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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零八个月之后,即1967年6月17日,中国爆炸了一颗当量为300万吨的氢弹。
蓝海胆
周建新
周建新:男,满族,1964年生,著有长篇小说《大户人家》等四部,曾在我刊发表中篇小说《大海沟》、短篇小说《收获》(获第三届辽宁文学奖),现任职辽宁省葫芦岛市文联。
天阴得很沉,沉得满世界都在忧郁。海鸥缩进岩缝,倦怠觅食;知了趴入树皮,不爱鸣唱;海岸上见风就摆的柳枝,低头沉思;就连勤快的海浪也变懒了,不愿推动大海。
这样阴郁的天气,范天仓却快活起来。他裸着上身,搭个汗渍渍的短衫,走出潮湿的小屋,屈着狗一样的鼻子,嗅向天空。乌云懒洋洋地堆在低空,不走也不动,一股别样的腥味滑下天空,浓得直呛鼻子。这个背靠辽西走廊,紧临辽东湾的小渔村,成天浸在海风中,把村子都腌成了咸鱼,闻到腥味,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股腥味,不是海水特有的鲜灵灵的鱼腥味儿,而是天上掉下来的土腥味儿。
哦,要下雨了,下大雨了。范天仓心里想着,欢天喜地往屋里跑,对着自己的儿子小满和儿子的六七个男同学喊,孩儿们,机会来了,跟我到海里过个瘾,打海蜇去。
能在禁渔期随渔船下海,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孩子们当然高兴。这群来自县城高中的孩子们,没有几个坐过船的,有的甚至连海都没见过,趁着暑假,都想跟着小满见见世面。听说能出潮,小满喜出望外,终于没在同学面前栽面子,他得意地做着驾船的动作,骄傲得像个老船长。
天依然阴得很沉,没有风,也没有雨点儿。范天仓没有带着孩子们去拴着渔船的小坞码头,那里有荷枪实弹的边防武警看着,又有港监的人日夜盘查,码头里一百多艘渔船,像战俘一样,被牢牢地看在里边,想出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海蜇,辽东湾的渔业资源几近枯竭,禁捕期越拉越长,政府是越看越紧。去年,禁捕令解除的前一天,潮水涨得特别满,海面上浮动着一片片快活的小伞盖,一个渔民再也受不了这白色的诱惑了,要知道,早出潮几个小时,多捞一潮海蜇,就能多赚个十几万,谁承受得了这样的煎熬。那个渔民不再顾及禁令,也不怕边防武警的鸣枪警告,驾着船就往海里跑,结果被边防武警一枪打中了脑门,船没人开了,泊在海里,随风飘摇。
当然,范天仓不会铤而走险的,孩子们才十七八岁,一个个都是大学的苗子,真的有了差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他有他的计谋。出海弄潮二十几年了,老天的臭脾气,他摸个差不多了,何况还有天气预报帮助他,他会利用天气,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孩子们过个瘾,让自己大有所获。
和每次出潮一样,范天仓先去了天后宫,拜一拜海神娘娘,祈求风平浪静,祈求舱丰船满。和每次出潮不一样,这一次,身后尾随着一群孩子,他更需要平安了。
天很暗,天后宫更加幽深了。好在海神娘娘的神像前,有两盏电灯装饰成红蜡烛,才使海神娘娘依旧神采焕发。范天仓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凝视着海神娘娘。海神娘娘有一千多岁了,还是那样细眉善目,年轻而又美丽,杏花般的脸散发着瓷一样的光。
每一次祭拜海神娘娘,范天仓心中总会泛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可每一次他都把这种激动暗藏于心,决不表白。他焚上三炷香,高高地举过头顶,虔诚地跪下去,嘴里默默地祈祷着。
身后的一个孩子,露出了满脸的惊奇,大声说着,小满,小满,我发现了个秘密,你妈和海神娘娘长得太像了。
