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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澜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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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他安静熟睡的脸孔,百感丛生。

几天以后,可以行动时我去看望了慕容宁,她已被池枫移入一间石室,紧闭双眼,静静躺在床上。

我走到她身边,沉默地望她。我看清了她在大火中完全损毁的容颜,心情宁静而悲凉。

那一刻,我看见从前那个美丽骄傲却从未属于我的影子自她身上轻纱般升起,烟般缭绕,逸入悠远虚空。真切的惟有躺在这里身心重创万念俱灰的女子,让我愿以所有余生念念珍藏,爱重珍惜。

“你是我的,”很久以后我说,“让我照顾你。”

她不回答。

我伸出手轻轻碰上她脸上的伤瘢,她仿佛已化为石像,任由我碰触,一动不动,毫无感觉。

“如果你不愿见人,就永远住在这里……如果你连我也不想看见,我便把这里的夜明珠全都毁掉……”

我停下,一阵软弱,有些辛酸。

沉默了片刻,我终于说:

“你活下来,好么?”

……

那一天我摘下了那间石室里所有的夜明珠。

我看见它们在我的手心上放射出最后的美丽光华,我合上手掌。再打开时,它们已成暗淡无光的粉末。

黑暗之中我对着那看不见的女子低声说话:

“如果你仍然一心求死,我会先灭了慕容家。”

无人知道这冷淡威胁其实不过是我恐慌而悲哀的恳求。

两个月后,当她伤势痊愈时,我毁去了秘库里所有的夜明珠。

从那时起,她在这黑暗的地库里生活了七年。

但是也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曾让我看见她,碰触她,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我所拥有的只是她的呼吸,她脚步的轻响,她始终不能治愈的低咳。

我每夜都去探望她。坐在她石室的门边,告诉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或是只默默坐上一阵。

有时我会在石室中睡着。但我总会在天明前醒来,回到天杨轩。

除去池枫,无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我修书慕容安,告诉他她的死讯。我甚至为她在池家墓地修造了坟墓。

我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慕容宁已死于那场令红莲峰从此荒芜的大火。

我让她成为我最深的心底痛苦而又慰藉的秘密。

那在最为深寂的黑暗里咫尺不见的那个女子,我只需要知道她仍与我活在同一个世间。

七年以后慕容湄来到池家。

我告诉慕容宁时,她的呼吸忽然急促,使我明白这消息对她的震动。

第二天,我将慕容湄带入了秘库。

四壁点起火把,但我知道光明不会漏进石室之中。

我带慕容湄划船荡过湖水,故意与她谈了很多慕容家的事情。我知道慕容宁一定在石室内倾听,因为我甚至听见她不由自主发出的叹息。

“你听到什么吗?”慕容湄一凛,四面张望。

“没有。”我说。

她沉默,忽而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会是宁姑姑的鬼魂。”

我心中一惊,打量着她。'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她的目光却格外纯净坦诚:“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虽然我也听信过那些传言,现在却不再相信。”

“为什么?”

她凝神看我,静静说道:“因为你很爱她。”

我心中一窒,却只漠然发笑:“你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确是我逼她的。”

她转开了脸,亦转开了话题,却在离去时以一种洞悉一切的坚定轻声道:

“若不爱她,你又怎会为她伤心?”

那晚将慕容湄送走后,我去看慕容宁。

我倾听她的呼吸,知道她一夜无眠。

她依然一言不发。

我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开口,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然而今天她终于对我开口,当我告诉她我已决定攻打慕容门。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也许是因为她发觉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死,而我再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

“七年已经很长,”我缓缓说,“多谢你,肯多活这七年。”

她沉默着。

我摸到身后的石扭,石门无声地滑开。

一脚已踏出门外,忽然我站住,回头。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希望这里可以有一线光明,让我可以最后看一眼她。在黑暗中,我徒劳地凝望她的方向。

下一刻在悉娑声响里乍然亮起的微光令我几疑身在梦中。

……

忽然间我可以看清她坐在椅中的侧影。

还有,她穿着青裙。

她手上的一方手帕里,托着一粒小小的夜明珠。

她终于让我看见她,在漫长的七年以后。

一瞬间仿佛天荒地老都已横陈眼前,我泪如雨下。

……

轻轻退后一步,石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

我看见石屋中的光华慢慢轧扁,终于消失了最后一线。

冰冷的黑暗一拥而上,潮水般将我刹那吞噬。

第七章灭门慕容澜

乌云叠聚,如要压毁重楼,天色宛如泼墨。

四月十一。

我独立万像阁扶栏西望,风云盈袖,暴雨只在眉睫之间。

雷声轰然大作,我甫入书房,雨柱已激上石阶。开门时的狂风将灯火卷得猛烈一斜,几乎熄灭,三叔忙以衣袖护住。

我关上房门,将惊风骤雨关于门外。

“可是出发的时辰?”二叔抬头问我。

“再等一刻。”我在案前缓缓坐下。

这一刻钟极其漫长,久久无人说话。

我凝望桌上白铜沙漏,旁边香炉袅袅白烟。沉水香加松雪香最能安神定性,然而我听见二叔三叔依然气息浮躁。也许到如今地步,已无人可以泰然处之。

今夜所有家人将趁大雨潜出慕容府,进入西山密窟。整个过程不可有丝毫泄露,否则便会功亏一篑,万事皆休。

……

白沙缓缓漏下最后一粒。

时刻已到。

二叔霍然起身,低声道:“我去传令秋飞,月渡两组。”三叔亦起身,他是去点齐第一批离府之人。

我默默点头。

房门打开,刹那一涨的风雨喧嚣。

我凝视着二叔三叔离去的背影,知道慕容家筹谋几十年的计划终将于今夜启动。

人事已尽,从今而后,成败生死胜负存亡,惟有视之天意。

亥时二刻,月渡秋飞两组已在方圆十里内巡查结束。

半个时辰之内,四辆马车辗转进入博山弄丁宅,第一批家人应该已由那里枯井下去,入密道,直赴西山密窟。

我远远缀于车后,暗中巡查。雷雨声掩去辚辚车马动静。一切极其正常,暴雨深夜,城中并无人迹。

二叔开始护送第二批家人。

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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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平安进入丁宅时,更鼓悠长贯穿街巷,子时方至。

