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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秋水依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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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也已好几个月,我要是你那个没天良又无缘的岳父大人,面对一个肖想自己宝贝女儿的臭小子,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赶快把女儿嫁给另一个我比较顺眼也比较不臭的小子,这叫… … 生什么米什么熟饭的啦。」虎标好似怕武罗不肯彻底死心,故意说话刺激他。没办法,难得遇见妹子看得上眼的男人,他这做大哥的不帮妹子这个忙,行吗?武罗抬起头,愕视虎标。我连大京的女儿,只能嫁给门誉田户对的富商人家!爹已经替妳物色好对象,绝对比这姓武的小子好上百倍!

  连大京的声音,似鬼魅,如影随形,在他耳边轰然若雷。

  虎标说得对,连大京确实会这样做!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情在这里刷刷磨刀? 

  武罗几乎是弹跳而起,不多吭半字,匆匆就要冲出寨子外。

  「小家伙!别想跑!」虎标出手斓他。之前是为了武罗身上的伤势着想,现在则是为了他妹子的幸福着想,光看见武罗跳起来,他就知道这小子脑袋里打哈主意!想找那劳什子未婚妻,先过他虎标这关再说!

  武罗闪身避过虎标的擒拿手,寨门就在眼前。

  虎标粗腿狠扫过来,武罗以肘抵挡,同时踢出一脚反击,虎标竟被这记回击震退好几步,他大大瞠圆虎眸,吃惊于武罗的进步神速― 这几个月里,武罗每一天都有所精进,他从日日对打中,察觉自己已经无法像一开始用一掌解决武罗。第一天或许他胜得轻松,第二天他必须用两拳,第三天三拳,第四天四拳仍不够,得用上第五拳、第六拳,第二十天,他可能得陪武罗耗上半个时辰才能打趴武罗,而今时今刻… 武罗无意恋战,趁势往寨外奔驰,虎标大喝一声,操起大刀,吓唬人地劈砍过去,武罗一个空翻避过,随手拾起细树枝,与虎标相搏。

  树枝软,大刀硬,本该是大刀砍断树枝。

  本该。

  武罗以腕力甩晃,树枝突地上窜,袭中虎标握刀的手,将他五指划开血口,虎标疼得松开手,大刀匡当落地,武罗转身疾驰过寨门,远远抛下虎标,留在原地的虎标不怒反笑。

  「你这小子― 你这小子真不错!我虎标中意你啦!你真的不考虑娶我妹子虎娇吗?」

  「我有未婚妻。」武罗仍旧只有同一个答案,即使他的身影已经跑远,还是坚持要说。

  「如果你这趟去找不到那叫秋什么水什么的未婚妻,就回来娶我妹妹呀!」

  虎标的嗓门原本就大,加上双掌圈在嘴边,声若洪钟地足以教方圆十里内都听得一清二楚,武罗当然也听到了,他缓缓回答,心平气和但无比笃定。

  「我不要。」不是虎娇不好,而是他早已心有所属。他爱秋水好久好久好久了,从他与她都还是孩子时,他便好喜爱她,就算他由童稚男孩变成高壮少年,那份心情从不曾改变过,只有更加深浓,即使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无法拥有她,那时他所抱持的念头,也是终生不娶。

  原来… … 拗执的人,不只是秋水,他也一样。

  他心急地想要快些见到她。

  甫踏进西京城门,百姓交头接耳,说的是西京首富长子娶妻之事,他原本不以为意,忙不迭地在街上探问连府别院的方向。

  「兴宁村的连府?」

  卖菜老婆婆一脸被问倒的困惑神情,毕竟连府并非西京在地大户,加上西京人口是兴宁村的百来倍,姓连人氏也不少,她嗯嗯呀呀思索好久,久到武罗都准备改向其它摊贩探问时,才猛地拍手。