范天仓心里一悸,十八年前,他二十岁时,心里就这么想的,可至今他却没敢透露一句。海神娘娘是神仙,自己的妻子呢?不过是个凡人,拿凡人比神仙,那是罪过。他回过头,批评一句,天后宫里,不许瞎说。
那个孩子吐了吐舌头。
范天仓双手合十,冲着海神娘娘频频叩首,心里默念道,孩子不懂规矩,娘娘不要怪罪。
快有一年了,范天仓没和妻子春芳住在一起,他不仅心里头想,生理更想。可是没有办法,妻子说死不肯回渔村,她说她那副好脸蛋被海风吹黑了、吹老了、吹得不像自己了,她不想当臭渔婆子,她要芳香四溢,她要永远年轻。
早知妻子不肯回来,范天仓说啥也不会在城里买房子,宁肯让小满当住宿生。这个错误是他一年前犯下的,那时,妻子不断地鼓动他,小满快上高中了,在学校旁买一所房子,哪怕五六十平方米,也不嫌小,我去服侍他,让孩子安心学习,一定把小满供出去,说啥也不能让孩子回来跟你跑船,当渔黑子。这几年,海上的收成越来越差,差得连柴油钱都捞不回来,大海穷得差不多只剩下海水了,若不是每年一次的海蜇捕捞,渔民们跳海里淹死的心都有,谁还有闲钱在城里买房子。妻子说,你呀,死脑瓜骨,孩子有了出息,咱们后半辈子就有指望了,风里浪里奔波个啥。他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便举了债,买了房。可春芳这一走,就不再回来,过起了城里人的生活,人也养出了细皮嫩肉,怎么瞅也不像快四十岁的人,十年前的风韵又回来了。
冬天,渔船上了坞,厚冰封住了海面。海风老实了,太阳也蔫了,两个“老家伙”连把豆腐吹黑晒皱的本事都没有了,更没能耐捉弄春芳的脸了。鞭炮响了,年味儿出来了,范天仓高高兴兴进城,接媳妇和儿子回家过年。春芳却说,渔村的年有啥过头,对虾鲈子还不是往城里送,蛎黄蚶子都舍不得吃,顶多是看看电视,打打麻将,哪儿如城里热闹,又是焰火又是秧歌。
就这样,春芳一直赖在城里,还在一家服装厂当了缝纫工,工资虽然不多,撵吃撵喝还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没有风吹日晒,养脸。于是,渔村传出许多谣言,说春芳服侍儿子是假,伴个小白脸子是真,她家老爷们儿的脊梁骨早就背上了长寿的壳子了。这话锥得范天仓心里疼,真有也好,假有也罢,没有真凭实据,没有亲眼所见,他都不愿意相信,更不会找妻子对质,他但愿妻子能够守身如玉,他希望妻子活得快乐。
夜里,身体煎熬得难受的时候,范天仓总是用回忆填充他焦虑的心,他们相恋时的一个小细节、一个个小动作,他都玩味好半天。他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初冬的季节,他到辽西丘陵的山沟里寻找山榆树。造一艘好渔船,必须有好龙骨,山榆木又沉又重,还特别结实,不怕水浸,不招虫蛀,是做龙骨的最好材料。那时候,辽东湾丰沃极了,蟹满虾肥、鱼群相追、满海流金,解下身上的布衫子都能兜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渔业社刚刚解体,谁不想趁机多捞一把,渔民们纷纷造船,快把辽西丘陵的山榆树砍光了。那一天,他已经寻找得很疲惫,也很失望了,正打算放弃造船,返回渔村。无意间,他发现山坳的深处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门前生长着一株粗壮的山榆树,他喜出望外地奔过去。进了那家的院子,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更加喜出望外的人。
那便是长得和海神娘娘一模一样的春芳。
春芳细眉细眼,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脸杏花儿一样嫩白,笑起来一排白晶晶的小芝麻牙。她调皮地瞥了范天仓一眼,边往屋里跑,边用山泉般甜润的嗓子喊,爸,来客人了。
