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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曾我从战场归来-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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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我终于在书堆中找到了卡帕的身世。这位游侠老哥本是匈牙利人,真名为安德烈,18岁考入柏林大学政治系,可毕业那年正赶上纳粹党上台,匈牙利霍尔蒂亦效法德国实行法西斯主义,迫害进步青年,逼得他远走巴黎。由于穷困潦倒、一文不名,安德烈不得不靠一架破相机卖照片为生。但时运不济,尽管拼死工作,收入仅勉强糊口。
  就在这尴尬时分,一位名叫塔罗的小妞儿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心甘情愿地给流浪汉做搭档。塔罗人小鬼大,自称是子虚乌有的“美国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的图片经纪人,而她那穷困潦倒的男朋友自然成了神秘的摄影大师罗伯特·卡帕的暗房工。少年伉俪狼狈为好,照片却以以往五倍的价格成批地抛售出去,法郎美金滚滚而来,而凭空杜撰出来的“罗伯特·卡帕”成了从未露面的神秘人物。
  1936年,苏联肃反成功,宣布进入社会主义。十月革命中与列宁并肩站在铁甲列车上向苏俄红军挥手致意并被列宁称为“惟一可以在三个月内组织起一支攻无不克的红军”的托洛茨基,此时却成了“革命的敌人”,被驱逐出境。他的形象被斯大林从列宁身旁抹去。社会主义苏联开辟了用暗房技术随意更动历史照片的先河。
  托洛茨基被驱逐到小亚细亚,辗转到北欧,沿途孜孜不倦地宣扬自己的“不断革命论”。从革命副统帅到流亡政客,托洛茨基自然成为国际传媒追逐的热点。可托洛茨基像讨厌拔牙一样憎恨摄影,每逢公开演说,必先将所有持相机者逐出国外方才开讲。全欧洲的摄影记者都无法拍到托氏尊容。欧洲当时最著名的《VU》杂志的总编辑重金悬赏天下勇夫,并亲自徒手前往哥本哈根大学现场聆听托兄侃山。
  讲演即将结束,被缴了械的摄影记者们,徒恨杀龙有技,拍照无门,《VU》总编大失所望,而在这时,身着管子工破夹克、肩扛工具箱的安德烈钻了进来,当众装模作样地拆开了一段水管,又笨手笨脚往回装。
  当夜,小妞儿塔罗一个电话打到《VU》总编辑的卧室:“老总,卡帕先生已经独家拍得托洛茨基……”席梦思上的总编辑一跃而起:“晦,小妞儿,别再罗嗦了!快让你那个脏兮兮的小伙子来我这儿上班!”
  脏兮兮的小伙子从此干脆公开改名为罗伯特·卡帕,挽着小鬼塔罗的胳膊参加了西班牙内战,以一幅《士兵之死》开始职业战地记者生涯。直到今天,人们也弄不清这幅力作到底出自这一对儿情人中的哪一位之手。小妞儿塔罗死于战火后,卡帕出版了《西班牙内战》,靡页赫然一行黑字:“献给塔罗,她参加了西班牙内战,并永远留在了那里。”
  这以后,罗伯特·卡帕流着眼泪告别了西班牙。辗转来到中国,采访了台儿庄大战。在诺曼底登陆中,卡帕是300万盟军中最先在诺曼底犹他滩登陆的先头部队的一员。
  随着科技的发展,卡帕敏锐地预见未来战争愈来愈不适合摄影采访:“战争就像女人,已经愈来愈老,失去魁力。”尽管如此,对当代的每场战争,他都要御驾亲征。卡帕说如果未能参加进攻,“就犹如在美国星星监狱关了五年的囚徒,连艳星莲娜端娜的幽会都没有兴趣”。
  在参加了所有现代战争之后,德高望重的卡帕在印度支那的热带丛林中踏响了地雷。就在他的躯体被自下而上地撕成碎片之际,还本能按下快门,这张照片就是著名的《卡帕眼中的最后世界》。他生来一文不名,死时两袖清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斯坦伯格在献给这位好友的挽词中写道:“罗伯特·卡帕不仅留下一部战争编年史,更留下一种精神。”正如卡帕毕生所言:“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靠得不够近。”
