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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梁凤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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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的事已然发生,我们再伤心,也必须让它成为过去,所有悲哀与怪罪都是无补于事的。我相信泉下的父母有知,也不愿意我们只追究过往,而不向前瞻望。”
  信晖一这么说了,三姨奶奶紧张的面部表情是一下子地宽松了。
  环顾整个大厅,有两位长辈在,其一是金老爷的堂弟,我们都称他作九叔,一直跟在老爷身边任事,管金家的租务,平日绝少话,是个不惹是生非、自管自过活、性格忠厚而近乎孤僻的一个人。
  另外一位长辈是金家奶奶的亲姐姐,我称她作姨奶奶的,打从第一天当新抱,她就对我很有好感。
  这位金家姨奶奶嫁过人,丈夫早死了,便在观音寺内挂了单,管自过清静的半出家人生活,闲来也上金家住一头半个月,跟金家奶奶这妹妹做个伴。
  现今毕竟是要筹策宣布大事,当然也得把两位辈分高一点的人请来,算是尽礼数,压压阵。
  这也叫作在家庭会议的大前提上,得到了长辈的支持了。
  于是信晖便继续把话讲下去,说:
  “爹生前已经作了一些生意上的部署,他积极地要金家到香港发展。上个月我到香港的时间颇长,就是为了落实一些物业与地皮,并且筹划在中区开设一间贸易行。”
  金信晖稍停,拿眼望望我。
  他的意思好像在说:你是怪错我了,根本在香港都忙不过来,怎么还有空去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作为妻子的不体谅丈夫奔波劳碌,白呷干醋,真要不得。
  我因而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作出什么回应。
  金信晖道:
  “如今呢,香港的发展事在必行。况且上下九的生意有老刘等旧臣子在,算是放心的。至于广州城内外的物业,一向在九叔的关照下没有什么乱子出过,我也不必呆在这儿,一切也会如常的运作。”
  这就是说,信晖要长驻香港了。
  那么,我呢?咏琴呢?是把我们母女俩带在身边,抑或仍要我们留守广州?
  只好耐心地听信晖讲下去:
  “我是打算到香港去做开山辟地的工作了,事实上,战后的香港在英国人的羽翼下,发展得相当不错,我看是有前途的。”
  姨奶奶插嘴问了个我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么,大嫂跟咏琴呢?你是否也准备把她们母女俩带到香港去?”
  信晖看我一眼,忽尔自觉浑身热血沸腾,有一点点像念书时,老师在段考之后把学生逐个叫到跟前听训,是凶是吉,是赞是弹,真是未卜吉凶,半颗心悬在天空下不了地。
  信晖说:
  “这事我还未跟心如商量过。我是希望她跟咏琴慢一步才到香港去的,最低限度,我只身在那儿打天下,无后顾之忧。说到底,心如带着咏琴仍在大宅过日子,她有很多照应。适应新环境并不是件易事。”
  他这么一说,变成了我如果反对,就很不识大体了。
  故而,只好默然。
  二姨奶奶这就插口道:
  “大少爷到香港去,大嫂有我们照顾,尽管放心!况且,看情况也是小别而已,安顿好生意,你一就是频频来往两地,一就是把大嫂接出去住,是吗?”
  “当然是这个打算了。”信晖答。
  我心上忽然有气,那二姨奶奶不知搞什么鬼,她在不久前才跟我说,丈夫是要盯紧的,回头又站到信晖一边去。
  我那个时候真是愚蒙得可以,信晖在大庭广众面前提出了独自前往香港的请求,怕是一记高妙绝招,叫我势成骑虎,不得不答允,且连半句怨言,或是讨价还价也不成。
  真棒。
  在大家庭中,没有一个心腹维护自己,做一些里应外合的功夫,就要吃亏。
  以后,我倒是从不断的吃亏之中学精乖了。
  有什么事,我都怂恿或是安排旁边的人给我开口说项,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享其成。
  永远要记着的是精人出口,笨人出手。
  躲在幕后主持一切,才最能起进可攻、退可守,把持局势的作用。
  金信晖至此,慌忙转了话题,以落实了先前讨论的有关我去留的情事。
  他对三姨奶奶说:
  “三细姐,你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你对香港的发展,有什么提议?”
  三姨奶奶想了想道:
  “提议是不敢说,既是老爷生的主意,当然得到香港去发展,况且,你的工作已开创了,总不能在现阶段放弃。我们金家上下客人,真要多谢你为我们效力了。”
  三姨奶奶很客气,继续说:
  “我倒有个要求。”
  各人一听,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怕这位曾经大发雌威的三姨奶奶会提出无理要求。
  她如今的身分是不能不备受尊重的。
  就因为她老早抓紧了一张皇牌在手。
  “是关于旭晖的前景的。”三姨奶奶的眼光凌厉,给在座各人扫了一下,才收回来,集中在信晖的脸上去,“我希望大少爷能把旭晖带到香港,安排他入学。”
  “就是这个要求吗”连姨奶奶也急不及待地问。
  “对,就是这个要求。大少爷曾照顾过健如姑娘入学,门路应是驾轻就熟的,我想旭晖年纪不小了,老爷在生时己带他到广发去学习,还夸他有商业慧根,本应可以现在就帮信晖做生意,但还是让他多念一阵子洋文洋书充实自己比较好。而且,我也想让他出洋留学去。”
  九叔这才插了一句嘴:
  “这预算是有道理的。”
  既是连一向不大发表意见的九叔也表赞成,信晖自然不便反对。
  再下来讨论的就是谁个来把持广州金家家务的问题。
  这倒是个敏感的话题。
  如果不给二姨奶奶面子,说不过去,她现今是居长了。
  若不让三姨奶奶当家呢,她现在大权在握,也未必肯。
  数下来,若要我当家的话,能有多少能力令各人信服,还是未知之数。
  且听信晖如何安排了。
  他也真是讷讷地说:
  “金家大宅的家务总要有人负责的,各位长辈的意见如何,尽管提出来,大家有商有量。”
  金信晖这么一提,反而没有人打算插嘴似。
  大厅内沉寂一片。
  既为无人愿意自告奋勇,怕落得个捡不着差事,还要丢脸的下场,也为这头家并不易当。
  从前是金家大奶奶掌事,现今呢,说实在一句,谁也没有她的威望,办起事来就会棘手得多。
  信晖看众人都没有造声,只得说:
  “姨妈,你是长辈,你给我们拿个主意。”
  姨奶奶于是想一想,便道:
  “我看,顺理成章,应该是二姨奶奶或者三姨奶奶挺身而出,担待起这头家才对。”
  二姨奶奶喜形于色,道:
  “姨奶奶过誉了,虽是奶奶生前,跟在她身边帮忙多时了,倒学懂一些掌理家务的法门,但有你老人家在,怎么敢僭位?”
