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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栈-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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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稻丰


第1章 引子(修)

密林深处浊气缭绕,臭不可闻。沼泽地里插满削尖的老竹,荤黄的泥水不断从竹管中汩汩冒出。

在这人造的竹林间站着一名男子,光头光脑,上身精赤,脖子上挂了一串念珠,是个和尚,只见他双掌合十,低头默念经文,看姿态像是个虔诚的佛徒。

忽闻哗哗水声响起,一叶扁舟穿行而来,船头站着的老僧眉发灰白,脸庞红润光滑,一手捻佛珠,一手托着陶罐,他不用浆划水,只是单脚轻踩轻移,便能让小船改换方向,在竹林间穿梭自如。

待小船飘到那年轻和尚身边时,他脚踝一转,让小船的头尾卡在两根竹子之间,点足纵跃,跳到竹尖上稳稳站住。

年轻和尚抬起眼皮,礼道:“见过执首。”

老僧颔首,“张嘴。”从陶罐里掏出两条肥长的蜈蚣。

那和尚依言张口仰头,老僧竟将蜈蚣投喂到他嘴里,他嚼也不嚼,直接吞食。

老僧道:“听你师父说,近来你修身养性,戾气收敛不少,练武之时,也懂得收放力道,不再将对手击毙。”

“过奖。”

老僧抚须轻笑:“正好,有个任务需要你帮手。”

“什么?”

“乌江沿线的散寺不肯归附我派,并传与江东道家勾结,也该是肃清的时候了。”

那和尚默然片刻,冷冷道:“据说两位师兄已经上路去执行此任务,有他二人,何需我帮手?”

老僧摇摇头:“此番要绞灭的寺庙中,有两所极为特殊,是南武派名下的寺院,一是林外的云佛寺,内有十八罗汉僧镇寺,一是与云佛寺同宗同脉的觉明寺,更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对他们二人来说太棘手了,唯你——才有足够的把握胜任。”

“何时动身?”

“七天后。”老僧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这是一个月分量的解药,在你毒发之前,有足够的日子打探情报,切记不可曝露身份,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那和尚哼笑一声,接过竹筒,跳坐在船沿,拔开木塞先抿了一小口:“还有何要求?”

“如果有人肯归附我派,你可酌情留他一命。”

“不够本事,留之无用!”那和尚募然长身挑起,踏在竹尖上腾跃,身形轻盈,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被黄雾掩去身影。

老僧嘿嘿冷笑了一阵,跳上小船,左脚发力,船身打横转了半圈,又顺着来时路缓缓漂回。

第2章 恶僧(修)

善缘蹲在往生林的林口,望着林里一片黄雾,上次入林,差点被浊气熏死,真可谓九死一生,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她把玩手中一对造型奇特的弯月刀,刀刃如冰,薄而透光,刀身呈钩月状,两边接连着弧形手柄。

这对刀名叫“冰牙刃”,是她爹卢越翁亲手打造,专给她护身用的,为的就是应付这次下山找寻的目标。

这目标是她爹心头一桩未了的心愿,他们父女为避仇家追杀,改换各种身份东躲西藏,从西境逃到北境,最终又回到原点,正是因为他们要找的人曾住在往生林里。

阿爹的双眼被仇人用药迷坏,视物不清,找到定居之所后才托她外出打探消息。

善缘自小就知道在卢越翁心里有那么一个重要的存在,早前,她以为那个存在是名女子,因为总看见卢越翁对着床头的白衣女子画像叹气,曾一度认为那个人就是她失踪多年的娘亲。

本来她也以为要找的人也就是那白衣女子,但前不久,善缘听闻乌江一带多所佛寺惨遭灭门之灾,回去闲磕牙提起的时候,卢越翁竟然激动难抑,说这灭寺事件也许跟他们要找的人相关。

杀人魔头?

