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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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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壁中所发现的尚书,就是所谓的古文尚书吗?”

“是。”

“何谓古文?”

尚任继续答说:“其时为汉朝,今文则是隶书,古文为蝌蚪文,当时几无人可以识得。经臣十二世祖孔安国考定传世。”

皇帝又问:“朱子说过,尚书容易读的,皆是古文尚书;反而是伏生所传的今文尚书难读,又说孔安国考订的古文尚书,至东晋方始出现,以前未曾有人见过,可疑之甚,所以有人说,古文尚书是伪书,照你看呢?”

“相传古文尚书是东晋皇甫谧所伪作。”

“这样说来的话,你也认为古文尚书的伪书了?”

“是。”

“那么,孔颖达的《尚书正义》,也就失其凭依了?”

这句话孔尚任不敢再接口了。孔颖达根据古文尚书所作的《尚书正义》一直是为士林奉为正解,考官出尚书题目,士子做八股文,皆不能逾越尚书正义的范围,否则就算违犯功令,绝无取中之望如果自己和皇帝的几句话奏答不确,造成从根本上推翻了尚书正义,势必引起极大的风波群起而攻,如何得了?只好唯唯而退。

今天皇帝突然又问起这件事,袁甲三沉吟了片刻,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来,幸而他善于辞令,肚子中也实在有点货色,便说:“皇上所言极是。古籍存疑者自来有之,或以为伪者,尤胜于不伪者,亦间或有之。”

他一边斟酌着,一边继续说道:“东晋皇甫谧也是当朝大儒,即令伪作,也必有所本,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尧传之舜,舜传之禹,为千古圣君贤主治国平天下世世而授的心法,而危微之语,见之于荀子,可知书伪而言不伪。臣以为,学问之道,择善固执,只问善不善,莫问伪不伪;言之为善,虽伪可取;言之不善,何贵乎真?”

皇帝叹了口气,心中无奈的点点头,他本意是想就奉行不悖了一千余年的科考陋规做一番长篇上谕,就尚书真伪考一事大发阐论的,不过却全给袁甲三的一席话封了回来,又真心佩服和赞同他说到的理论,不断的颔首:“说得好,识得深”

袁甲三赶忙跪了下来:“臣略有所见,也不过发前人之微,不过文字小功。皇上统御四海,使百姓归心仰望,这才是如天功德”

皇帝终究的年轻人,明知道袁甲三是在拍自己的马屁,还是忍不住骄傲的大笑起来。

说了几句闲话,继续讲书,这一次讲的是《治平宝鉴》中的《碎七宝器》一节。讲完之后,皇帝回头仰脸问随侍在一旁的礼亲王世铎:“听得明白吗?”

世铎赶忙躬身答说:“是,奴才听得懂。”

“袁甲三说的是什么,你给朕复述一遍?”

刚刚听过,世铎还能记得大概,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碎七宝器》是讲宋太祖平蜀的故事,所谓的‘七宝器’其实就是一把尿壶。

故事中说后蜀孟昶中年以后,如何奢靡,以致亡国。当他被俘入宋,蜀中的宝货,尽皆运到开封,归于大内。宋太祖发现孟昶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便拿来砸碎。所以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皇帝很满意,“说得不错便如同书中所讲的那样,像孟昶那样,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又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

皇帝站起来,对书房中的几个人说:“前朝之失,天朝之鉴啊两千年王朝兴替,尤以我大清修正前朝之非,最为彻底。这其中,自然也就有对贪墨官员的惩治之法。你们这些人,除了袁甲三之外,都是宗室近人,武皇帝血胤传承而下,做人做事,要时刻牢记清白二字。”

“是,”奕等几个人赶忙跪倒下来,口中答说,“奴才定当牢记皇上教诲,行事之间全以清白事君,谨慎小心,请释圣宪。”

袁甲三听皇帝说到这里,猛的灵光一闪,想起翁同龢和崇实对他说的话,在一边碰头答说:“皇上,其实,在臣看来,宗室之中清白持身之人大有。”

“哦?你指的是谁啊?”

