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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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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匹马原也是介花弧坐骑之一,生得十分高大,毛色漆黑,目光炯炯有神,神骏非常。只是性子骠悍暴烈,寻常人难以接近。谢苏抬头看它一眼,眼中也现出赞赏神色。

他走到那黑马面前,那马见是生人,不住打着响鼻,前蹄刨雪,一副极不耐烦的模样。谢苏也不在意,左手一按马身,轻飘飘落在鞍上,毫无声息。

那黑马也无防备,霎时一声嘶叫,便要发作,谢苏却抢先一步,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扬起左手,一鞭子又快又狠,当即挥下;同时右手用力一勒缰绳,不容得那黑马前进一步。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漂亮之极。谢苏那一马鞭恰是抽在那黑马要害之处,那黑马一声嘶叫叫到一半,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再动弹不得。

介花弧手下尽有骑术高超之人,见得谢苏适才举动,不由齐齐叫了一声“好”!

介花弧骑在为首一匹高大白马上,听得后面声音,回首看了一眼,面上不自觉带了一分笑意。

这一行人马,在为琬城外方圆百里足足搜索了半月有余,来往道路早被洛子宁封锁,严密程度直是水泼不进。虽然如此,却是一无所获。

月天子倒也罢了,他那侍从身中剧毒,又怎生逃脱?也有人想谢苏当日说银梭上有剧毒不过是一句大话,碍了御剑门面子没有当面问出,举止神色中亦有表露。

方玉平这些日子却一直和谢苏一起。少年人初入江湖,谢苏是他第一个交往略深的人物,又是好奇又是向往。谢苏虽是神色冷然,对方玉平间或还能假三分颜色。

谢苏身份莫名,方天诚其实并不大愿自家儿子与他整日混在一起。但一来谢苏毕竟救了方玉平一命;二来罗天堡堡主介花弧和他们一路,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一日清晨,众人正要出发,方天诚却忽然收到飞鸽传信,道是江南忽现月天子与那侍从踪迹,要他速速回去。

江南诸人自然大惊,向介花弧解释情形,便即各自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这一边众人忙乱,那一边方玉平听了消息,惊讶之余想到要离开,倒有几分惆怅。也未和父亲打招呼,便匆匆去找谢苏辞行。

与众人不同,谢苏单独住在东南角一个院落。方玉平穿过数条长廊,一脚踏进院门,便叫道:“谢先生,谢先生!”

院内枯枝上几只麻雀被他一叫,扑棱棱的飞起。院内却无人应答。

他好生奇怪,大清早的,谢苏却是去了哪里?也未多想,也未敲门,推门便走了进去。

一阵冷风迎面吹过来,温度竟与外面一般无二。原来几扇窗子全然敞开,房内也未生火。床上被褥折叠的整齐,显是昨晚并未有人歇息。

方玉平却未留意那些,他的注意力被桌上的一幅字吸引住了。

说是一幅字,其实只有一行,纸上尚余大片空白,不知为什么没有写下去。

那一行字刚硬端凝,方玉平不谙书法,却也觉写的实在是漂亮,不由便念出声来:

——“一日心期千劫在。”

那幅字上面压了一块青石镇纸,被风吹得忽喇喇上下作响,上面深深的几道折痕。方玉平看着可惜,走上去伸手把纸抚平。

只是折痕太深,方玉平用力抹了几下,越弄越糟,心下一个不耐烦,力道大了些,白纸被镇纸压住的一角“哧”的一声撕开,冷风一吹,那幅字飘飘荡荡直落到地上。

方玉平沮丧抬起头来,却见面前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一个青衣人。

“谢先生!”他惊喜叫起来。

谢苏脸色灰败,额前散发被雪水打湿了大半,腰带衣角皆被冻得板结住了。他弯下身,默默把那张字拾起来。

方玉平有些不好意思,搭讪着说:“谢先生,你这副字写得真漂亮……”