最后一批只是一辆马车,车中坐着老夫人、大夫人、我惟一仅剩的幼弟慕容沦,和他的母亲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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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由我亲自护送。

我们所走路线与先前不同,车入东平巷方宅,穿墙而至博弈小街甲居,再由后门以三乘小轿抬出入林记绣馆。

绣馆夹壁内密道直通密窟。

一切毫无差错,直至我们在林记绣馆前停下。

雨声嘈杂之中,我分明听见身后七丈左右一声响动并非寻常。

我心头一震,猛然倒掠,退过巷口。

刹那间一股腥气破雨而来,我拔身跃起,险险避过一片喂毒暗器。然而四道风声已由右面巷中急电般逸出,擦身而过。眨眼已分扑四面,追之不及。

闪电忽来,直裂长空。四道人影已踞我丈余。

我长剑出鞘,凝神贯力,猛然翻手掷出。剑华如白虹凛冽,乘风御电而去,在空中圆弧轻转,抹过四人脊背。

电光寂灭。

四声惨呼似已连成一线,沉重的倒地之声。

长剑挟风兜回,微微啸鸣,重入我手中。我接下,长舒出一口气来。

此时才有人奔至我身边。我命他们处理尸首,彻底搜寻。

林记绣馆大门虚掩,小轿已抬入门内。我正待进门,忽听身边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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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仍未进去,冒雨站在阶前。黑暗中她的目光如噬人幽火,无限凌厉怨毒,我心头猛然一跳。

她咬牙切齿:“就是这把剑么?你是不是用这把剑杀了源儿?”

霹雳狂雷就在此时轰然炸响。

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我的剑,看它隐没在暗夜里的寒光。我的手在剧烈发抖,无法控制。

我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大夫人却已近失常,忽然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为什么不敢?”

我退后一步,门内已及时冲出两人将她制住。老夫人的声音冷冷传来:“湘芜,这是什么时候,容得你如此胡闹?”大夫人在挣扎中被拖入馆内。

我默然无语,听见老夫人不辨喜怒的声音穿过雨声而来:“澜儿,一门生死荣辱,此刻都着落在你身上……希望大伙儿没有看错。”

我心中一凛,沉声答道:“祖母放心。”

门内再无言语,大门缓缓合上。

忽然我身边只剩下滂沱大雨,漫漫长街延展无尽。无边黑夜仿佛要将我压进深深土层,又或者要将我寸寸榨碎。

这使我觉得冷,万分孤独。

我记起那一夜,郁山风雨如狂,我从大哥的身上拔出我的剑,电破长空。就在那一刻,在血污的剑刃里我照见自己……我看见自己已再无退路。此身非我有,至死方休。

缓缓将剑还入剑鞘,我转身离开。

大雨姑苏。

今夜一别。

落梅山。

本部精锐五百人鸦雀无声地相候。

我带领他们连夜疾行至松江境内,天将破晓,我们全数进入秘密营地。接获快马传书,森木部两百人马已乔装分散,自杭州陆续启程。

四月十三,松江车马总行浩浩荡荡驶出二十辆大车,车中装满南货箱笼,俱贴有辽北宝盛行字样,车中自然别有乾坤。次日,松江福盛镖局大举启镖,镖师百人护送春季贡缎绣品十余船沿运河赶赴北国京师。

五百人中如此已去三百。

余下诸人两三人一组,乔装改扮,取道水陆两途,各自出发。

五月初十,我已抵达呼音山麓。

人马陆续抵达,距五月十三的最后期限仍有三天。

……

当夜我离开营帐,深入呼音山中。根据他信上指引,我顺利找到了阿湄所居的山洞。

在那个山洞外,我看见一座醒目孤坟。坟前立有一块圆石,石上浅浅一行刻字,令我一阵迷茫。

我记起少年时在后园中相遇的男子,那时箫声,他眉间的忧色寂静温华。他吹过的曲子我还不曾忘记,他说话时廖落自伤的神情宛在我眼前。

那是离别的曲子,他曾说过,我和一个人生离死别的曲子。

……

我慢慢取出怀中的箫,在他坟前轻奏一曲。

箫声凄寂悠扬,晚风使人惆怅。我忽然发觉有些人有些事,只是一瞥之间,已足以使人一生不可相忘。

……

我看见容颜憔悴的阿湄走出了山洞。她在我的箫声中潸然泪下。

“二哥!”在我吹完那曲子时,她低声叫我。

她慢慢朝我走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要怎样向她解释。

然而她也并未追问。

她的神色迷茫无主,仿如仍当这相逢是在梦中。

“叔叔临死时也吹了这只曲子。”她说,声音黯然。

她在我身边坐下,将头靠上我的肩膀。

“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叔叔会好的,真的,那天夜里,他终于醒过来,烧也退了。我喂他喝水,同他说话,他却不怎么出声,只默默听着,偶尔微笑。那时候关大哥在内洞里睡觉,他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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