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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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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放跳到墙内,觅路而行。只见这府里的一亭一阁,一花一草均极尽巧思,人在其间如行画中,只是金漆彩绘斑驳落屑,草木疏于修剪,掩不住那股荒凉落寂的味道。    
  杨放走进一丛桃林,桃花已谢,枝叶正茂,忽听得一个女声轻诵道:“昔高祖询煊子,‘孤可称英雄乎?’煊子曰,‘世人所谓之大杰,为一己之志耗万民之力而其志成;世所谓之巨恶,以一己之欲驱众生之命而其欲不得。英雄乎,恶人乎,在于成败之间。陛下之志既成,可称英雄也。’”    
  杨放本待喝问,但那女声极为清悦柔婉,令人一听之下,就有些不忍打断。    
  诵读之声一停,杨放即扬声问道:“何人在此,铁风军副将杨放求见!”    
  “啊!”那女子似绝未料到林中会有生人,惊呼一声,杨放顿觉一物落下,侧身一闪,那事物落在地上,是一册书,封面上写着“幸史高祖本纪”几个字。    
  杨放抬头上望,一枝粗壮的横杈上坐着个白衣散发的少女,晨光透过缕缕轻雾照在她身上,似笼着一圈光晕,身下枝叶轻摇,衣角发梢在风中舞动。她一手轻抚胸口,细喘连连,显是吓得不轻,更添三分娇态。杨放一时间怔住,浑然忘记此时此刻当做些什么。    
  那白衣少女心神略定,在树上欠身道:“妾身失礼了。”然后便从树上爬下来。    
  任谁穿着长裙爬树都不会太雅观,这女子也不例外,但她却有一种极为自然的神情,并不让人觉得她狼狈尴尬,好像只要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被罩上一种绝美的光环。    
  那女子下得树来,杨放上前道:“小将前来求见密王妃。”    
  白衣少女十分奇怪地看了杨放一眼,柔声问道:“将军所来何事?”    
  杨放道:“小将来意须亲禀王妃,府中为何这般冷清?”    
  “王爷过世后,府中用度大减,便将一些宫女太监打发回宫,原还留得有二三十个洒扫园子看门守户的家人,然蛮族攻城甚急,大将军下令城中男丁俱要参与劳役,是以府里便空了下来。”白衣少女歉然一笑,“方才将军在门前只怕无人接待,尚请恕罪。”    
  “谁在那里呀?”一名身着重孝的端丽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个哭泣不止的婴儿,后头跟着三五个丫鬟保姆,那婴儿襁褓上绣有龙纹。    
  今时今日西京城内,不,整个中洲也只有一个婴儿可用这样的绢绸包裹,杨放当即单膝跪下道:“镇国大将军麾下副将铁风营统领杨放参见王妃!”    
  那端丽女子一怔,继而满面通红,急急闪开,一边道:“将军快请起,婢子不是王妃,王妃在这里。”一边忙将婴儿塞到那个白衣少女的怀中。    
  杨放站了起来,望着她,行礼也不是,不行也不是,一时间狼狈不已。    
  白衣女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道:“方才朱纹已代我受了,将军不必再多礼。”    
  杨放讪讪地道:“王妃何故相戏?”    
  王妃眨眨眼睛,一脸无辜道:“这可怪了,妾身何曾说过我不是王妃了?”    
