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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体验 作者:大江健三郎-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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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婴儿的不幸,鸟。我也可以忘掉自杀了的丈夫啊。”
    “是啊,是啊,那太应该了。”火见子的公爹极力怂恿说:“你们两人一起去非洲吧。”
    鸟被这一提案强烈地撼动了,显得有点窝囊和狼狈,喘出一口不安的叹息说:那不行,
那怎么能行呢。”
    “为什么不行?”火见子挑战似地问。
    “在非洲会自然地忘掉婴儿的衰弱死,那话有点太过份了吧。我做不到。”鸟面红耳赤
地结结巴巴地说。
    “鸟真是个道德严肃的青年呀。”火见子嘲弄地说。鸟的脸越来越红了,脸上浮现出责
备火见子的表情。实际上他内心是这样想的。火见子的公爹这么说不是基于道德的目的,而
是为了把火见子从自杀的丈夫的幻影中救出来,而让我和她一起去非洲旅行吧?如果那样的
话,我就像被热水浇注的固体的汤料似的融化了吧。我就会在这甜蜜的欺骗性旅行中兴冲冲
地解放了自己吧。鸟惧怕火见子公爹的话,同时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突然,鸟在火见
子的眼里明显地看到了醒悟的光亮。
    “再过一个星期,鸟就要回到夫人那儿去了。”火见子说。“是吗,真对不起。”火见
子的公爹说:“不过,瞧火见子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自打我儿子死后还是第一次,所以才
想起了这事,您别生气啊。”
    鸟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火见子的公爹,他的脑袋很短,几乎完全秃顶了。后脑勺晒黑了的
皮肤一直延续到肩膀,几乎分不出哪是脑袋哪是脖子,在那让人想到海驴的脑袋上,一对微
暗混浊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火见子的公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鸟没有找到一点点可把握
的线索。鸟沉默而警惕地暧昧微笑着,忍着看不透的羞耻和失望感,从胸部到嗓子堵的喘不
过气来。
    子夜时分,在暑热蒸腾的黑暗里,鸟和火见子,非常懒隋地以相互都不沉重的姿势,持
续性交一小时。像交尾作爱的野兽,他们一直沉默无声。最初间隔短暂,随后经过一段酝
酿,火见子飞跃到性快感的高潮。每当这时刻,鸟就会忆起一个暮色苍茫时分,在外地城市
的一所小学校操场上,操纵装着汽油引擎的模型飞机飞行时的感情。以鸟的身体为轴心,火
见子在她性欲高潮的天空划着圆弧,像不胜引擎重负的模型飞机似的痛苦地飞翔着,一边浑
身颤抖发出低低的叫声。然后,火见子再次降落在鸟站立的操场上,重返那种静默而坚忍的
重复运动时间。鸟们的性交已经深深植根于日常生活的静谥而有秩序的感觉里,鸟觉得自己
和火见子的性交已经延续了百年之久。对于鸟来说,火见子的性器官单纯而实在,没有隐藏
一点儿恐怖的胚芽。这不是“完全不知其究竟的东西”,而仿佛是用柔软的合成树脂制成的
衣袋似的单纯的物件。这里应该没有妖怪一类的东西突然追来,鸟心里踏踏实实。这或许是
因为火见子把他们的性交限定在彻底追求赤裸的性享乐吧。鸟想起了自己和妻子战战兢兢如
履薄冰的性交。结婚以后,过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鸟夫妇在性交的时候,仍不断被忧郁
的情绪纠缠着。鸟用笨拙的手脚触摸像极力克服厌恶心理,硬硬地蜷在那里的妻子的身体