“就是前数日为皇上以大不敬罪名,罢去官职的刑部侍郎肃顺,肃大人。”

奕吓了一跳当年在上书房中,何桂清为自己说话,最后却落得个交部议处的惩罚,朝臣、宗室都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宗室与外臣相通,只是不知道袁甲三今天为什么又替肃顺说话?

皇帝也是楞了一下,问他:“你为什么这样说?你和肃顺很熟悉吗?”

“臣不敢”袁甲三赶忙碰头,“本年五月间,皇上于朋党之事曾经有圣谕煌煌颁下,臣捧读之下心悦诚服,更是处处以为圭臬,天胆也不敢以言官结交宗室。不过皇上说,宗室近人,当时刻秉记清白二字,臣以为,肃顺当得这两个字。”

皇帝的口气愈加转冷,继续问道:“朕问你是怎么知道他持身清白的?”

“是。臣风闻,本年六月间,热河城中曾经有一方公案,南城御史衙门的差役指鹿为马……”

他把听到的关于尤杉一家的官司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据臣所知,事毕之后,尤家曾经派人为肃大人奉上银票一万两,又有古玉一方,肃顺皆拒而不受。到了上年十月间,更将内务府罪官赵双山之子赵世勇所请托之事如实向皇上奏明。臣以为,肃顺纵有千般不是,只是这清白事君之评,他是当得起的。”

皇帝悠闲的在书房中踱了几步,又在中间的那把有着明黄色椅披的座椅上坐下,“袁甲三,朕最恨的就是宗室、近人结交外官,特别是你这样的言官,你不知道吗?”

“臣知道。皇上登基以来,陈孚恩,穆彰阿之事在在,臣不敢以言官之身,结交外官、内臣。”袁甲三大声说,“臣为区区一肃顺求恳,不过是看他本性尚称良善,做事又更加知道上体天心而已。为国举贤,也是圣心念兹在兹的,臣不敢以亲疏远近为攸归,致误皇上大事。”

皇帝又一次转头看向奕,“恭王,你也听见袁甲三的话了吧?”

“是,臣弟也听见了。”

“你怎么说?”

“臣弟以为,袁大人所言大有道理,臣弟当年在上书房读书之时,曾经遍阅高宗实录,其中有高皇帝为两淮盐引案追查卢建曾,时任内阁中书纪昀事先通报,高皇帝大怒,诘问之下,纪昀答说:‘臣倦倦私情,尤蹈人伦之陋习。’”复述了几句在场几个人早就知道的朝章故事,奕又说,“臣弟以为,肃顺为保全侄子记,与人商讨转圜之法,恰如纪昀当年所为。”

奕的话似乎并没有正面回答皇上的问题,不过大意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皇帝沉吟了片刻,“袁甲三和奕的话不能说不对,不过,奴才有过,朕不能不做断然处置,更加不能没有刑辟就原职起复,着肃顺到工部任职,任职主事,从旁料理康慈皇太后梓宫返京跸道修整之事,一待事毕,仍回行在交旨。”

“老六?”

“臣弟在。”

“你到肃顺府上,把这番话告诉他。另外你再告诉这个奴才,朕最恨的是什么他心中知道,让他认真办差,总要办理得妥妥当当,一来不负你和袁甲三保荐之言,二来,更加不要辜负了朕启用他的恩情。”

“是。臣弟一定将皇上的这番训诫转告肃顺。”

第88节无福消受

第88节无福消受

到了肃顺府中,奕公服出临,把阖府上下都给吓了一跳:“有旨,着肃顺接旨。”

肃顺不敢怠慢,命人准备下香案,行了君臣大礼,跪听圣旨:“奴才肃顺,接旨。”