  杨放一想也是,不由暗骂自己笨蛋,这女子身着孝衣(不知为何,直到此刻杨放才发觉她身上的白衣分明是孝服),气度如此高贵,密王府中除了王妃还能有何人?只是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又如此……娇美,有如神仙中人,谁想得到她竟是孀居妇人,一子之母。    
  王妃突然轻呼一声:“将军头巾换了白色,莫非皇上……”    
  杨放肃然道:“是,皇上已驾崩了。”    
  王妃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怀中的婴孩:“难道将军前来是……”    
  杨放行礼道:“大将军本该亲身前来,只是守城责任重大不克分身,故命小将代为恭迎,请王妃与小王爷速随小将入宫。”    
  万德正殿上,灵柩已安置妥当,所有重臣和有名位的妃子分跪两侧为平帝守灵。云行天跪在众臣之首,他方才赶到,今日蛮族攻城事急,云行天也就打算在新皇灵前即位时虚应一下事故。    
  杨放匆匆上殿,在云行天的耳畔低语几句。    
  云行天站起身来,道:“小王爷已经到了,大位不可一日无主,今日且就在大行皇帝灵前扶小王爷即位,待敌军退去,丧期已满,再行登基大礼。”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无人提出异议。    
  诸人立起,殿外重重门户洞开,司礼太监高声宣道:“皇嗣入殿!”    
  众人伏身跪下,只听得一个脚步声,从殿外走来,一步一步合着音律般轻盈曼妙,听在耳里,如响在心中。    
  云行天忍不住抬头看去,那女子怀抱婴孩背光而行,光晕里腰身纤纤不盈一握,就这般规规矩矩地走着,已不逊于天魔乱舞的万种风情。云行天心中不期然想起这位王妃的身世来。    
  幸朝宫廷中有一句话,南沐北嬴,这南沐指的便是安国公沐家,北嬴就是这位王妃的娘家。    
  嬴家祖籍雪田顾县,这两家从高祖起兵时便是李家的重臣,每代都有子弟为高官,世世与皇室联姻,比如这位王妃的祖母便是难宗之长公主。这两家不同的是,南沐手掌军政重权而北嬴却是以文名传世。    
  嬴家是幸朝四百多年来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累世出过二十多位大学士,百多位翰林,嬴家从不介入政治斗争,在皇位之争中尤其不偏不倚,但每任帝王即位后却都极为信任,四百多年来荣宠不衰。    
  自从蛮族入侵以来,嬴家就闭门谢客,对于上门招揽的各方势力均不在意,嬴氏一族在北方名望极高,自身又是大族,是以也没有人敢强迫于他。    
  这位王妃闺名雁飞,十三岁起艳声才名就哄传于北方,几乎所有的名门望族都有过提亲之举,但俱被婉拒。据说密王曾亲往求亲亦未成,最后还是皇上下诏赐婚,嬴家才勉强同意。    
  云行天不由想,这样的美人儿十七岁就守寡确是让人不忍,或许当初嬴家的长辈们已看出密王不长寿才不愿的吧,不过更可能的是嬴家并不看好幸朝的未来,意图把手中的这具稀世奇珍留待心目中的真命天子。    
  正在胡思乱想间,嬴雁飞已抱着儿子上了殿中的御座,坐在那宽得四不着边的大位上,愈发显得她的身躯小巧玲珑,弱不胜衣。    
  司礼太监高声道:“行礼……”    
  众人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行那三叩九拜的大礼。    
  云行天拜下,心中多少有些不甘。虽明知眼下还需借用幸朝这块招牌,但对着上头的妇人稚子叩首,还是有些老大不乐意。这样的两个女人小孩凭什么让我来跪他一跪?    