时,她总感到像被殴打了一样,因而总是怒气冲冲地想对鸟回敬几拳。结局自然是陷入小小
的口角,性交中止,然后或者就这样让稍稍燃起的欲望触角断断续续地纠缠到深夜,或者最
终像接受慈善恩赐似的凄凉地草草收兵。鸟把改变夫妇性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妻子这次生产
以后……
    火见子在性欲高潮的上空盘旋,像挤牛奶似的反复压迫鸟的生殖器,而鸟则任意选择火
见子的某一次高潮,和自己的高潮重合,使自己达到了高潮。但因为鸟畏惧性交后的长夜,
高潮过后,不久又重开战阵。鸟就这样,在平稳地达到高潮的途中,进入最为甜美的梦乡。
    火见子从高潮的上空缓慢下降,尔后,又像与地面上升的气流相遇的风筝,突然逆转,
直直地冲向高空。已经醒了但有意抑制自己的鸟,听到不远的黑暗处响起了电话的铃声。鸟
想起身去接,后背却被火见子光滑的胳膊紧紧搂住了。“鸟,好了。”一分钟后,火见子松
开了胳膊。
    鸟匆忙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快步跳进客厅,抓起电话。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想找在大
学附属医院的特儿室住院婴儿的父亲。鸟紧张的应答了一声,声音像蚊子般的细小。打来电
话的是实习学生,传达了鸟孩子的担当医生的话。“这么晚打电话真对不起,因为这里也忙
到现在。”电话里传来遥远的声音。“明天上午十一点请到脑外科教授房间来一趟,副院长
室。照理说,应该由大夫直接给你打电话,可他太疲劳了,真对不起。这么晚,杂事太多。”
    鸟深深地呼了口气,他想婴儿死了,也许脑外科要解剖吧。
    “知道了。我直接去副院长室,谢谢!”
    婴儿死了。放下了话筒,鸟再次想到。之所以说担当的医师精疲力尽一直工作到很晚,
大概是说死神怎样降临在婴儿身上吧。鸟的舌头涌上来胃液的苦味。眼前黑暗之中,巨大的
令人恐惧的东西在敌视着鸟。鸟就像一个掉进了爬满蝎子的洞窟里的动物标本采集家,浑身
哆嗦着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那里是安全的窝,鸟默不作声,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然后,
鸟像往洞穴深处钻似地钻进火见子的怀里,因性急而失败了多次不能勃起的鸟,在火见子手
指的导引下,终于安定下来。鸟的忙碌马上使两人的快感都进入了高潮。突然,鸟拙笨地蹦
跳着,就象手淫似的孤独地射精了。鸟感到胸腔内一阵激烈的抽动。他横卧在火见子身边,
没有脉搏,他相信自己最终肯定会死于心脏麻庳。
    “干了很坏的事呢。”火见子透过黑暗疑惧地注视着鸟,说,像是责备,其实更像的叹
息。
    “嗯,是我不好。”
    “孩子怎么样,鸟?”
    “这么晚才来电话,好像是因为他们忙到现在。”鸟被新的畏惧摄住了似的说。
    “副院长室怎么回事?”
    “明天早晨让到那儿去。”
    “用威士忌吃两片安眠药睡觉吧,没必要再等电话了。”火见子无限温柔地说道。
    火见子扭开床头的台灯去了厨房。鸟像是怕刺眼睛似地双目紧闭,两只手掌交叉着遮盖
着眼睛,茫然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像尖锐的果核似的东西在里面盘旋,衰弱而死的婴儿为什么
折腾医生到这么晚呢?可是,很快鸟们就被突然激起恐怖念头吓得后退了。鸟微微睁开眼,
从火见子手里接过小半杯的威士忌和远远超过规定量的药片,一口气喝了下去,呛得他直咳
嗽。之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你把我的那份也喝了?”火见子说。
    “啊,对不起。”鸟连连道歉,脸上浮现着愚蠢的表情。“哎,鸟。”躺在鸟身旁的火
见子说。不管怎么说,俩人之间好像多少保留了点礼节上的距离。
    “嗯?”
    “威士忌和安眠药开始起作用之前,我给你讲段非洲小说里的笑话。鸟,你读那本小说
里强盗幽鬼一章了吗?”
