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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第五疏,林延潮觉得天子对自己已是不薄了,也算为二人这九年来的君臣恩遇画上了一个不错的句号,给足了自己面子,想来不会有第六疏了。
而辞官之际,林延潮仍是强撑着‘病体’去礼部上衙。
圣旨一日没下来,林延潮就要不能走,否则就是擅自离岗,如李廷机上了一百多疏,天子仍不肯他辞官,最后他实在等不起天子答应,一个人跑回了老家。
当时朝堂上就有人说,要把他抓回来问罪,当然李廷机为什么跑回家,大家都知道,最后也无人追究,不了了之。
其实从第三份辞疏一上,众官员都知道林延潮这是铁了心的要走了。
称疾不是假的,林延潮是真病了。
御医回禀天子也是这么说的,说要让林延潮好好调养一段日子。
第四疏上天子说给假行不行,林延潮则说不愿堵塞贤路,大意就是与其给假死撑在岗位上,不如退位让贤。
所以礼部上下都知道林延潮是真的要走了,平日林延潮治衙署严苛,却唯才是举,下面的官吏只要有才能的,都会予以重用。故而礼部上下对林延潮都十分服气。
礼部官员中董嗣成与林延潮最要好,舍不的他走。
林延潮知道董嗣成人品正直,是一个可以交的朋友,但是他祖父董份,前礼部尚书,申时行的老师,为人却是……士林多有鄙视。
这日二人正在官衙说话,这时候圣旨下达。
“部堂大人……”董嗣成知道了什么,露出难过之意。
林延潮笑了笑道:“伯念,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赠,你出身世家,做官第一事就是守住禄位,朝堂上的事能不过问就不过问,以后天各一方,大家珍重。”
董嗣成闻言当即点了点头道:“多谢部堂大人。”
当即传旨中官入内,但圣旨的内容出乎林延潮的意料之外。
“陛下让本官与司礼监的陈公公主持抄没张鲸之事?”
“正是。”
林延潮当即问道:“但本官即不是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只是礼部副员。”
内官恭恭敬敬地道:“启禀部堂大人,圣旨上确实如此说,小人不过负责传个话而已,其余的事小人是一概不知,眼下陈公公,锦衣卫已在外面等候,只待部堂大人一声令下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知道了,还请公公稍待。”
等对方待离开后,董嗣成也是不明所以问道:“圣上怎么会请部堂大人主持此事?这实在令人看不懂啊。”
一旁的陈济川道:“老爷与张鲸有隙,这是众所周知,或许这是陛下替老爷出气来挽留老爷呢?”
董嗣成道:“不错,张鲸已是软禁了一个多月,陛下一直不作处置,这一次降旨处置,必然挽留部堂之举,就如同当年丘橓与张江陵有隙,于是陛下就派丘橓去抄没张府一般。”
林延潮闻言道:“圣意难测,只是本部堂已决意归隐田园,陛下在这时候让本部堂抄没张鲸,着实叫我为难。”
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威势()
当即林延潮走出礼部大堂,但见司礼监的陈矩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都骑马在门外,而跟在他们身后则是数百名的锦衣卫。
林延潮整了整官袍走上去,骆思恭与陈矩都是一并下马。
陈矩是老熟人不用多提,这位骆思恭则是初见。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与张鲸同流合污而被言官弹劾下台,所以骆思恭顶上。这位骆思恭为人很是低调,在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前名不见经传,大多官员都不清楚他的来历。
骆思恭三十余岁,一眼看去即觉得十分干练,他见到林延潮后几步赶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很是忠厚的样子:“林部堂,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林延潮回礼道:“不敢当,林某对指挥使也是久仰,可惜一直无缘一见。”
二人打过照面后,陈矩上前说话,骆思恭当即恭恭敬敬地退到了陈矩身旁。
林延潮见骆思恭这小媳妇的样子,也是奇怪,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地位低到这个程度,自刘守有被弹劾罢官后,是一任不如一任?
林延潮对陈矩道:“陈公公许久不见,即是来到礼部衙门,为何不入内一坐?”
陈矩笑了笑道:“身负皇命,自是不敢有丝毫耽搁。”
林延潮点了点头道:“陈公公处事严谨,在下佩服。”
陈矩又道:“林部堂,你我就不必闹这些虚礼了,这一次陛下让我们三人一并负责抄没张鲸之事,圣旨上明言以林部堂为主。我与骆大人方才来前商议过了,林部堂是文臣,此事由你来出面再好不过了,我与骆金吾都以你为马首是瞻。”
骆思恭一脸谄笑道:“不错,久仰林部堂的大名,这一次能跟随林部堂办事,我等也算能学到不少东西,你们都听到了没有。”
左右跟随在旁的锦衣卫一并称是。
林延潮看了骆思恭一眼,深感现在的锦衣卫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放在以往锦衣卫指挥使连内阁大学士都要看他的眼色的。
难道张鲸,刘守有一去,整个厂卫彻底不行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本官也是第一次负责这抄家之事,完全没有经验,但圣命难违,因此还是请卫督,张公公多提点本官才是。”
二人都是道:“林部堂,客气了。”
陈矩当即道:“下面如何抄没还请林部堂示下?”
林延潮看向骆思恭问道:“以往锦衣卫是如何办差的?”