  「呀― 是不是要和首富白老爷长子成亲的那个兴宁村连府?如果是的话,你往这儿直直走,右转,看见一间饭馆后,拐进左巷,再直直走,挂满红彩和喜字的那一户就是啦!」

  呼,终于想起来了,老脑袋还是很灵光嘛!老婆婆没察觉武罗错愕的反应,继续说下去。「白老爷的大儿子也该成家立业了,早些娶媳妇儿是好事,听说连府和白老爷是有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现在亲上加亲!咦?人呢?」她话还没说完,已经看不到方才问路的年轻小伙子。怎么连声谢也没说?现在的孩子真不懂礼数 … 

  武罗疾驰在街道上,心里一声一声:不会!不可能!强烈到快要冲破他的胸口。

  不会!

  不可能!

  决计不可能是秋水!

  你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唯一夫君,是我全心倾慕的人,我无法不爱你… 

  她是个多顽固的丫头,认定了他,便是全心倾慕,谁也撼动不了她的意志,无法劝她改变。

  这样的秋水,若不是被她爹强逼,不可能妥协… … 也许,两府联姻的对象并不是秋水,秋水有许多个妹妹,说不定是她们… … 

  就在武罗忐忑不安时,他看见了挂满红彩的宅子,它不宽敞,仅是兴宁村连府规模的四成,处于西京九街巷末,相当僻静,若不是府门挂有火红色灯笼及墙棂上妆点着刺目红绸,很容易隐于闹市。他翻身过墙,跃入小园圃。别院不大,房舍约略有十间,不算多。他一间一间地暗暗查访,很快便在并列于长廊上的第五间昏暗房内,找到秋水。

  桌上,放着七彩霞被、嫁裳及一顶缀满珠贝的繁复凤冠。

  床上,她合紧眼,彷佛在睡,眉心却有解不开的结,一张苍白病容,对照着喜红色嫁裳,更显得巴掌大的小脸多么消瘦虚弱。

  他来到床前,轻抚她的脸庞,她的肌肤冰冷若雪,若不是胸口尚有微弱呼吸的起伏,他差点以为她已失去生命气息。

  「秋水 … 」

  他的低唤,让那对紧闭的长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迷蒙的眼,模模糊糊还没瞧清他的容貌,泪,已经先流下来。

  「小武哥 … 」她不知是清醒抑或浑噩,目光涣散,伸出右手要碰触他,玉萸才刚举起又软软垂下,他实时反握住,那骨瘦如柴的触感教他吃惊,接着又听见她喃喃说道,哭哑的嗓音可怜兮兮,「我不信小武哥已经死了,我不信… … 小武哥… … 不要离开我… … 」

  混乱的哀求,自言自语着,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却好似没有看见。

  「我没有死!我回来了!秋水!妳看着我― 我没有死!」他箝捧着她的脸颊,要她仔细看清楚。原本就清瘦的她,短短几个月里变得更加衰弱,她怎会将自己照顾成这副模样?!她到底有没有吃有没有喝?!她不会天天都在掉眼泪吧? 

  「我不嫁… … 求求你… … 爹-… -… 我不嫁… … 」

  她此时神智不清的泣喃,绞痛他的心,而她左拳握得好紧,指缝间仍可见干涸许久的血迹,他试图扳开,她的五指始终不肯松放。

  「秋水,是我,妳瞧清楚,是我呀,秋水!」

  他的再三呼唤,终于让她的视线逐渐清明,清泪滚得更凶更急。

  她作过太多这样的梦,梦见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当她伸手拥抱他时,他便会化为氤氲烟雾,让她扑空、教她失望。

  这一回,也是梦吗?

  爹说,他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死心吧!

  大红说,他死了,否则怎么会完全没消没息。

  管事说,他死了,被一棍一棍打成重伤又没有尽快医治,生机渺茫。

  抡拳的左手,碰着了他刚棱紧绷的脸庞,是温热的,是实体,不是虚幻的,他没有消失不见。她五指慢慢松放,凝固的血迹使得这个简单动作变得费劲,同时,有东西,细细碎碎由她小小的掌中散落下来。她以指尖触摸他的下颚,他略硬的胡髭刮痒她的肤,而她的指,为他带来了细微刺痛,柔致如雪的少女肌肤,怎会在他颚肤上留下任何痛觉?