一句话未完又知自己不对,谢苏右手少了两根手指,如何再能握笔?连忙又道:“对不住,谢先生,我忘了你的手……”

“是我写的。”谢苏似已猜出他心中所想,比一比自己左手,淡淡道:“这个。”

方玉平惊讶莫名。

谢苏走过来,静静拾掇桌上笔墨纸砚。方玉平想到自己过来目的,跟在谢苏身后,絮絮说着今天要走的事情。谢苏点点头,也未多说甚么。

“谢先生,以后到我们江南来好不好?”方玉平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谢苏正用清水冲洗砚台,听到这句话,手中动作不由停顿了一下,却并未转身,声音依稀平静:“我在江南,住过一年多的时间。”

“啊,甚么时候的事情?真可惜,那时我见过您就好了。”方玉平叹口气。

“那是三年前的事,我一直住在寒江边一个小镇上。你还小,就是见过,又怎会记得。”

其实谢苏比方玉平年纪大的有限,但方玉平不自觉言语间便把他当前辈看待,谢苏也习以为常。

“要不,谢先生您这次就和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方玉平又发奇想:“我家是江南武林世家,父亲又好客,您想住多久都成……”

他说得起劲,谢苏却只道:“不必,我在这边,还有几件事情未完。”

方玉平觉得有点遗憾,却又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话好说。

他又逗留了一会儿,到底离开了。

看方玉平身影逐渐远去,谢苏关上门窗,正欲更换被雪水打湿的外衣。忽听脚步声又响,他一怔,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又冲了回来。

“谢先生,谢先生!”闯进来的年轻人喘着气,正是方玉平。

“你得闲了,一定要来江南,好不好!”

这一句语出真诚,谢苏又是一怔,心中莫名一阵温暖,默默点一点头。

御剑门与江南其他人终于离去。谢苏一直留在房中,并未出门相送。耳听得门外由寂静到喧嚣,最终又归于寂静。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当年当是雨过天青的颜色,现在已被洗成月白。然后仔细束好发带,取出银梭机簧,一只一只检查了一遍,复又放回袖中。

谢苏走出门外,外面天气干冷,一阵大风卷着墙头碎雪直扑到他面上,双目霎时一片朦胧。

这样的雪这样的风,和三年前江南那一场风雪是否相同?

他没有停步,挺直了身子继续向前走。

这所住宅,原是介花弧的一处别院,穿过短短一段回廊,便是介花弧的住处。

朱漆门户,赤铜门环。谢苏停了一下脚步,随后推门直入。

室内温暖如春,熏香浓郁,介花弧着一件轻便长衣,坐在正中,看见谢苏进来也不吃惊,微微一笑:“你到底来了。”

谢苏缓缓抬起头,一双乌黑眸子凝若寒潭:“介花弧,月天子在哪里?”

介花弧自斟了一杯苏合香酒,慢慢的饮了,方道:“我若说他在江南,你信也不信?”

谢苏冷冷道:“也罢,那就暂且算他现在江南,介花弧,你为何要助他离开?”

介花弧笑起来,取了两个杯子,各斟了一杯酒,一杯自饮,一杯放在桌子对面,笑道:“好,好!你能猜出来,我不吃惊。只是我自认并未留下什么破绽,你又是怎样发现的?”话语之间有恃无恐,毫无隐瞒之意。

只是他也确实不必避讳,西域这里,有谁能奈何的了罗天堡堡主?

谢苏神色未变,“从方玉平初到那天开始。”

介花弧想了一想,笑道:“我明白了。”

那天方玉平奔出客栈之时,介花弧已经派了手下跟踪,后来江南诸人虽至,但派出一名总管去寻找方玉平即可,以介花弧身份,怎会亲身赶赴城外?