“肃顺一介微命下奴,受朕不次之恩,累加超迁拔擢,居于鼎铉弥密,乃不思精纯报国忠忱事主,于知晓郑亲王世子载垕肆行无法,有大不敬事实在前,暗中阴司庇护在后,朕思待尔之恩观尔之行,不胜寒心愤懑,本拟严惩置之典型以肃朝纲,念尔事朕年来,更张之间不无微劳,故免一死,着命肃顺如司工部郎中,从旁料理协助恭亲王,为恭奉康慈皇太后梓宫还京事宜以效趋走,续功赎罪。钦此”

肃顺又惊又喜,赶忙用力碰了三个响头,大声答说:“奴才肃顺,领旨谢恩”

等他从地方爬起来,奕笑呵呵的上前几步:“雨亭啊,天恩浩荡,你要好自为之啊。”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奴才今后再也不敢行此只知小忠小义,不知君父天恩之事了。”

“这样便是最好。”

肃顺猛的想起来,忙肃手邀客:“瞧奴才这份昏悖王爷,快请屋里坐吧。”

奕正要举步入内,门口有人排闼而入,正是六福:“肃顺,接旨。”

肃顺又一次到院中跪倒,“奴才接旨。”

“着肃顺到书房见驾,钦此。”

“奴才领旨,谢恩。”

另有新命下来,肃顺不敢停留,和奕告罪一声,随着六福到了园中,一月有奇,再入御园,真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便是眼中一派萧瑟的晚冬景致在他看来,却有三月阳春一般的明媚耀眼。

胡乱的想着,随着六福到了烟波致爽殿中,六福笑眯眯的替他打起门帘,“肃大人,请进去吧,皇上在书房等着您呢。”

肃顺低头入内,这里是他很熟悉的,举步到了书房门口,唱喏一声:“奴才肃顺告进。”

“进来吧。”

肃顺撩起门帘,进到书房,皇帝背对着他,正在从书格中拿起一本书在看,听他脚步声响起,转过身来:“奴才肃顺,叩见皇上。”

听他说话之中带上了哭腔,皇帝心中一动,随手又把书放了回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起来说话。”

“是。”

“肃顺,你是不是觉得心中委屈?认为朕是在非刑之下,施以重法?”

肃顺忙又跪了下去,“奴才怎么能这样想?奴才怎么敢这样想?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奴才为载垕之事阴柔做作,悬揣圣心之处,所犯律法罄竹难书,皇上临以重法,正是奴才……”

皇帝的语气依旧一片冰冷,“你能够这样想便是最好。”他说:“朕这一月以来一直在看着你,总算你心中尚有天良,更知道自己所犯咎戾,本是惟人自召。若是敢于口中出不敬之言,你当朕就真的舍不得杀你吗?”

肃顺连头都不敢抬起,声音闷闷的答说:“奴才心中敬服主子,又怎么敢口出大逆之言?”

皇帝在一边坐了下来,又问道:“这几天来,到你府上去探问的官员很是不少啊?”

这一次,肃顺连话都不敢说了,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皇上圣明。”

“由此可见,在朝臣的心中,你倒是一个可以值得交往的旗人。不要辜负了这些人,更加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再度启用之恩。”

“是。奴才时时刻刻默念圣恩,不敢有片刻遗忘之处。”

“再有,这一次让六福宣你过来,是有些话朕怕恭王说不清楚,在这里再告诉你一遍,休整跸道,迎请皇太后梓宫还京,是又一次工部、内务府所承办的大工,赵双山、刁清源、长宏之流前车可鉴,你嘛,朕还是知道的,不过工部、内务府的那些混账行子,都是板子不打到身上不知道疼的,你给朕认真的看好了。有那从中挪占侵鱼的,只要有实据,你就据实陈奏。”

“是。奴才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内务府的善奎,你可识得?”

“这,奴才认识,只是并未有过深交。”

“他是承袭了当年和公爷爵位的,人很是谨慎守礼,不比现在很多内务府官员中的那般浮扬跳脱,你这一次办差,倒是可以和他多多亲近,多多请教。”

肃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人来,不过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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