  武罗拉下她的柔萸,在眼前检看。

  血,干涸后的颜色,是深深的褐,满布在她掌间。无数粉碎尖锐的玉屑,有些沾黏在褐渍上,有些深深没入她手心肤肉内,刺出大小不一的伤口,因为此时她的摊掌碰触他,拉扯了那些未清理结痂的伤口,鲜艳的血,又开始汨汨涌出。

  那些扎在她左手的碎屑,便是刺痛他脸颊的元凶。

  他拾起从她掌心掉落出来、体积较大的碎片端倪仔细,瞬间,倒抽凉息,眼眶炙热泛红!

  他的,龙玉佩。

  那块在他被连府家丁乱棒齐殴时,跟着一并砸碎的龙玉佩,有一部分的碎片,在他衣裳底下被虎标发现,虎标将它们及他那袭染血的布衣一块儿打包丢弃了,而另一部分… … 掉在连府地上,被她拾得,牢牢握在手心不放,即便它们割破她的掌,带来疼痛,她也不松手。她握着,足足好几个月… … 

  「傻秋水 --… 」他好心疼地唤着她的名。在确定他是真的平安地站在她面前之后,她唇畔浮现笑容,投入他怀里。

  



第五章

  武罗的冲动,百年来完全没有长进。当年,他从连府别院带走了她。现在,他从阴间地府带走了她。还是人类时的他,一心坚持要与她比翼双飞,他不要她留在连府别院里,等待另一个男人领着大红花轿来娶她,他的心意坚决,不容任何人撼动,在连府婢女的惊呼声中,抱起秋水,跃上屋檐,消失于众人眼前。

  名列仙班的他,却失去当时不顾一切的勇气,才会在此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她,只能愣愣地看着月光下的她,素白清秀,美得出尘无瑕。

  因为他对她的爱,已经淡化,不再像身为人类时那么深刻难忘、刻骨铭心?

  过往已成云烟,爱已成往事,所以他才无法抛下一切,只求与她终身厮守?

  爱 … 若真的逝去,为何光是忆起往昔,他的心,仍会喜悦如尝蜜;仍会刺痛如刀割?仍会眷着她的笑靥;仍会怜着她的泪水?抑或是他将洗心咒念过成千上万回之后,便当真将他的心越洗越无情、越洗越淡漠,否则他为什么没有伸手拥抱她?无绿的两个人,即便告非得再近,爱得再深,也会如同你与她,不是生死离别,便是孳障纠缠。她这一世,死与你之手,你还希望求得下一世?你想让她再度尝到这种苦痛?月读的告诫,一遍又一遍响起。

  无缘的两个人。

  你想让她再度尝到这种苦痛?

  不… … 

  不!

  他不想,也不忍… … 

  武罗的为难,连秋水全看在眼里。

  她一点都不想令他苦恼,这并非她的本意,她不敢奢求已是天人的他,会与沦为鬼魂的她仍有交集,能默默见着他,她满足了,也不贪心了,看到他现在的耀眼神威,她好欣慰。

  原本还想与他聊些往事的她,慢慢静默下来,心底叙旧的渴求缓缓沉淀,锁进心灵深处。言语,已经无法改变什么,若他与她同心,即便不开口,她也会知道他的心意;若心无灵犀,多说半字都是枉然,不说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 她泪眼婆娑,遥望着月,任由宝贵的光阴从指缝问流逝。月儿沉落,夜幕渐渐被照亮,天际云彩,是鲜艳的橘黄。夜,将被日所取代。

  「天快亮了,我与小白狗必须快些回去,现在的我们不能看见日出。」她想替他找台阶下,他已经傻怔怔地凝觎她良久,却挤不出太多话,她清楚他在苦恼些什么,既然他无法做出反应,就由她来吧。

  她与他之间,总得有个人先开口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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