善缘第一反应就是——要找的那人绝对不是她娘。

她要追问,但卢越翁总是言语闪避,说的不清不楚,在她一头雾水准备下山撞死耗子的时候,他老爹扭扭捏捏地塞给她一封信,支支吾吾地叫她下山再看。

于是她终于知道……

那人——自幼浸泡虫沼,以毒虫为食,是个毒人。

这是识别标记,因为毒人身上总是会带着苦药味,而能成为毒人的人又是少之又少。

但这不是最令她惊讶的,最令她惊讶的是这个毒人的身份以及信上一行醒目的红字:

“如果那人不适合扛回家,就想办法送他上西天当菩萨!”

这是要她杀人呢!

善缘倒是无所谓,她从小偷摸扒拿什么没干过?跟着阿爹去过边疆,进过战场,掏过死人身上的财物肉干,为了生存,当然也要学会心狠手辣。

虽然没真下过手,想来也不难吧。

善缘坐在地上,拿出信继续往下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越看脸色越白,信纸随着她轻颤的双手不住抖动。

“不是吧,阿爹……那家伙竟然是……”

没来及发出更多感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善缘忙把信收好,本想跳上树避一避,但听脚步起落,料想来人没什么功夫底子,自己一个人正觉无聊,也想找人说说话,主意打定便起身迎了过去。

远远望见一个灰衣小和尚扛着长柄扫帚一颠一颠地走过来,嘴里咕咕囔囔似乎还在抱怨着什么。善缘加快脚步,走到近处“哎呀”叫了声,小和尚抬头呆呆盯着她。

善缘扮着一张讨喜的笑脸,没头没脑就是一句:“小师傅,你也是要去见活菩萨的吗?”

灰衣小僧被她问愣住了:“什……什么活菩萨?”

善缘往江对面一指:“我听说那座最高的山里头,住着个活菩萨,我姥姥病了,找了许多大夫都说没法子医,我想过去求个方讨个吉利,可来来去去都找不着过江的桥。”

灰衣小僧听她说要过江,面色大变,连声嚷着“过不得过不得!”

善缘故作糊涂:“没有桥当然过不得了。”

“就是有桥,那也是过不得的,西境的人要去江东必须得办通关文牒,况且普通住民也很难办得下来,都是有身份有权势的人找关系用银子上下打点才能拿到通行令。”

善缘拧起了眉头:“拜菩萨也要这么麻烦,不就是隔了一条江?我也不待久,求了方就回来。”

她去过北境走过西北荒原,唯独没去过江东,听说东西两境关系很紧张,她倒好奇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灰衣小僧哈哈一笑,把扫帚倒过来往地上一杵,“姑娘有所不知,江东和西境虽隔江相望,却势如水火,江东是道家天下,西境却是佛乡圣地,你口中所说的……最高的山,乃是硐山的主峰【入天磋】,早年两地交好的时候,那里还是西境入江东传教的据点哩,只可惜佛道会之后,被道清观所夺,不久,江东道门便开始驱逐外家,这过江的桥呀……也是在那时被拆掉的。”

善缘耳尖一动,旁的没听进去,倒是把“佛道会”三个字牢牢印在脑海里:“借问小师傅,什么是佛道会?”

估计这灰衣小僧在寺里地位低下,平常没人找他说话,善缘一口一个小师傅本来就叫的他满面生花,难得有人请教他,态度又恭敬,岂有不来劲的道理?嘴一张就说开了:

“佛道会那是十年一次,佛家和道家一争长短的武会,赢的一方不仅能自由出入两地宣教,也可以得到蓬云山至硐山一片的风水宝地。

本来咱西境的佛宗院就想在那地方建八方连寺,稳固势力,可惜十年前的佛道会上,被道清观打得铩羽而归,所有势力全部撤了回来。

说起那个道清观,也是太目中无人,掌握江东道家的主脉后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好在宗院宽怀大度,不断差信使示好,那边才同意拉起绳桥,在蓬云山外围建了座蓬云寺,用来异地传佛音,只是啊,往来僧员连走动都受限制……可不叫人恼恨!”

