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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日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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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的严肃、严谨和守时世界公认,但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爱撒谎’也将成为德国人的一个标志,尤其是正在旅行途中的德国人。

“在一个名叫‘欧泊多’的网站,一项在线问卷调查显示,在旅行中的谎言频率和说谎后的厚脸皮程度方面,德国人堪称世界冠军。调查显示,78。9%的人表示不会为旅行时的谎言感到后悔。还有22。5%的被访者承认,在旅行中曾隐瞒自己的真实年龄。另外,17。8%的德国旅游者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艳遇的好机会,而闭口不提家中的另一半。如果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德国人还特别擅长根据对方的喜好装成熟或者装嫩。30%的被访者承认曾有谎报年龄的经历。”

项峰才读完,梁见飞就开口说道:“可是为什么德国人会给人这种平时不爱说谎的印象呢?”

“因为德国人大多比较严谨,不苟言笑。”他接话。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她舔了舔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里还有残留的鱼干片,“有些人,每天梳个一丝不苟的发型——”

项峰看似不经意地低下头,原本被好好地塞在耳朵后面的头发滑落出来。

“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

他摘下眼镜,自然地揉了揉眼角。

“穿件衬衫加毛衣外套——”

他大概觉得闷,所以解开条纹衬衫的钮扣,又脱下黑色毛衣外套。

她呶了呶嘴,继续道:“——就以为自己衣冠楚楚,其实不过是‘衣冠禽兽’罢了。”

项峰轻咳几下,不紧不慢地问:“那么梁小姐以为怎样的才不算‘衣冠禽兽’呢?”

“——喂喂,我已经忍了很久,”彦鹏忽然粗暴地打断他们,“最后那条关于老虎伍兹的新闻呢,这么重要的新闻全银河系都在默默等待着,谁要听你们在这里讨论德国人是不是爱说谎!”

“……”

见两人都不出声,他满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好了,请继续吧。”

背景音乐空放了一会儿,项峰重又戴上眼镜,读道:“地球最顶尖的高尔夫球选手泰格伍兹近日身陷桃色新闻,经过各路媒体的穷追猛打,最后得出结论,这位杰出的高尔夫球选手的婚外情对象高达十数人,而这还在轰轰烈烈进行着的风波是由一场车祸引起的。”

从节目开始就一直无精打采的彦鹏开始吹起口哨,好像参加狂欢的球迷一般,项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心底叹气。

“我曾经认为他是个神奇的男人,”徐彦鹏顿了顿,仿佛在感慨,“现在,我还是认为他是‘神奇’的男人……”

“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梁见飞拨了拨头发,“究竟,男人是如何看待另一个男人出轨这个问题?”

“嗯……我认为这个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来回答。”彦鹏耸耸肩。

“哪两类?”

“即是说,要看这个男人是‘曾经出轨’还是‘从未出轨’。”

“……”

“前者通常不以为意,后者则比较重视。说得直白一点,出过轨的男人更多的是抱着原谅的心情去看待别人的出轨,而从没出轨的人会觉得这是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么……”梁见飞随着转椅转了个圈子,又回到麦克风前,“项峰先生……”

“?”从刚才开始就没想要加入这个话题的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如果现在彦鹏告诉你他出轨了,你会对他说什么?”

侦探小说家沉吟片刻,平静地回答:“那个不幸的女人是谁?”

每一次直播结束,项峰都会去走廊角落里倒一杯温水,坐在长椅上喝完后才离开。彦鹏有时会坐在他旁边抽支烟,两人聊一会儿,最后告别。那是他们在工作以外唯一的交流,异常短暂,仅是一支烟的时间。

梁见飞嚼着鱼片干从播音室里出来,视而不见地走过他跟前,到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去。她走路的时候步子轻快,像是一阵风。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也是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编导领着他去播音室,中途停下来,指着一个头发乌黑的女人说:“这位是某某出版公司的编辑,跟你一样也是节目的嘉宾。”

他打量她,那家出版公司他很熟悉,却从没见过她。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很稳健,丝毫没有小编辑遇到大作家的惊惶失措,他点点头,说“你好”,她也微微一笑,说“你好”。那一刻,他才看出她其实是紧张的,也许手心还流着汗,可眼里却没有一丝颤抖。

后来,侦探小说家敏锐的洞察力告诉他:这是个死要面子的女人。

再后来,她成了他的责任编辑,像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

他知道出版公司为什么派她来,因为之前的那几任都曾被他气哭过,没有人愿意来接他这个“烫手山芋”,可是又不得不接。

“喂,”梁见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洗手间出来,走到他身旁,“你病好了没?”

“几乎。”他把一次性纸杯折起来,丢在垃圾箱里。

“嗯……那个……”她踌躇着,支支吾吾地。

“?”

“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他看着她,眯起眼睛:“我没听错吧。”

梁见飞扯了扯嘴角,生硬地回答:“别误会,不是我要的!是我表姐。”

“你表姐?”

“就是上次研讨会时坐在我旁边的……”

“哦,”他恍然大悟,“是她。”

“……你记得?”她皱了皱眉,仿佛不太相信。

“嗯。”

那个女孩很动人,也很高调,应该很少有人没注意到她。

梁见飞眨了眨眼睛,大概是觉得吃惊:“上次没能要到你的签名,她就来缠着我……”

他苦笑一下,问:“你的意思是说,作为我的责任编辑,你竟然拿不出一本我签过名的书?”