    鸟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有一个人怀了孕,强盗幽鬼,就是那帮街上的幽鬼们,在伙伴中选了一个派到那女人
家。被派去的那个幽鬼夜晚把真的胎儿赶了出去,他自己钻到了子宫里,到了出产那天,幽
鬼就变成善良的胎儿出生了。”
    鸟一声不响地听着。那婴儿不久就得了病,为了治病母亲献了贡品,幽鬼就悄悄地把她
们关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婴儿的病是决不会治好的。不久死亡的婴儿被埋葬的时候,幽鬼又
变回原来的模样,从墓地逃掉回到那个从秘密的地方往外运财产的强盗幽鬼的街上去了。
    “幽鬼变的婴儿,为了独占母爱,让母亲毫不吝惜地献出贡品,所以生出来的都是相当
漂亮的婴儿呀。非洲人是为了让这样的婴儿死掉才生出好的婴儿,那是幽鬼的婴儿,是非常
美丽的,鸟能想象得出吗?”
    我让妻子听听这话吧,鸟想着,妻子大概很难把我们夫妇简单地为了生而生出的婴儿想
成是美丽的婴儿吧。我也许还要渐渐地修正自己的记忆吧。那一定是这一生最大的欺骗吧。
我那奇怪的孩子不用修正丑陋的双脑就死掉了。他是经过死后那无限的时间的奇怪的双头婴
儿。如果把那无限的时间规整为秩序的巨大存在的话,他的眼里就可以看到双头的婴儿和他
的父亲吧。鸟像要呕吐似的难受了好半天,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一下子坠落下去似地进入了梦
乡。在任何光亮也照射不进来的密封的闷罐里睡去。即使如此,鸟在意识最后反射的光亮之
中,听到他的守护神轻微地说“干了很坏的事呢,鸟。”鸟的脑袋上像吊了个称砣似的向后
仰着,举着两手用手指拇指擦着耳后,胳膊肘猛地撞在火见子的嘴唇上。火见子疼得流下眼
泪,一面透过黑暗,望着鸟不自然地蜷缩的痛苦的睡态。火见子怀疑鸟误解了病院打来的电
话,婴儿并没有死,而是用定量的奶粉恢复过来了吧,让鸟去医院是不是要和他商量给婴儿
做手术的事呢?火见子感到睡在身边的这位男朋友,像关在牢笼里的大猩猩蜷着身体,喘气
里飘出火辣辣的威士忌的气息。可是,现在这段睡眠大概是明天骚乱前的短暂的休息吧。火
见子从床上下来,她把鸟的胳膊和脚摊开,让他能舒服地伸张开身体好好地睡上一觉。鸟就
像中了魔法似的沉沉地睡去。然后,火见子用希腊的圣人之风把床单裹在身上去了客厅。她
准备直到天亮都望着那张非洲地图。
    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误解,像是受了无情嘲弄似的,愤怒的脸涨得通红。他进了脑外科
的副院长室。里面包括担当婴儿主治医和好几位年轻的医生们,围着威严的一位壮年教授正
等着他到来。鸟发觉自己误解了,脸涨的通红,茫然不知所措。然后,鸟在一把被一圈医生
们围住的黄色皮椅子上坐下来。鸟觉得自己的样子就像企图从监狱里逃走而失败又被带进看
守所的犯人。这些看守们共同商量好了,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颇有兴致地观望鸟的逃走和失
败。昨天晚上电话的说法那么暧昧,不是设了秘密的圈套了吗?
    鸟沉默着。
    “这位是新生儿的父亲。”小儿科的医生介绍说。于是他害羞地笑了笑,退到旁听人的
坐位上。大概脑外科教授在巡诊的时候,曾查问婴儿的营养状况,而那位年轻的医生背叛了
鸟吧。鸟这样想着,便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小儿科医生。
    “昨天和今天看了你的婴儿,再增长一点体力就能手术了。”脑外科教授说。
    这样的话,我不能不对抗,不能不和这帮家伙战斗,从那个奇怪的婴儿的纠缠中自我防
卫,鸟给自己陷入恐慌的脑袋发出了号令。鸟从发觉自己轻易的误解的瞬间开始逃走,一边
逃走,一边不时地回顾着自我防御,此外什么也不想。我必须拒绝手术,如果不那样的话,
我的世界就被奇怪的婴儿占领了。“如果动手术的话,有正常成长的可能吗?”鸟心不在焉
地问道。
    “目前还说不准。”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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