能让介花弧冒着大雪出城,丢下初次见面的方天诚等人去见之人,决非等闲人物。那日城外只有四人。介花弧不是去找方玉平,更不会去找谢苏,余下的,只有月天子和他那侍从。

谢苏银梭上的毒是天山有名寒毒,名曰寒水碧,毒性剧烈,当年玉京第一杀手清明雨亦曾折在这寒毒之下。即使当日月天子及时为那侍从拔毒,三日之内,那侍从也不可轻易移动。然而起初三天中,谢苏与众人一同搜查,所有地方筛子一样过了一遍,却未见得那二人踪影。

谢苏心思何等缜密,这些疑问加上半月来身边许多细节,他心中慢慢已有了定论。

介花弧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谢苏一番,最后目光落到他半湿的黑发上,又看看他憔悴脸色,伸手推过另一杯酒,笑道:“为琬城那家客栈距此百里,你雪夜奔波,辛苦了——要不要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谢苏摇摇头,“不必。”

半月来众人搜遍了为琬城内外百里,未曾寻得月天子众人踪迹,然而只有一处。是他们始终未曾搜过的,那便是那一日,他们初遇的那一家客栈!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二人带至客栈中,又能将他们隐藏数日不被人发现,最后又将其平安送出西域,除了罗天堡堡主介花弧,尚有何人能够做到?

而谢苏前一夜正是为了证实此事,才不辞雪夜,前往查证。

简简单单几句话,二人已是分别了解对方心思。对对方防备之余亦是颇有钦佩。

谢苏眼神冰冷,看向介花弧,二人目光交会,一时间竟如薄刃相接,锋芒毕现。

“当我回到客栈时,发现老板换了人,便已猜到十之五六了。”谢苏平静道,“那家客栈不是你手下,难怪你不放心。你想抹去痕迹,岂不知抹去动作本身就是一种痕迹?

“何况客栈里还有其他伙计客人,问一问,一样知道真正情形。”

“问一问”三个字轻描淡写,其实这些伙计个个被介花弧控制,从他们口中撬出消息,真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办些。

介花弧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去告诉江南那些人?”

谢苏沉默片刻,终于道:“你亦知,他们不会相信我。”

要知罗天堡地处西域,正是朝中与北方戎族交界之处,势力既大,代代堡主又均是武功高超之人,在朝廷戎族之间,起着极其微妙的折冲作用。无论在官场江湖,那是何等势力!而谢苏不过是个一无名气的江湖客,就算是方玉平,也未见得会全然相信于他。

介花弧又笑了:“你怎知他们不会相信?”

谢苏疑惑看向他,介花弧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何以问出这样一句话?

介花弧慢慢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微笑道:“七年前的京师第一高手,太师石敬成的心腹义子,谋略心计名满京华的吏部侍郎青梅竹,梅大人,你以这个身份说出话来,又怎会无人听从呢?”

外面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咣当咣当用力撞击着木板窗,时而又转为呜咽之声,如鬼夜哭。

室内的温度却极高,火炭烧得炽热,熏香的味道愈发浓郁起来。

介花弧面上带着淡薄笑意,不疾不缓继续说着话,声音遥远得不知从哪一个方向传来:

“三十六路浩然剑,一身千里快哉风。梅大人失踪七年,容颜与当年相比变化极大,已是分辨不出。但是其他东西会变,武功路数不会变。你不再使剑,平时亦是刻意隐藏轻功路数,只是那一夜城外,月天子侍从一剑刺向方玉平,你为救他,到底还是用了千里快哉风身法。

“在这世上,擅于千里快哉风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你义父石敬成,另一个是谁,还要我说出来么,恩,梅大人?”

谢苏猛然开口,声音尖锐,几近失控:“我不是甚么梅大人,我是谢苏!”

介花弧亦是一惊,实未想到他反应竟是如此激烈。

谢苏一句既出,亦是自觉失态,后退一步,伸手扶住檀木桌几,却因动作过快,一下子带翻了桌上那杯苏合香酒,衣袖沾湿大片。

熏香夹着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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