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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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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撤了桌子,软榻颇为宽敞,放平他的身子,让他睡得舒服。有太监上来询问要不要送回寝宫,洪煜看看窗外起了风,多了凉意。
  “让他在这里睡吧!找床厚点的被子来!”
  看着太监忙活着,终于安顿好,又暖又轻的锦被盖在身上,四肢舒展,嘴角竟象是挂了微笑,一副酒足饭饱的心满意足。洪煜原本沉郁的心境,给安然鼾睡的容颜清扫得轻快多了。不知因何缘由,在后宫众生芸芸里寂寞的洪煜,有这叶知秋在空阔的房间里陪着,仿佛风雨里有了伴,紧紧抓着,再不舍得放开。
  叶文治西北战事,好久没有战报传来,即使每月例行的汇报,也渐渐空泛,洪煜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又查不出什么头绪。南方的前朝叛党余孽近来也越发猖狂,韩家人举荐的陈康鸿可是不怎么争气,连吃几个败仗。韩家是武将出身,曾与先皇同打天下,开国之初,战功显赫。两代传下来,倒是文官叶相长子叶文治独领风骚,治军严明,战无不胜。
  两头战事,前途都不明朗,耗费着大量的银子粮草,朝廷上,叶韩两派争强斗势,就连这后宫之中,两个女人更是为了各自姓氏斗得不可开交……也难怪洪煜夹在两股势力之间,左右为难,夜不能寐。
  “万岁爷,四更天了,歇息吧!”常玉贵从外面悄声走进来。
  “朕再批几本,就在那里小睡一下即可。” 洪煜指了指角落里,知秋睡得正沉的软塌。
  “那……奴才让三公子给您倒地方吧!那榻可小着呢!”
  “别吵他!挤一挤就成,也睡不了多久。”
  正说着,原本睡得香甜的人忽然坐了起来,睡眼朦胧,掀开被子,脚在地上划拉两圈,象是在找鞋的样子,洪煜猜他大概要方便,刚要叫常玉贵去给他拿鞋,知秋却象是等不及的样子,赤脚站起来就往外走。他睡得迷糊,以为还在原来的那间小屋,也没睁眼。
  “砰”地一声,连警告都来不及,洪煜亲眼看着他撞到柱子上,本来以为他会躲开,却没料到这人完全没看路。这下撞得挺重,短短地叫了一声,便蹲在地上,捂着脸。
  “哎哟,三公子……”
  还不待常玉贵反应过来,洪煜已经扔了手里的笔,三两步窜过去,拉开知秋捂着脸的手:
  “撞到哪里?”脸上没有伤,至少看不出来,只是眼泪流个不停,“撞疼了吧?别哭!”
  “我没哭!”知秋说,语调里是一点哭音都没有。
  “那,那你掉什么眼泪?”
  “撞到鼻子了,当然会流泪”
  “你怎么不看路的?”洪煜用胡乱地给他擦了擦泪,眼睛跟浸在清水里似的,看得他不禁呆了片刻,就在这时,血突然从知秋鼻子里淌了下来,胸前刹那红了一片。
  “这……是怎么……”慌乱之下,洪煜只得用袖子去擦,“常玉贵,去打水来!”
  “奴才知道了!”
  守在御书房外头的太监们立刻跟着忙起来,来来回回都是脚步声。洪煜小时候练武也经常碰破鼻子,倒算有经验,让知秋举起手臂,据说那样可以止血。只是没照顾过别人的他,也是手忙脚乱,一手捏着知秋的鼻子,让他仰头举着手臂,坐在软榻边儿上,可他自己却比知秋还要狼狈,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
  很快水来了,太监们围上来,洗的洗,擦的擦,血很快就止住,清理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知秋坐在那里,看着站在太监身后皱着眉头的洪煜,可能是想起自己糊里糊涂的狼狈模样,不知如何化解尴尬,“咯咯”笑了起来。
  本来还有点担心的洪煜被他笑得,严格的脸色再端不住,从太监手里夺过手巾,在知秋脸上擦擦:
  “跟个花脸小猴儿似的!”
