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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出-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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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二)噩耗(三)]

水阁里,临时拉起的纱帏把厅堂隔成了里外两间,隐隐的寒气从里往外透过来,不难猜出那边儿冰榻上躺着的是谁。只再冷的冰终究耐不住暑热,无声无息中早化出一地的水,浅淡地渗到纱帏的这一边儿,李昊琛象无所觉地在冰水渍中站着,无悲无喜,一向犀利的双眸湮灭了锋芒,似痛极又似无谓地垂望着脚下,整个人宛如泥塑木雕,门口听命的丫头想是从未见过他如此,一个两个使着眼色,脸上便全都是恻然……

李节度使却不信他的儿子真会成了泥塑木雕,兀自在近门的地方坐了,呼呼地喘着粗气迁怒于人,“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爹?!都怪你做好人!偏让我好好跟他说、好好跟他说,他都油盐不进好赖话不分了我还怎么好好说?!要依我的早把他拖出去关了,这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会有这许多麻烦?李昊琛,你听着,你要真为她好,就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做什么、你拿出那架势是要发疯把我也踢出去……”

“老爷!”六娘直了喉咙,“您腰上有剑,索性把他杀了岂不便利?您也不用动这么大肝火,他们小两口也落了个同衾同穴,到时候谁不念您的好?您……”

“好,好,你就给他帮腔!行,我说不过你!你行,你来,你让我看看你怎么说服我们威远将军,让他别这么自欺欺人、执迷不悟、贻笑大方……”

“老爷……”六娘两手摁了太阳穴,若在平日,她有的是精神和李节度使一争到底,现下她却只求李节度使勿再开口就好——昊琛的样子,看了都让人心碎,那做爹的还一味的埋怨!“昊琛,你说能不能是认错了人?”不理会李节度使在一旁发出生怕人听不着的嗤笑,六娘只说自个儿的希望或是疑窦,“这世间相像的人可多得是,万一……”要说她看到的,确是容琳不假,只听说这事和帖尔汗多少有关联,她不能不在心里画个魂儿,她那个兄弟,在朝堂政事上头没什么天分,旁门左道的可样样精通,稀奇古怪的点子有的是,不会是他在这里头做了什么手脚?不过也不像,容琳和他怎么也牵扯不到一起才是……

“我也盼着是认错了……”昊琛是太久没说话了,一张嘴,唇间似能扯出丝来,硬挤出的声音砬着喉咙,每一个字都是一阵痛……乍看到那多少有些走形的容颜,他确曾盼着只是巧合,只是,衣裳是她的,手上的朱砂痣是她的,颈间的天意子项链……也是她的!那是她片刻不离身的……怎样的巧,会让这世间有另外的人什么都和她一样?

昊琛说了一句,就再难以为继,六娘已听出他的意思是说不会认错,看看寂然无息的纱帏那一头,顿觉得六神无主、悲从中来……刚抽出襟中的帕子,忽听有人问安,六娘忙侧了身,不让昊瑱看出她落泪,却在侧头的瞬间看到昊琛象服了还魂丹,脸上浮现神采,目中迸出精光,冲着门口语声清晰:“如何?”

昊瑱闪开了李节度使和昊琛的盯视,轻轻摇头,李节度使嗒然若失,萎回座中,未说什么,昊琛像是闷哼了一声,却还能开口,“见人还是见尸?”

“都不是!”昊瑱实在受不了三哥那种似恐惧的压迫,赶紧把话说完,“该是跳车了,只还未搜到踪迹……”

“那就快搜!接着搜!人手不够去营里调,务必……”

“兄弟们还在搜!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怕他单人上路很快就能出了平卢地界……”那时就鞭长莫及了……

“出了平卢又怎样?”昊琛眼中有凌厉的光,“将他的画像遍送州府,沿路张贴,凡发现其下落者,重赏!格外知会一声,不得伤他……”

“三哥,”昊瑱轻叹,他何曾没想过!“以什么名目?!”

“追缉逃犯!”昊琛毫不迟疑。

“苏春生不是犯人!”昊瑱不得不提醒,“他的赦免文书还是你亲手给他的!”

