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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楚叛儿-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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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定要踢掉那截该死的柳枝!

  与其落在敌人手里,还不如杀死自己!

  脚尖已快触着柳枝的时候,就再也动不了了。

  然后他就看见右腿从膝盖处断裂,他的右脚连着小腿慢慢向一旁倾斜,落地。

  喷涌的血,如箭。

  他从来没看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他今天看到了,却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至死也没弄清。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竟无声无息切断了他的腿?!

  是——什——么?!

  ***   ***   ***

  她们又见面了。

  即使岁月的刀无情地在她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们还是能在第一眼时认出对方。

  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从未忘记过对方吗?

  苏俏怔怔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农妇,泪水慢慢溢出。

  农妇的脸上,也早已双泪交流。

  她伸出手,颤抖着放在苏俏的肩上,她们就在这一触之间,飞快地拥在一起,放声痛哭。

  她就是柳影儿。

  她们曾是生死情敌,又是刻骨铭心的朋友,她们在分离后的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对方。

  苏灵霞从来就是个寒冰般的女人,她一生中只流过有数的几次泪。

  可现在,她也在痛哭.哭得撕心裂肺:“风淡泊,真……是你吗……真是吗?”

  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农夫哽咽道;“是我。真是……真是我。”’

  他,真的就是风淡泊,一个历尽情劫的人。

  一个被大多数武林传说扭曲了的人。

  一个曾经被击倒,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豆眼已经死了。

  他不屈不挠地寻死,终于如愿以偿。

  他在倒地时,嘴正砸在地上,柳枝断裂,使他有机会咬碎了一颗牙。

  那颗牙是特制的,里面藏有蜡丸,蜡丸里面是毒药。

  他也许是死士,也许是最神秘血腥的职业刺客。

  苏俏在苏灵霞昏睡时,将上个月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细细告诉给风淡泊和柳影儿。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要杀他们?

  ***   ***   ***

  楚叛儿下山后许久,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痛。

  那是孙二娘送他出卧房时一巴掌打的。孙二娘怒极出手,力道怎么会小?

  可楚叛儿没有闪避.只悄悄侧了一下脸,减轻了一点力道。

  毕竟,半夜溜到寡妇床上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挨一巴学已算是最轻的惩罚了。

  可孙二娘毕竟是孙二娘,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打过耳光之后,孙二娘就一嗓子吼来了宝香姑娘,当着楚叛儿的面将她的反叛罪状—一列举出来,然后勒令她自裁。

  你想楚叛儿能不劝阻?好说歹说,孙二娘总算格外开恩,留了宝香姑娘一条命,条件是她必须跟随楚叛儿,一步不拉,随时将消息传递回山——当然,有人接应她。

  你想,楚叛儿是不是自找苦吃?

  他骑在马上,看都懒得看宝香姑娘——这女人骗过他,骗得好修,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楚叛儿虽说不怎么爱记仇,但也从不健忘,更何况,她骗他的事才过去几天?

  虽说昨晚进房的事多亏她帮忙,也抵消不了他的怒气。

  偏偏宝香姑娘要逼他生气:“喂,这半天了你也不理我。

  我怎么得罪你了?”

  楚叛儿冷笑道:“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正在想很重要的问题。”

  宝香姑娘还不知趣:“想什么重要问题?说出来我听听,两个人商量商量不好吗”

  楚叛儿简直恼火透了:“好个屁!”

  宝香姑娘撇嘴道:“哎哎哎,别老说粗话好不好?”

  楚叛儿转头咆哮起来:“好、个、屁!”

  宝香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又吃惊又委屈地道:“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用不着的时候就又打又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楚叛儿吼道:“苦、个、屁!”

  宝香姑娘终于不作声了。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楚叛儿打马飞弛,愤愤地咒骂着:

  “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鸟人!这他妈的叫什么事!这狗日的怎么没被雷劈死……”

  宝香姑娘不知道他在生难的气,他骂的是谁。但她晓得绝对不是她。

  他现在活像只火药桶,也最好还是识相一点,千万莫惹他。

  她开始猜测昨晚上”夫人”和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她不相信孙二娘会放掉到嘴的一块肉。

  更何况这块肉实在很香很有咬头呢?她自已就尝过一回,那滋味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偷偷膘着他骑马的英姿,从心里往外涌出一种痒意,搔不着的痒意。

  她开始想像她是他的那匹马,也想像他是她胯下的这匹马。

  奔马的颠簸使她体内涌动的骚痒越发难以忍受了。

  马到文水,孙二娘派出多日的探马回来了。

  三个疲惫不堪的骑者回答了楚叛儿的提问,又匆匆往狐歧山赶。

  ——“仁义镖局?”

  ——“散摊摘牌了!”

  ——“谁托保的那批红货?”

  ——“只知道是大同府一个富商。”

  ——“问他了吗?”

  ——“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杀他的人查出来没有?”

  ——“没有。

  ——“怎么死的?”