  罗伯特·卡帕只活了40岁,短短的一生中参加了五次战争。卡帕尝言:“那些在胜利到来之前壮烈牺牲的人们是最杰出的,可活着的人却马上忘了他们。”卡帕一生追求的就是让历史永远记住那些西班牙内战中冲锋陷阵饮弹身亡的普通战士,记住第二次世界大战行将结束时在莱比锡阳台上中弹倒地的美军大兵……
  两杯黄汤落肚,我总是产生我就是卡帕转世的错觉,仿佛我真的经历过卡帕经历的一切,我满身的臭汗也带着卡帕身上才有的老公山羊特有的刺鼻味。至少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俩都是18岁那年进了名牌大学政洽系。还有,就是我们俩都有着同样狭隘的自负,仿佛只有相机才能记录历史。 
33 新闻检查
  “谨慎和大胆可以交替表现,但不可同时表现。”
  一丘吉尔
  1988年,新华社摄影部送我到汤姆森国际新闻培训中心学习。笔试之后是口试,该中心主任鲍勃·希区科克亲自主考。老鲍勃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学习,我回答说,我从未想过到这儿来,全是我老板硬逼着我来的。老鲍勃大惑不解,问我想去哪儿,我从牙缝里迸出“Beirut(贝鲁特)”。想不到老鲍勃一听竟跳了起来,用缺了指头的右手指着我:“嘿!小子!我就要把你训练得能去贝鲁特。”
  以后我才知道,老鲍勃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年轻时曾是个大出风头的战地记者。几个月后,当我从汤姆森毕业时,老鲍勃竟主动为我写了一封硬得不能再硬的推荐信,声称要推荐中国最好的新闻摄影师到英国舰队街上学。可我由于要到秦岭拍野生熊猫而作罢。
  老鲍勃教了我许多皮肉上磨炼出来的绝招,如面对开枪的军警应往人多的地方钻之类,并危言耸听地警告我,好记者不仅要能快速到达现场,还得善于对付新闻检查。果然不出两年,从北京到巴格达,老鲍勃的预言我全碰上了。
  1990年12月23日,当我飞抵巴格达之时,由于战争迫近,新华社巴格达分社的电传机已被切断,文传机也因与伊拉克规定的型号不符而停止使用,首席记者老朱急得原地打转,写好的稿子就是发不出去。至于我的图片发稿则更是困难万分,首先我得将放大好的10寸标准传真照片打好英文说明,送到伊拉克政府新闻部,经审查合格后再送至伊拉克通讯社图传室,由伊通社图传室向伊拉克邮电部要国际长途,再传至新华社巴黎分社,经新华社巴黎分社传回北京。
  由于巴格达情况特殊,对于所有会引起麻烦的敏感题材,我尽量擦着边走。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迫使每个记者都格外谨慎。对于伊拉克新闻部组织拍照的诸如每日一次的反美游行,作为“雅嘿”(兄弟)我场场必到,以博得好感。面对新闻检查,光凭勇敢和诚实远远不够,见机行事的机敏及对你所在国家政局的了解,对该国实力派发自内心的尊重是必不可少的。
  战争爆发后,伊拉克规定记者发稿只许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因为新闻审查官只会这两种文字。未经伊拉克新闻部审查的任何稿件都不得播发。我送审的所有照片都本着同情伊拉克人民的苦难、谴责战争的罪恶、争取国际社会帮助受战祸迫害的伊拉克人民、绝对遵守伊拉克政府各项政策的立场,固此没惹什么麻烦。我成了地地道道的墨家学派,四处兜售“非攻”。
  在与巴格达敌对的特拉维夫,战时新闻检查制度更加完备。在特拉维夫希尔顿饭店一楼大厅,专门设有以色列政府新闻部、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和新闻检查官三个彼此独立的办公室。在这里,记者可以用任何文字发稿,但必须将稿件内容用希伯来文或英文扼要汇报给着军装的新闻检查官。待着军装的新闻检查官审核后,盖上一个长方形的紫色图章并签上姓名才能发出。