  他眼角扫到几个白发苍苍的幸朝老臣,见他们目含泪光,叩头叩得虔敬之极,不由摇头,大为不解。幸朝名存实亡五十多年了,这些人还是如此愚忠,真是顽固不化,日后我若称帝,这些人一定会以死相争,虽无大碍,也有些麻烦。什么事情一旦惯了,就好像是天理,这多年来,众人杀来杀去,却都还是奉幸朝为正朔,没有一个称帝的……    
  耳边司礼太监宣道:“礼成……平身。”    
  云行天起来弓身道:“承泰殿已收拾好了,皇上可以住进去,王妃如愿陪伴皇上也可同住,宫中诸事由军师总管,王妃如有用度,尽可向军师言说。”    
  嬴雁飞轻声道了句:“大将军多劳了。”便随指引的太监离去。    
  云行天向诸臣道:“战事甚急,有职在身的可以散去了。”    
  当下有人提出:“皇上的年号当拟下吧。”    
  云行天道:“总要到明年才改元,也不急。拟便拟吧。”当下众人商议一会儿,定下“重光”二字。    
  云行天正欲离去,却听得有人道:“老臣有话!”老态龙钟的大学士朱丹寒出列,不理云行天,径向上行礼,道:“我朝以孝为先,今皇上已继位,自古母以子贵,臣欲请皇上册封密王妃为太后。”    
  云行天眯起了眼睛,身后的袁兆周当即辩道:“大宗不可废,朱老是礼学大家,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按中洲正统的礼法,凡继位的皇帝,名义上都是先帝与先帝嫡后之子,这便叫大宗,不要说是无子皇帝的继子,就是皇帝的侧妃所生,也只能封先皇皇后为太后。    
  只是这样正统的礼法在实际中已宽大了许多,侧妃所生的皇帝封生母为太后已成惯例,继子如先帝无正宫皇后的封生母为太后的也有不少,只是一定会招来礼学大臣的反对。像朱丹寒这种人本该是最反对这种事的,居然会首先提议,真是奇怪。    
  云行天一转念,就明白了朱丹寒的用意。不过是想找个人与我抗衡而已,真可笑,难道多了这么个困居深宫的女子,就能让我有所掣肘?云行天不欲在这种无谓的事上与这些老古董们纠缠不休,当下止住了袁兆周,淡淡道:“王妃为皇家延嗣有功,皇上年幼,也需母亲照顾,正该如此。”    
  此事既是定了,云行天自该往宫里去禀明皇上太后,虽说云行天烦得很,但还有传国玉玺一事,总要说个明白。    
  传国玉玺是中洲列朝共有的皇权象征,诸次朝代更替都以玉玺为证,李虞明在世时,这玉玺也就是个摆设,不过是在云行天拟好的诏书上盖印而已。但这种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中最安心,李虞明死后,云行天便将此物收到自己府上。    
  当下云行天一边往承泰殿走,一边在心中计划,待会儿见了嬴氏,该如何措辞,才能既让她畏惧,又不失仪。    
  到殿中,朱纹请他在外厅稍候,自己入内通报。    
  过一会儿,嬴雁飞从内殿中出来,赐座看茶后,云行天便将方才所议之事告知嬴雁飞,正准备着嬴雁飞相询玉玺之事。谁知嬴雁飞整了整衣裳,突然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云行天不免吃了一惊,侧身道:“太后这是为何?”    
  嬴雁飞并不起身,抬头看他,眼神恳切之至,道:“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对军国大事全无所知,于国于民并无半点功劳,小儿更是刚满月的幼婴,怎受得起大将军一跪——这可是要折我母子的寿的,所以就请大将军受妾身的礼,妾身这才好安心些。”    
  云行天一时不知她是何意,冷然道:“君臣名分有别,太后何必如此?”    
  嬴雁飞轻笑道:“妾身这个太后,当得马马虎虎,大将军不必认真。再说君臣并非天定,妾身知道将军眼下还用得着我母子二人,妾身也会好好演好我的戏份,只是易地而处,妾身如是将军,也会不忿,所以今后将军跪妾身一次,妾身私下里就跪还将军一次好了。将军还不受妾身的礼,莫非是要妾身一直跪下去不成?”    
  云行天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君臣大义,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竭心尽智……在她口中竟如儿戏一般,云行天扶又不便扶,再跪又并不甘心,也就由着她行了大礼。    
  看着这个女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行着三跪九叩大礼。云行天心中颇有些难言的滋味,这毕竟是世上第一个对自己行这等大礼的人。    
  嬴雁飞行礼完毕,盈盈站起,她那极柔的腰身款动,如同新荷出水,让云行天看在眼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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