  那一刻,云开雾散,洪煜终于明白,与叶知秋一起,是唯一能让他忘记身份,地位,权势,和斗争,忘记边关的战乱,朝廷上的朋党,后宫里的猜疑……只做一个简单的,叫做洪煜的,男人。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与他在一起时的自己,在那个晚上,洪煜还不知道答案。
  吴越满把御书房那晚的事说给主子听的时候,叶逢春也不禁笑出来。袁先生虽然博学多才,教导也格外严谨,生活上却是个有些古怪的人,因此跟他修学的知秋也有些微小的“失常”,只是大哥却一直把他的这些小“失常”当成天真可爱,并不去刻意指正,对家里的那两个儿子却严格得近乎苛刻!
  “奴才还听说,万岁爷这几日找了叶相几次,谈的可都是为三公子封官的事呢!”
  “哦?”叶逢春有些诧异,这事家里竟没人跟她商量。难不成,还不死心,想把知秋弄出宫?“你去给三公子传个口信,说让他过来用晚膳。”
  “奴才这就去!”
  “等一下,知道怎么办吧?”
  “奴才知道!”吴越满心领神会,“要当着万岁爷的面儿请。”
  “去吧!”
  今儿个是韩初霁的生日,想必要借此机会拉拢皇上过去吧!那就看看,今夜,谁能留住皇上吧!叶逢春从盘子里将那吃剩一半的石榴拿在手中,笑了。
  叶知秋握笔疾书,是给大哥叶文治的书信,因久未联系,心中万语千言,急于道来的太多,动笔竟停不下来。说了与先生的告别,母亲的身体,宫里的生活,更多更多的,是与皇上度过的很多很多日夜,单单没敢提酒醉的事。 
  逢春与他说大哥已经知道他入宫的时候,他有些惊讶,毕竟远在千里之外,叶家的人又没人跟他说,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逢春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大哥在朝廷上有多少的眼线,恐怕没谁知道。 
  知秋与大哥的感情最亲近,因为在山上长大,与叶家人接触不多,只除了大哥,不是到山上陪他,就是接他去府里小住。即使近年频频出征在外,也是书信往来不断。叶文治在知秋的心里,既象天神般威风八面,又极其亲切和蔼,待自己,有如春日之雨,夏日之风。 
  写完信,见外面时间还早,便穿了暖袍出门。一天冷似一天,叶逢春临盆的日子渐渐近了,知秋白天没事,都会过去与她说一会儿话,有时洪煜也会凑热闹,晚膳便在“雍华宫”那头用。 
  上午下了小雪,地上薄薄一层,知秋进了门,宫女上来接过脱下来的斗篷,屋里坐了几个妃嫔,正说到太子。 
  知秋站在原地没动,听她们唠叨太子如何顽劣,因靠着叶逢春的避荫,个个嘴上都跟抹了蜜糖一样,“姐姐,姐姐”地叫,还说,“姐姐这胎看起来就是皇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姐姐生得母仪天下之相,再凭皇子之贵,后位虚空这么多年,这可不是终等到再合适不过的主人了!” 
  说着一群女人“嘤嘤”地笑起来,知秋轻轻咳嗽两声,走过屏风,跟逢春和各位妃嫔施了礼。他虽无官衔,却是相府三公子,加上近日与皇上极为亲近,在座的妃嫔谄媚地问了好,纷纷告辞,留下姐弟两人。奴才上来,往火炉里填了柴,又换了热茶。 
  逢春借着刚才的话茬儿,便说起太子的事情。知秋对宫中人事了解不多,记性却好,与他说的,都记得牢。“心里得有本明白帐,”逢春曾经跟他说,“尤其别人欠你的,要记得清清楚楚。” 
  太子是先皇后嫡生长子,因过于溺爱,个性骄横,皇后病逝后,后宫之中,更没有能管束他的人,各宫妃嫔各有各的算盘,巴不得太子早日惹出大麻烦,皇上若废了他,其他皇子才有机会争立储君。因此,不仅没人管教,甚至买通了奴才,故意往坏处引导。今年十岁,却是个人见人憎的小霸王,不知挨了洪煜多少骂。 
  “你见过太子没有?”叶逢春握了热茶杯,暖着手,问道。 
  “还没有,不过皇上提过几次,还拿了他的功课给我看。” 
  逢春讥讽地笑着,“他的功课还能看么?你看太子的伴读,哪天出来不是肿着手心?你五岁时识的字,都不知道多过他现在的多少倍!” 