  以色列是个标榜新闻自由的国家,其新闻检查更侧重于军事意义。记者采写的所有稿件不许涉及与军事有关的地名、数字等,例如对所有“飞毛腿”导弹命中的目标都只许说“击中以色列中部某地”,以防止伊拉克根据新闻报道提供的信息,校正“飞毛腿”弹道导弹的发射轨迹。据我的以色列朋友奥丽特小姐介绍,大名鼎鼎的美国广播公司就因报道了“飞毛腿”导弹命中特拉维夫某地而被勒令停止采访,直到在电视节目中“向全体以色列人民公开道歉”后才获准恢复正常工作。
  战争爆发后,美制“爱国者”式反弹道导弹出尽了风头。我一直想拍特拉维夫城外的美军爱国者导弹阵地,可又不敢贸然行事。我找到设在特拉维夫希尔顿饭店一楼的以色列国防军新闻发言人,请求拍摄“爱国者”,可新闻发言人声称这类军事目标严禁拍照,任我力陈“爱国者”导弹神奇的新闻性就是毫无效果。最后我说:“我的朋友、台湾电视台的朱增有就拍过‘爱国者’。我之所以不能拍是不是因为我来自北京。”这个军官听罢,像被蝎子蜇了一下连连摇手:“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台湾人可能是偷拍的。”这位发言人竟建议我也去偷拍,不过千万别把周围的环境拍进去,如果暴露“爱国者”导弹部署的位置,那麻烦就大了。
  我和法国Les't Republican的Charles laprevoto驱车到城外,可还没等靠近“爱国者”阵地外围的铁丝网,就被巡逻兵发现,偷拍计划流产。当日下午,我和日本记者村田信一再度前往。成群的“爱国者”导弹四枚一组装在巨型发射车上,昂首而立,每十余台发射车排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方阵。这次我们学乖了,村田用佳能新F—1机身十FN马达十300F4,我用尼康FM2机身十MD12马达十80~200F4,隔着出租车的玻璃一通扫射,反正老鲍勃教导我们“新闻价值决定照片质量”。
  急急忙忙跑回住处,我用肩膀撞开门,甩掉鞋,冲胶卷时紧张得直哆嗦。草草定影水洗,可胶卷上的“爱国者”导弹结像太小,任我把放大机机头提到顶,偌大的“爱国者”发射架在照片上还不够指甲盖大。我只好把提到头的放大机搬到洗脸池上,再摞上一把椅子,掉过头来趴在地板上铺平相纸,总算放了张只有“爱国者”导弹、没有任何环境的10寸传真照片。
  待我兴冲冲捧着这张10寸传真照片、赶到特拉维夫希尔顿饭店一楼新闻检查办公室时,只见村田信一正站在那里发呆。原来村因那卷用300mm镜头拍的反转片因“暴露导弹阵地的环境”而没能通过新闻检查。村田说我那用200mm镜头拍的则更不在话下。可当他看到我用放大机顶天立地放出的照片时,竟气得大哭起来,我坏笑着劝村田,拍负片有拍负片的好处。我的照片顺利地通过了检查,当天传到了北京,《解放军报》立即刊登了这张照片,这是首张出自中国人之手的“爱国者”照片。
  在特拉维夫“飞毛腿”导弹的袭击下,我结识了许多勇敢风趣的西方记者。他们大多智力超群,雄心勃勃,经验丰富,不仅爱钱更爱荣誉,有强烈的职业自豪感。对他们来说,仅千把块的普利策奖远比六位数的年薪更重要。这些人对付新闻检查有着丰富的经验。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约翰·海古德说:“在危险袭来之际,自始至终的镇定是绝对必要的,这种镇定建立在经历了多次九死一生的基础上。有人说我勇敢,那是瞎说。临危不惧不是胆量问题,而是经验问题。好记者每战胜一次危险,就对自己的能力增强一份信心。这又刺激他去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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