谁能想到,远离人烟的山坳里,藏着这么个动人的小姑娘,范天仓的眼睛直了,步也不会迈了,他没有想到,他心中一直敬慕的海神娘娘就这样活灵活现地浮在自己的眼前。直到春芳的父亲走出屋,他还是那样傻站着。
那一次,范天仓出了天价,买走了那棵树,一棵树的价格,足可以买下山坳里的四间房子。那一次,他也有了意外的惊喜,他的大方与诚实,打动了春芳的全家。从那天起,他就有了未婚妻。
两个月之后,就是春节了。春节时的海风,除了有些发潮,和山里的风没有什么区别,渔村里的人也都开朗大方,过着一掷千金的幸福生活,春芳没觉得渔村有什么不好。在山坳里孤独惯了,面对热情慷慨的亲友和乡邻们,她感动了好一阵子。趁此机会,范天仓在她的肚子里播下了小满。
春芳是在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后悔嫁到渔村了。那时已经是盛夏,春芳去码头等候贪恋捕捞的丈夫,回到家里照镜子一看,她吓了一大跳,白白嫩嫩的脸一下子被海风吹黑了,黑得像被人泼了墨,怎么洗也洗不净。
春芳大哭了一场,从此也像天后宫里的海神娘娘一样,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这一躲,就是十八个春秋,可是无论怎么躲,海风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她杏花般的脸上总是沾上一层快要凋零时的锈色。她讨厌海风,讨厌海边的日头,它们差一点儿让她失去花容月貌,可她却无法讨厌待她千般好的丈夫范天仓和乖儿子范小满,顶多埋怨一顿丈夫把她骗进了渔村。
可是,自打媳妇去了城里,养回了从前的肤色,她那颗心也变得让范天仓无法琢磨。
傍晚,天便像夜一样黑了,凉飕飕的风,从西北的陆地刮向大海,退潮的海浪软绵绵地扯着渔村的海滩,不肯离去。往日的星光,被乌云隔在天外,小坞码头上,几盏昏暗的灯像喝醉人的眼睛,站岗的武警战士露出了疲惫,渔政的值班员在小屋里昏昏欲睡。不是他们有意放松警惕,今年,政府恼了,不想再闹出人命,强制实施了船网分离。没有网具,即使渔民驾船出了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海蜇,望洋兴叹。何况这个时辰的潮,已经落出了干滩,渔港里的水浅得很,无法把船开出码头。
这些却难不住范天仓,风里浪里二十几年了,码头下面每块暗礁,每道海沟,他早就烂熟在心。别说在有参照物的岸边,就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中,用不着罗盘、定位仪,还有卫星导航,他就能根据风向、海流和航速,准确地说出船在海中的位置。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就为今年的这一天做好了准备,那个时候,他就预感到,今年肯定是个海蜇的旺年,不管有多难,他一定要大捞一把,让妻子甩掉脸黑的苦恼,生活得富裕快乐,让儿子有充足的钱,念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只要全家人幸福,什么劳累呀、风险呀,他都不在乎,凭着他鲇鱼般的灵敏,决不可能让武警的枪口瞄向他。
在码头的对岸,范天仓带着孩子们,划着橡皮艇,悄悄地靠上了他那艘80马的渔船。扯着船帮,悄无声息地爬上去,几条黑影倏地蛰伏进了船舱里。
一夏没人上船,“呼”的一声,睡舱里腾起了一团蚊子,一股浓浓的霉味儿伴着桐油味鱼腥味还有柴油味,呛入孩子们的鼻子,娇嫩的孩子差一点吐了出来。范天仓点燃了蚊香,熏跑了蚊子,熏淡了各种怪异的气味。
他们就在船上慢慢地等,等着夜深下来,等着风刮起来,等着潮涨上来,等着大雨倾泻下来,他们好从容地离开渔港。
不出范天仓的预料,风来了,雨到了,海潮滚动起来了,平静的大海顿时一片喧闹。范天仓披着雨衣,爬出船舱,走到船头,摘下拴着船头的绳索。他又带着儿子小满走到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