昊琛怔住了,半晌,狠狠一拳击在自己头上,虎目充血,是他多事,一心想着要帮人家早结连理,连续发函往刑部、兵部,列举了苏春生每一桩善事义举,只为了脱他的罪籍,给他一个医官的任命!连杨巡按来了,他都不忘专提出他的事来……他确是有生花妙笔、通天本领,苏春生前冤尽雪了,他却绝了自己的生路!

“昊琛!”

“三哥!”

昊琛的样子太嚇人,六娘和昊瑱都忧急相唤,昊琛眯起了眼——刺痛的双目唯有如此才好受些,“昊瑱,替我贴悬赏告示,不管各色人等,只要能救了她的性命……”

“李昊琛,你是鬼迷心窍了!内城外城的大夫哪还有没请到的?不都因为说‘救不得’就让你连打带骂地轰出去了,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行?你是要把巫婆神汉都招进来……”

“要能救了她,巫婆神汉也没什么不行!”

“逆子!你是要气死我?!”李节度使简直要暴跳如雷了,却听水阁外有人象应和似地喝骂出声,“闭上你的破嘴!什么节哀、节什么哀?她不过摔那么一下,一时闭过气去罢了,怎么就说得到节哀不节哀上?妙莹,你不用这时候拿出猫哭耗子相,我知道你是巴不得她出点儿什么事才好的……”

“夫人!”李节度使一高儿从座中蹦起来,不信这边儿还没压服昊琛,外边儿就又来个助威的!要问想的,他打心里不想这个三媳妇出事,只事情在跟前摆着了,大罗神仙也无法,怎么一个个还都这么痴人说梦似的不肯认命?要这么下去,这个家往下还叫不叫个家、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节度使的怒发冲冠只气着了他自个儿,六娘瞅了他一眼,破例到门口去迎常氏,昊琛是早就不管不问旁人的了,只殷殷地望了昊瑱,仿若把全部的希翼都放到了他身上,“去找!”

昊瑱与他手足情深,早觉出他心里的绝望,恨不能以身相代,无言点着头,扭身欲出水阁,却被一拥而进的人阻了去路——常氏、季兰、沐云、妙莹……

常氏的悍戾之气在触目看到纱帏和纱帏前的昊琛时就逐渐散去,抖着手指指了纱帏,又指了昊琛,一句话未说出来,两行老泪先簌簌而落,沐云和季兰原就怕她禁不住,见此赶紧上前搀扶,常氏却忽然灵巧起来,疾步到了昊琛跟前,胡乱往他身上打去,“作孽啊,作孽,你个混账东西,那么懂事的孩子,什么时候给你出过难题、她要干什么你就由着她一回怎么了?好好儿的你偏逼她、偏逼她……老天爷啊,你害死人了啊……”

常氏哭着骂着乱捶乱打,昊琛不躲不闪,木头人般任她打着,屋中女眷早哭成了一片,昊瑱忍泪上前挽着常氏,苦劝,“大娘,您别怪三哥,他也是为了小嫂子好……”

“好?好你去把容琳叫出来,让她跟我老婆子说一声‘好’……”

“大娘,您节哀!”“嗵”的一声,有人单膝跪地,跪在刺骨的冰水里,李昊琛面无人色,“昊琛错了!”双目一闭,眼泪长流……

“威远将军原来也不过如此啊?!”一声讥诮打破了满阁的悲戚!

[正文:(三)纶音(上)]

这讥诮太突兀、太恶意,由不得阁中人不怫然作色望向声音的来处,阁口,帖尔汗正带了满面鄙薄站在那里撇嘴!身旁是有歉然之色的素梅,身后是一路追着他、结果逾矩追进了内宅的门房小厮,此时大气儿不敢出,俯首往上行着礼,嘴里可一点儿不倒板,“回禀老爷,小的该死!舅老爷客气,不肯惊扰您迎候,自顾……”碍着常氏在场,那声“舅老爷”不过在嘴里打了个突噜,好在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行啦行啦,不是你没拦着,是你没拦住,是我这外路亲戚不守礼法强闯进来的,你还想禀报什么?”帖尔汗不耐烦地打断小厮,嘴边的讥笑未改,大刺刺地扫了阁中人一圈儿,不掩挑衅之意。

“帖尔汗,天上也没有乌鸦飞过,你怎么忽然就来到了这里?”六娘一看她兄弟的样子气儿不打一处来,平时怎么样胡闹也就罢了,眼下昊琛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他还来捣什么乱?