善缘听他说的愤慨,心道:“你还为这个恼恨?说不定就是那什么佛宗院要来灭你们呢。”

谁叫人江东道门大一统,西境佛宗却是旁系纷杂,许多散户从异地迁进来,理念不相融,根本不愿意归附佛宗院。

善缘游走坊间,总是看榜文上贴着一批又一批待除名的寺庙,那榜文虽是官家发的,可那所谓的官家也归在佛宗院名下,当权者崇佛,国师是佛宗院的住持,自然手底下有一批僧官。

能除名的寺院留着是祸害,绊脚石踢了才能畅通无阻。

善缘虽然住在西境有些年头,但对佛宗院无甚好感,所见所闻,其行事风格都不对她的口味,听闻灭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佛宗院狗急跳墙了。

灰衣小僧不知道善缘的心思,还自个儿滔滔不绝的说着,善缘也不搅扰他的兴致,静静听他高谈阔论,眼神却流连在江面上,找到那一条晃荡的绳桥,略有些讶异

——这哪是什么绳桥?压根就是细细一条绳索,悬吊在江涛上晃荡,中间最低的一段浸在水里,能通过这条绳索过江的人,那轻功底子断然是没话说的。

灰衣小僧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善缘借机告辞,直往云佛寺去了。那小僧还意犹未尽,扛起扫把自言自语:“哼,叫我来扫江岸,根本是瞧不起人,我圆普可不是专来做扫地僧的。”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疾风从林子里呼啸而出,卷着沙土树叶逼面罩上来,那小和尚被风刮得踉跄退了两步,刚站定便听到一顿一顿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就像有人穿着厚重的铁鞋使劲捣在泥地里的声音。

灰衣小僧吸了吸鼻子,浓烈的苦味呛入鼻管中,他半是忐忑半是好奇地瞅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就见黑暗中渐渐现出一个人影,越走越近,越近越清晰。

小和尚瞪大了双眼,冷汗爬满额头,他想转身逃走,奈何两腿像被打了桩一般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张开嘴巴,刚叫出个“啊”字,一道白光闪过,脑袋就飞旋到半空中,身体仍然维持站立的姿势,待首级落地,一股血雾从断颈处激射而出。

!!!

善缘坐在枝头上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个扫地僧拖着扫把在寺门前晃荡,正是傍晚炊烟起的时辰,她鼻子好使,闻到从寺院里飘出来的菜香,肚子咕咕直叫,伸手掏进包袱里摸索,只找到半块硬邦邦的炊饼。

她颓然把饼塞回去,打算去寺里讨点热食吃,正待跳下树时,却冷不丁闻到一股苦药味,这药味非常特殊,土味很重,还夹杂着淡淡的腥气,光是闻到这气味,就让善缘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连忙缩回脚,侧身紧紧贴在树干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善缘屏住气息,紧闭双眼,只用耳朵听音辨位,来人从树下缓缓踱过,脚步不紧不慢,也没有停留,看来没察觉到树上有人窥视。待脚步声渐远,善缘才睁开眼睛,却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稍稍探头看过去,只看到那人的背影——是个大和尚?看他穿着灰色短布衣,斜披一面黑袈裟拽扎在腰间,脚下蹬着八耳麻鞋,是这地方常见的游僧打扮,但见他光溜溜的后脑勺上青筋暴起,肤色赤红,一手攥着八尺龙头杖,另一手竟然提了个血淋淋的人头。

善缘瞪大眼睛再一细看,那人头不是刚才在江边上遇见的小师傅吗?连忙暗念阿弥陀佛,心知云佛寺要遭难了。

那恶和尚还没走到寺门前就把人头高高抛进院墙里,两个扫地僧见来者不善,忙退回寺中,关上山门。听到从寺里传来喧嚣声,善缘想再靠近点,但恶和尚纵然是背向而立,那股压迫感却仍逼得人冷汗涔涔,她半点不敢妄动,只好远远观察。

那个和尚也好玩,先丢个人头进去当见面礼,却不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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