  “砒霜。”

  线索断了。

  楚叛儿呆若木鸡。浑身冰凉。

  这该死的凶手!

  用砒霜毒杀人,也许是最“安全”的方法了,因为你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是谁干的。

  楚叛儿牙都快咬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从来没有。

  他必须要找到某个人,这个人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的内幕,这个人也认识一批在当时年轻、英俊、武功超凡的男人。

  凶手就在这批人中。

  可他到哪里去找这“某个人”呢?

  ***   ***   ***

  风淡泊仿佛在片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谁都没忘,谁都记得很清楚。”

  他苦笑,轻轻叹着气,喃喃道:“就算是那样,也不致于……唉!天下晓得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杀得完吗?”

  柳影儿道:“晓得这件事的人的确很多,但亲眼看见过’他’的人却不能算太多。”

  风淡泊道:“你认为是一个人?”

  柳影儿道:“应该只有一个。”

  风淡泊道:“但显而易见的是,仅仅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的。”

  柳影儿道:“但’他’可以雇人。世上有许多精于杀人的人,他们杀人只为钱,而从来不会追问你原因。”

  风淡泊皱着眉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幕后指挥的人只有一个,但这个人却雇佣了许多刺客?”

  柳影儿点头:“至少有一部分是职业刺客。”

  苏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谁在说话她就看着谁。

  她的目光依然灵动活泼,他的眼睛仍然很亮——她已看出了,风淡泊和柳影儿看似在争执,实际上这两个人早就有了定论,他们只不过要借机将彼此的见解印证一下,同时也是说给她听。

  听到“职业刺客”这个词,苏俏忍不住插嘴道:“大姐也说有职业刺客插手。”

  柳影儿道:“但职业刺客的要价是很高的,即使是雇佣那些黑道上的杀手,也少不了要花大钱。谁有这么多钱呢?”

  苏俏脱口道:“潘造化!”话一出口,马上又叹道:“可惜,我听说前些天他也被人杀掉了。”

  柳影儿道:“我们也听说了。”

  风淡泊沉声道:“不会是潘造化。吕梁十八寨土匪数万,不那么好养活,潘造化难有那份闲钱。再说,潘造化的钱,一向不是由他自己管的。”

  柳影儿道:“而且,从传闻看来,潘造化死在李仁义手下,极可能是上了圈套。”

  风淡泊道:“更何况潘造化手下的人杂得很,难得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

  柳影儿沉吟道:“济南赵家,可以算得上是豪富了吧?’风淡泊还没开口,苏俏已叹道:“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影儿问。

  苏俏道:“赵家的事。”

  “莫非济南赵家也出了事?”风淡泊很有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苏俏看看风淡泊;又看看柳影儿,苦笑道:“这些年你们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什么都不晓得?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风淡泊愕然:“七年前?”

  苏俏点点头;“济南赵家七年前就因火灾被烧毁,赵无畏惨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柳影儿道;“凭赵无畏的武功,他不可能被火活活烧死。”

  苏俏道:“但死无对证,就算有人怀疑,又能怎样?”

  的确不能怎样。柳影儿沉默。

  风淡泊怔了许久,才慢吞吞地道:“我记得赵无畏的大儿子赵先并没有死在蝙蝠坞。”

  “蝙蝠坞”这三个字,他说得非常吃力。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低垂下来。只要你够细心,就会发现地掩饰得很好的痛苦。

  迷悯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苏俏故意不去看他:“赵先在九年前就死了。那时他在松江府一家寺庙里落发受戒做了和尚,可没多久就死了,据说是‘坐化’了。”

  风淡泊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赵无畏查过他的死因吗?”

  苏俏道:“应该查过,但听说赵无畏什么也没查出来。就算他查出来了,我想他也不大可能说。”

  “为什么?”

  苏俏苦笑道:“赵先有个儿子,那是赵家的独苗。赵无畏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赵先的儿子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苏俏叹道:“也许大姐知道。这些年来,大姐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你们也许已听说过.我们高邮六枝花的结局。”

  柳影儿牵过她一只手,柔声道:“我们听说过。”

  苏俏眼中闪出了泪光,声音也便咽了:“另外四个……都……都死了,连俊丫头也没……也没能逃掉。”

  柳影儿失声道:“都死了?”

  风淡泊也十分震惊:“她们是怎么死的?”

  苏俏呜咽道:“不……不清楚,大姐她……她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

  风吹进柳林。

  风淡泊觉得很冷。不仅身上发冷,心里更冷。

  连破碎的阳光,都冷得怕人。

  风是三月的春风,本该是和煦的;阳光是三月的阳光,本该是温暖的。

  可他就是觉得冷,而且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人从悬崖上跳下去,你就站在他身后,但你却无法伸出手去拉住他——就因为他认为崖下有他追求的东西。

  深渊就是归宿。

  风淡泊无法肯定,人性究竟还能丑恶到什么程度。

  但他知道,那是人性,虽然丑恶,但绝对不是兽性。

  绝对不是。

  兽性也许残暴,但绝不丑恶。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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