“这有什么稀奇,全都送掉了啊。”

项峰挑了挑眉,瞪着眼前这个理直气壮的女人,她不把他当一回事,除了工作上的受制于人,她几乎想要在其他任何的时间里都彻底忽略他的存在——这让他感到恼火,异常地恼火。

“我没空。”

他说不出“我不签”这样孩子气的话,所以只能用“没空”来代替。

梁见飞立刻瞪大眼睛,皱起眉,微微鼓着两颊,大概不明白他怎么又忽然对她发难,机灵的眼睛转了转,像在思索着逼他就范的办法,可是看那副表情,大约始终也没找到对策。

她咬了咬唇,放低姿态说:“……怎么会呢,签个名不过几秒钟而已。”

“……”

见他没反应,她又补充道:“我书都带来了,就在包里。我表姐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他抬眼瞪她,一直瞪到她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梁见飞!”彦鹏和另一个人站在播音室前一起抽烟,那个人他也认识,是彦鹏另一档很受欢迎的电台节目里的搭档。

“啊?”

“一起吃晚饭吗,我们前两天发现了一个很好吃的路边摊。”徐彦鹏一说到吃,马上眉飞色舞起来。

“哦……好啊。”她双手插袋,用力点头。

“那个……项峰要不要也一起来?”彦鹏问得有点迟疑。

项峰倏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事,谢谢。”

说完,他朝讪讪地立在那里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其实,不止是他的小说,他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谎言。而且往往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他并不想说谎,但他说了;他想温柔一点,但表情和语气却生硬地让人讨厌。

谎言是为了掩饰真相,而他要掩饰的,不过是当面对某个人的时候,心底那最真实的无奈和慌张。

二(下)

“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项屿从后面拍了拍项峰的肩,然后走到他对面,把外套挂在椅背上,牙齿咬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手一抽,就脱了下来。

项屿的手指很修长,指关节突出,这让项峰想到了爸爸的手指。也许从手指这一点上就已经能够看出,他像妈妈,而弟弟比较像爸爸。

子默曾经说:你们兄弟两个都是靠手吃饭的呢。

但这句话听上去很……“别扭”,所以项屿很快纠正说:应该是靠头脑,头脑!

他却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其实对待大部分人,他都抱着一种宽容的心态,他小说里的人物常常就是因为不明白什么是“宽容”,才成就了世上的罪恶。

“子默呢?”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这间小小的酒吧是他们兄弟经常相约的地点,他们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里,只因为头顶上金色的、温暖的灯光。

“她工作还没结束。”

项峰诧异:“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你还放心她去工作?”

项屿耸了耸肩:“她说她会有分寸的,我只能相信她。”

项峰看着弟弟,嘴角有一抹微笑,这微笑里有无奈也有高兴,就像是意识到男孩忽然一夜长大,作为见证人的他不由地心生感慨:

“老天啊,你就要做爸爸了……”

项屿从菜单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你少来”的表情:“别那么危言耸听,我已经够紧张了。”

“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有。”

“希望孩子不要像你……”项峰一脸虔诚。

项屿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不过好像也没有生气。

点了单,弟弟忽然说:“哥,我有个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

项屿顿了顿,从背包里翻出一本杂志放在桌上:“是真的吗?”

项峰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和某某女星的照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项屿双手抱胸,认真地回答:“说实话,我觉得她不太像你那杯茶,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也不反对就是了。”

项峰想起发布会上梁见飞对于这绯闻的“高见”,当时他还颇为不满,现在看起来,她还算好的。

“看到这条腿了吗?还有这个帽檐、这只手——还有这几个路人甲乙丙丁,”他在杂志封面上指点江山,“我们那天总共是十六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这张照片只是截取了那个浩浩荡荡队伍的一段而已。不幸的是,我恰巧走在她前面,如果我当时走快几步,现在出现在这封面上的就不是我——这就是事实的全部。”

“……”项屿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微笑。

“?”

“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跟我解释这些?”

“我怕你误会。”

“可是你以前从来不解释,就算你被拍到搂着子默,你也没跟我解释一句。”

“那不一样,那是我找人故意拍的,就是要引起你的误会。”他摸了摸鼻子,侦探小说家通常很懂得运筹帷幄。

“哥……”项屿凑过来,看着他,“你到底是怕我误会,还是怕什么人误会?”

项峰毫不闪躲,泰然自若地迎接两道犀利的目光:“什么人?”

项屿坐直身体,笑而不语。

“对不起,我来晚了。”子默走到他们面前,宽大的黑色大衣下,腹部隆起,可是并不惹人注目,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孕妇。

“你开车来的?”项峰问。

“怎么可能,”子默脱了外套,项屿一边接过来一边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同事送我来的。”

“刚才我还在问项屿,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

“没有呢,”子默笑起来,还是很木讷,“他好像很纠结,其实只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什么‘只不过’,这关系到人的一生,如果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名叫‘嘟嘟’,这象话吗?孩子有可能恨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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