“大姐,鸟飞千里终究忘不了故乡,你却这么快就跟着外人责备自己的兄弟,莫非真的是生女外向吗?”帖尔汗不知是要找谁的茬,对六娘也嘲谑有加,素梅看不过眼,从后拉了拉他,|奇+_+书*_*网|皱眉,“帖尔汗!”自看了六娘和众人,欲说明来意,却有人上来行礼,稳重的声调里也透出惊喜,“帖尔汗大哥,素梅姐,很久不见了,你们可好?!”眼光掠过素梅的双身子,贴心地过去扶了她。

“好,很好!”帖尔汗对沐云倒友善得很,认真回了礼,才朗声笑着道,“沐云丫头你如何?还死心眼儿地帮那个没出息的……”

“帖尔汗,你放尊重些!”昊瑱刚把昊琛从水渍里搀拽起来,闻言狠瞪过来,似是想揭了他的皮——若不是他的人蠢笨鲁莽,小嫂子何至于出事、三哥何至于象失了魂魄?

“昊瑱,你的脾气还是没改!”帖尔汗摇头,啧啧有声,“什么事都唯他马首,也不问他能不能当得起!”

“帖尔汗……”

“老四,让他说下去!”昊琛攥住了要冲过去理论的人。

帖尔汗瞅瞅脸色难看、气势却从容的人,神情高深莫测,“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你用不着戒备森严!我只是有几句话不明白,特意来讨教一二!”说罢停下来,看着昊琛,昊琛眉眼不动,只吐出两个字,“请说!”

帖尔汗似早就在等着他这一句了,昊琛话音刚落,他便提高了声音,“威远将军,我想请问你何谓家国、何为区区女子?何谓大丈夫顶天立地不为儿女情长摧眉折腰?”

他这几句话突如其来,满阁的人面面相觑,不解他是何意,李节度使却要击节而赞了,直觉得这话说在心坎儿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瞪了李昊琛,恨不能拎着他耳朵让他好好学学帖尔汗的心胸和气魄。

“帖尔汗,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昊琛目中精光微闪,神色变了。

“你以为呢?”帖尔汗冷笑,“不有人曾道貌岸然地呵斥我不该把私情置于大义之上?不有人曾义正词严地指责我不该为了遂自个儿的心愿置高堂父母的感受于不顾、不更有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些金玉良言如雷贯耳,令帖尔汗铭记在心,只是言犹在耳,谆谆教诲我的人怎么也步了我的后尘?敢问威远将军你现下的所为……”

帖尔汗“敢问”什么没人知道了,昊琛身形一晃,人已欺到他的面前,单手箍了他的颈子不说,另一手还如刀般横在他眼前加以恐吓,“你对她做了什么?!”李昊琛从不知自己曾那么多话,况且是对帖尔汗这么个疯人说的!当初不愿见他为情所苦、也不忍素梅和韩签判之间僵持不下,软硬兼施想劝他放手,却不料这个蛮人宁肯和他割袍断义也要和素梅在一处,逼得他最后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先放出消息后又放跑了“山贼”……他却不念他的好,倒对那些话念念不忘,时过境迁之后还来跟他算账!不过他却要感激他了——此时他会来说这样的冷言冷语,是否表示容琳的事尽在他掌握之中?那么他此时越无礼,岂不是说……他有法子让容琳复原?!

“你在威胁我?”帖尔汗斜睨了颈间的手臂,暗赞李昊琛的心思敏捷,面上却不改讥讽,任由李昊琛箍着,既不挣扎也不喝止,就差挑明了说“看你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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