  “皇上也为这个煞费苦心。”叶知秋说着,似又能想起洪煜皱眉叹息的沮丧,说来讽刺,贵为天子,世间最有权势的男人,却也是他见过的人里面,烦恼最多的一个! 
  “皇上还年轻,来日方长呢!”逢春说到这里,心情好转,她摸着那鼓得夸张的肚子,只有她最清楚,这胎不论男女,她只接受一个结果,报到皇上那里,都只能是皇子!“天冷了,这几天勤过来,我让御膳房炖了滋补的汤水,你多喝些。” 
  叶知秋出门时,正看见钟卫。叶逢春在后宫的排场是数一数二,前段因为遭窃,便跟洪煜要了单独一队亲军把守,当时知秋在场,于是推荐了钟卫做侍卫长,这样有了“雍华宫”的辟护,也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钟卫这人老诚,实在,见到知秋,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两块烤红薯,分了他一块,说是宫外有人捎进来的,可甜呢! 
  “三公子平时喜欢吃什么?我出宫的时候捎给你!外面的糖葫芦样儿可多啦!仁……”咬了嘴,连忙换了话题,“来,尝尝这个,还热呢!” 
  知秋这人不拘小节,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与钟卫边吃边聊,还逗他,说看上的是哪宫的姑娘,帮他牵牵线。正说的高兴,远处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太监,似乎并不认识知秋,直接就跑到钟卫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钟……钟卫哥,不……不好了!皎儿,皎儿被庞公公讹上了,非说他偷了东西,在挨打呢!仁喜哥让我来叫你。” 
  皎儿跟仁喜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里格外知心。钟卫一急,站起身拔腿就要往那院里跑。报信的小太监说: 
  “仁喜哥说……说,带点银子去!” 
  钟卫摸了摸腰间,露出窘色,“那,你等等。” 
  “别等了,”知秋跟上去,“我身上有银子,你带路吧!” 
  钟卫本来是不想麻烦知秋,可他知道,这事没有三公子,单靠自己那点拿不出手的银子,也未必能解决,只得硬着头皮,连感谢都不知如何出口。知秋刚走了两步,又停了,心想,带银子还不如带人呢! 
  “你们等我一下。” 
  说着回身把吴越满找来,他是“雍华宫”的大太监,这后宫只中,除了总管太监,就属他最有权势。 
  “哟,三公子,您也太看得起奴才了!” 
  吴越满心里不乐意搅这浑水,可又不敢侮逆叶知秋,他怎会不明白,自己的主子现在都依赖叶三公子拉拢皇上呢!叶知秋也明白吴越满不敢拒绝自己,不多说,跟着钟卫他们,听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一路拐来拐去,总算到了角落里一处冷僻的院子。 
  院中间跪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旁边围了四五个太监,其中一个手拎着长戒尺,“啪啪”打在少年单薄的身上,嘴里尖尖地教训: 
  “叫你手脚不干净!还敢找靠山?也不睁眼看看,你那靠山是个什么东西?银子藏哪儿了?说不说你?” 
  仁喜面色难看跪在一边,脸上的表情阴毒忿恨。见到钟卫急步跑进来,只觉得眼眶一热,有水光闪动。动手的太监并不认识知秋,直到吴越满走进来,才猛地停了手,点头哈腰地谄笑着请安。吴越满点了他的脑门儿,说: 
  “你这不长眼的奴才,叶三公子在这儿呐!” 
  “哟!”这才转过身,对着叶知秋跪了下去,连着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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