震书信来往的那些树叶。聂震临死时候烧掉了不少,不过毕竟剩下一些,皇帝事后还是命人收了起来。有的树叶还带着焦痕,一如当初的心情,不过是不曾烧尽的余灰吧。

  天高海阔,江山如画。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那些过去,那些不可追的过去……犹如前生一般渺茫可笑,而他竟不知道,将面对怎样一个未来。

  “师傅,震。”皇帝轻轻叹息,一张一张树叶轮流亲吻下去。想着聂震的种种,一会皱眉,一会微笑,一会切齿,竟是情思缠绵、不能自己。

  其实墨迹已经很浅了,可他知道,那时候,意思是很好的,时间是流金灿彩一般的美妙。

  慢慢地有些困,也许是淋雨一天有点发烧罢,皇帝枕着散乱了一案头的红叶,静静睡着了。

  可没想到,这张海捕文书下去,一连两个月无声无息,犹如石沉大海。

  聂琰心中焦灼,希望和痛苦一起夹磨着,令他日夜不安。往往夜里发着低烧,日间却勉强打点精神处置朝政。杨弩和谢太后等人每每劝皇帝多加休息,聂琰怕病情传出去惹得朝中政局不稳,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一连策划筹谋多日,最近梅易鹤和杨弩先后回话,赏赐阿那瓌、新开武举两件大事总算操持下来,选得不少精兵悍将,西北兵马道的粮草也暗中筹集到位,皇帝心中才略微松口气。退朝之后,十分困乏无力,勉强挨到和芳斋,本想略躺一会,不意迷迷糊糊睡死过去。

  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呼唤,小琰,小琰。

  聂琰沉默着,在梦中自是动弹不得,可心里十分喜欢。他觉得有人在亲密地细吻他的鬓角,便笑了笑,心中泛过柔情,懒洋洋地说:“震,我又做了恶梦。”

  那人含含糊糊地笑了笑:“我怎么觉得是美梦呢。”他出气暖和,让皇帝冰凉窒息的灵魂慢慢活了回来,耳鬓麻酥酥的,似乎还在被人轻轻啄弄。

  原来,不做恶梦的时候,可以这么轻松快活……心里一直是喜欢聂震的,可以在一起,可真好。皇帝轻轻叹口气,嘴角笑意更深。

  迷迷糊糊地,觉得那人的亲吻渐渐烫热,从鬓角、眉尖、鼻翼慢慢滑到嘴唇,十分的轻怜密爱,但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见皇帝没有拒绝,便大胆地用唇舌轻轻挑开一线,深深吻上皇帝焦裂烫热的双唇,更颤抖着手,解开皇帝的衣领。

  聂琰轻吟一声,被挑起情欲,身子微微一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怎么像聂震的感觉。

  皇帝皱了皱眉头,用力想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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