  “你是太客气了。我这么一个外姓的老太婆,给你们后生的一点意见,还是可以,挑大梁,管实务,是担当不起的。”
  姨奶奶很诚恳地回应。
  听她们的口气,那二姨奶奶就很想把管家的权柄揽上身似。
  然而,没想到三姨奶奶正色道:
  “这事还不容易解决吗?就让大嫂来当家,由姨奶奶从旁监管,我跟二姨奶奶协助便是了。”
  对这建议,我是不无错愕的。
  其后才知道是三姨奶奶顶聪明的安排,那又是后话了。
  她既这么说了,二姨奶奶当然不好意思不附和。
  论权势、讲聪明,她都绝对比不上金家最小的这名妾侍。
  “大嫂,你怎么说了?”姨奶奶问我。
  “我什么也不懂。”我只能这样答。
  “不懂就学到懂为止呢!”三姨奶奶说,“唯其你在金家大宅住的时间才有限,更要好好地学,将来到香港去开创一头家,才容易着手。”
  就这样算是把金家日后各人的职责角色讲清楚了。
  就在翌日,便已开始按新的编排实施。
  我接管了金家的家务,一应僮仆以及账房工人都归我管辖。
  每天到我跟前来汇报的人群,此起彼落,单是听他们陈述情况,以及讲出嘱咐与安排,就很累人。
  以往,候着信晖回房来,总会有很多事跟他说,叙一叙整日的离情。
  自从当了家之后,有几个晚上,疲倦得没有待丈夫回来,就自管自睡去。
  也许是还未习惯有职务上的责任之故,精神被事务扯得很紧,如可避免,就不多话,只顾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再应付明天。
  我相信职业妇女比较不噜苏、不婆妈,也真有因由在。
  倒是这一夜,无论多疲倦,也得待丈夫回睡房来,跟他叙一叙。
  因为明天,信晖就要上路,到香港去一个长时间了。
  信晖一踏进房来,就问:
  “怎么,还未睡?”
  “怎么能睡呢,你明天就要启程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
  “嗯,别乱说话,我迷信。”
  “真是的,我此去也不会太长时间,就会得回来一转,看你和咏琴。”
  “信晖,持家理务是很令我担挂的事,我真想早早跟你到香港去。”
  “这岂非逃避责任?”
  “可是,信晖,你不明白,当家有很多难缠之处。”
  我正想把这多天来的工作困难与忧虑相告,单是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两房人的花费,就是惊人的。当然轮不到我提出赞同和反对,但长此下去,会是个了局吗?”
  可是,翻心一想,就不打算向信晖诉苦了。
  一则怕他认为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一点点困扰,也能令我大惊小怪。
  二则良宵苦短,分离在即,何必还要在这些琐事上费神,碍了夫妻之间应有的离情别话。
  于是,我自行作了总结,答:
  “信晖,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
  “这就已经够好了,我相信你有本事应付得来。”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更无怨言可讲了。
  信晖又道:
  “我有点口干,给我削一个水果吃吧!”
  “好呀!”
  难得有服侍丈夫的机会,我便在果盘中挑了一个沙嘴雪梨,削好皮,给他解渴,还说:
  “你不早点给我说,让我用冰糖给你炖这种雪梨,更清心润肺。”
  信晖笑着,把一片雪梨塞到我嘴里说:
  “你要好好服侍我,机会还多着呢!”
  我们一边嚼着雪梨,一边说着闲话,我问:
  “信晖,你这次到香港去,要多久才回来?”
  “两个月内必回来看你母女俩一次。”
  “那是六十天。”我抱怨地说。
  “对,如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就是一百八十个黄叶纷飞的日子了,凄凉不凄凉?”信晖伸手托起我的下巴,竟这样逗我。
  “这话是你说的。”
  “对呀,我替你把心事讲出口来。”信晖笑,然后吻在我的鼻尖上说:“听我讲,心如,每次看到你或是在外头想起你,就会起一阵阵怜惜的感觉,舍不得予你为难,令你失望,惹你担挂。心如,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并不知道自己有这种令我的情牵的力量。”
  我伏到丈夫的怀抱里去,幽幽地撒娇道:
  “可是,你还是要离去。”
  “那是逼不得已。”
  “外头的诱惑不是没有的。”我忽然恃宠直言,正色地对信晖这样讲。
  “不能说这话不对。”
  “我的魅力若不能持久呢?”
  “我倒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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