骆思恭道:“先查抄案犯的府邸,以及其所办差的衙门。”
“不怕走漏风声?”
“已经有锦衣卫看守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先去东厂。”
“谨命!”
但见骆思恭威风凛凛对身后喝令道:“来啊,去东缉事厂!”
当即数百名锦衣卫浩浩荡荡地赶往东厂,然后林延潮与骆思恭,陈矩二人也是出发。
他们二人骑马,林延潮则是坐轿。
轿子到了东厂后,林延潮但见东厂前前后后被锦衣卫包围的水泄不通。
原先把守大门威风八面的东厂番子,都被械了兵刃跪在地上,由手持明晃晃白刃的锦衣卫看押。
东厂门口的广场上,现在是一片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而锦衣卫出动的一幕,当然惊动了京城里的百姓,但见平日人迹罕至的东厂外,老百姓是围了里三重外三重。
老百姓来当然是看热闹,纷纷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锦衣卫和东厂不是一家人吗?怎么杠上了?”
“谁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抄了东厂?”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谁能够告诉我。”
林延潮的轿子停在东厂大门前,骆思恭亲自给拉了轿帘。林延潮道了一句不敢当,然后下了轿子。这时夹道左右的锦衣卫都是躬身向林延潮行礼道:“拜见部堂大人。”
林延潮不置可否,一眼望去广场上的东厂番子跪得极低不敢抬头。
而老百姓们又议论开来:“下轿这人是谁?”
“是他来查抄东厂的?”
“我看清楚了,那是林三元吗?”
“什么林三元,要称林青天!”
“没错,林青天来查抄东厂给咱们老百姓申冤了了!”
“林青天又给咱们老百姓做主了!”
这时候老百姓中爆发出一阵极热烈的呼声。
林延潮走到一半,转头看去,但见无数百姓都在高喊:“林青天替我们做主啊!”
“林青天,把东厂烧了!”
“林青天!”
老百姓们高呼着,一并向东厂涌来的,一旁锦衣卫勉强排着人墙维持秩序。
“林部堂,你看这不是干扰我等办事吗?”陈矩向林延潮问道。
骆思恭等待林延潮一声令下就驱赶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
“不必。”林延潮却走到台阶上,向老百姓高呼道:“诸位京师的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
听了林延潮的话,下面声音就小多了。
林延潮一眼望去,下面的老百姓人头攒动,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更想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尽管国家大事与这里的百姓密切相关,但百姓从来都不知道国家大事如何运作的。
面对老百姓们的眼神,他心底一热道:“林某奉了皇命前来东厂办差,若是各位百姓信得过林某,还请退后三步,以后朝廷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林某拜托大家了!”
但见林延潮对着四面一揖,下面的百姓嗡嗡地说话。
“林青天让我们先退到一旁。”
“退!退!林青天从来没让咱们老百姓失望过。”
“往后退,不要问了,听林青天说的办。”
“咱们信得过林青天!”
“林青天是能老百姓做主的好官。”
但见林延潮也没说什么话,老百姓们听了当即不再向东厂涌来,纷纷自动的退后。
陈矩,骆思恭当然也有办法劝退百姓,但他们只想看看林延潮的本事。但见林延潮一句话下,上千百姓连问也不问一句自觉退下,面对这一幕二人都是露出了震惊,佩服等等复杂的神情。
老百姓们如潮水般退到一旁,不再干扰锦衣卫办公。一句话下,就能令行禁止,官能当到如林延潮这个地步,天下能有几人。
“林某多谢父老乡亲们!”林延潮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道,“两位请吧!”
林延潮并不以自己的威望为然,但看了一眼陈矩,骆思恭二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半响才回过神来。
到了东厂大堂后,林延潮坐在主位上,骆思恭,陈矩都是陪坐在旁。
然后东厂的掌班,领班,档头几十个人都被锦衣卫一个看一个的押在堂中跪下。
“这案子如何办?”林延潮刚开口,骆思恭,陈矩一并道:“一切听部堂大人吩咐。”
“那么本官就开始了,”林延潮笑了笑然后对堂下道,“你们还记得本官吗?抬起头!”
当日林延潮离开东厂时,曾放话要让东厂天翻地覆,这一次他竟主持抄没之事,在场的人都生出落在他的手上的心思。
大堂上鸦雀无声,骆思恭,陈矩本是神情轻松。但见林延潮沉着脸,也是不自觉敛去笑容,正襟危坐在旁。
“为何没人答话?”
堂中番子们都是面如死灰。
“文书,取履历来,本官一人一人问过去!”
当即两名文书捧着履历放在案上,林延潮一个一个核对,然后点名,堂上气氛此刻格外的凝重。
每点到一人,文书就拿着纸笔放在此人面前。
这时一名锦衣卫给林延潮上茶,他的双手竟忍不住发抖。
一旁骆思恭看了这一幕不由心道,看到此人就想起当年的张居正,如此的威势实在可怕。
林延潮点名后道:“你们平日所作所为,自己心底有数,外头都是百姓,若让他们检举你们,一人一封信恐怕是要车载斗量了。本官无疑为难你们,也不会携私报复。你们只要当堂各写一封信,将你们与张鲸的过往写出来,本官只问张鲸其余一概不想知道。”
“不要有所欺瞒,万一你们所言与同僚不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