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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第7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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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弯腰注视。

    一直过了许久许久,申时行注视完毕,最后他看向了天子。

    天子露出一个垂询的神色,不用猜,林延潮也知天子想问什么,朕的皇元子如何?可为天子乎?

    申时行郑重地拜伏在地,不胜认真地道:“皇上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此臣肺腑之言,愿皇上早定大计,如此宗社幸甚,天下臣民幸甚,臣告退!”

    说完另两位辅臣与林延潮一并向天子叩拜,然后一并告退!

    而从始至终,皇三子都被申时行忽略了,这已经表明了申时行的立场。

    三辅臣与林延潮出宫后,林延潮知道他们必有事商量,当即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

    申时行点了点头。

    但王锡爵忽道:“左宗伯请留步!”

    林延潮停下脚步当即道:“中堂有什么吩咐?”

    王锡爵当即道:“今日宫内之事,必需守密,不可向外人传开!”

    林延潮目光微闪,瞄了一眼申时行,但见他微微点头。

    于是林延潮恭恭敬敬地道:“下官省得,必会守口如瓶,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林延潮这才离开,肯定今日天子召见之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今日的见面,天子至少对于储位有了一个态度,不再是以往避而不谈。当然天子两个皇子一起出阁读书的想法,一旦传出去大臣们肯定是不肯的,所以此事先在内部先打个招呼。

    三位辅臣被召见,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己呢?天子似乎又钦点了自己,这是什么用意呢?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申时行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写入他名为《召对录》的书中,在描述完以上的事后,申时行在书里还写到,忽闻宣召,急趋而入,历禁门数重,乃至毓德宫。从来阁臣召见,未有得至此者。且天语谆复,圣容和啐。蔼然如家人父子,累朝以来所未有也。

    大意也就是说,在明朝,天子从没有将内阁大学士在毓德宫召见的历史,然而这一次对话,天子十分和蔼,与他们,与皇元子沟通说话如同家人父子一般。

    而林延潮也在毓德宫感受到天子矛盾而复杂的心情。

    皇元子真是如申时行所言,可以雕琢的美玉吗?林延潮不好下定论,他只是觉得皇元子性子似有些懦弱胆小。

    这样的性子,很难成为一个严厉,能够御下的帝王。

    从这点来说未必是个好皇帝,但对于当今这个天下,却是说不定。

    同时林延潮也是更了解了当今天子的性格,这位天子权力欲没得说,连自己的儿子都处处防着一手,而对于事事有所主张的自己想要入阁,得到他的同意,真的有点难。

    但若是真无意让自己入阁就不会让自己参加今日的召见。

    林延潮边想边走,等待行至午门时,一眼就看见雒于仁跪在宫门前。

    不少官员站在一旁,脸上面露同情。

    林延潮想了想,自己好歹都要出个面,也算走个过场。于是他来到雒于仁的面前。

    雒于仁此刻跪得是头晕眼花,但见一名穿着绯袍的年轻官员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愣,努力看清了对方面容后道:“原来是部堂大人啊!下官……”

    “不要多礼了。”林延潮伸手虚扶。

    林延潮弯下身问道:“雒评事准备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陛下对下官有旨意的时候,无论是杀是剐,雒某都认了。”

    林延潮叹道:“你错了,方才陛下召见过三辅臣与在下了。”

    雒于仁一怔,认真地看向林延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雒某?”

    林延潮道:“陛下是宽宏圣明之主,初时动怒,但现在已是消气了,只是天家自有体度,你跪下去反而令天子难堪啊!听本部堂一句劝,还是回去听候圣命吧!”

    雒于仁闻言陡然垂泪道:“当年部堂大人上天下为公疏,下了诏狱,天下高之。而雒某不才,不敢比部堂大人,但只求天子对雒某的奏章有个说法,无论圣意如何?雒某都认了。”

    林延潮叹道:“雒评事何苦如此。”

    说完林延潮离开午门广场。

    这时官员都聚到林延潮身旁时问道:“部堂大人如何了?”

    林延潮道:“雒评事性子坚强,我已劝过他,不能动也。但本部堂相信陛下宽宏大量,必不会为忤,大家不要聚集在此,还是散了吧,如此反而无益于雒大人!”

    众官员听了林延潮发话,都是一并点点头道:“当是如此。”

    “就依部堂大人之言。”

    其实方才也有官员来劝过让其他官员离开,但众官员都是不忍雒于仁一人跪在宫门,所以都是不肯主动离开。但林延潮过来一句话下,这些官员都是散去,足见林延潮的话在官员心目中的分量。

    林延潮大步离去,当下回部。

    到了衙门口,曾孔目早就在门外翘首以盼。

    曾孔目向林延潮道:“部堂大人,孙大人,还有被关的士子们都是被东厂放了出来,他们都知道是部堂大人营救的,一并到里面感谢部堂大人。”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跨入门槛,就见到四五十人,他们有官员有士子,但是一见到林延潮当即就道:“部堂大人回来了!”

    “没错,部堂大人面圣回来!”

    不少士子都是眼眶泛泪,从近到远的作揖。

    林延潮点点头走进门去,但见不少士子衣衫褴褛,身上都有被拷打过的样子。

    林延潮知道他们去了东厂不过一日,肯定被张鲸严刑逼供了。可以想象他们在东厂里吃不少苦,这一次的教训对于他们而言,应该很深。

    “谢部堂大人救命之恩!”

    “学生无锡南金申谢过部堂大人救命之恩,此恩此德,学生此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林延潮淡淡道:“回来就好,你们要谢,要多多谢过许阁老才是,还有在座的列位大人,若非他们报信,本部堂恐怕还不知道。”

    赵南星,于孔兼,姜士昌等人都是一并上前,于孔兼道:“部堂之言,我们怎么敢当,若非部堂亲去东厂,又赴考场,最后与许相公到宫中面圣,东厂怎么会放人?”

    “正是。”

    赵南星也向林延潮长长一揖道:“部堂大人高义,赵南星谢过!”

    东林党一派的官员与读书人们一并长揖谢过齐道:“部堂大人高义!”

    林延潮点了点头,这些士子也是一一上前感谢,其中有如薛敷教,高攀龙这样的人才。

    至于他其余的学生如徐火勃,陶望龄远远站在一旁,他们对林延潮说谢就不必要的。

    而林延潮听了高攀龙的名字也是深深看了几眼,最后与众人道:“诸位身上都有皮肉伤,但科考在即,朝廷是不会为几位延期会试的。”

    众人都想起,没错,他们虽活命,但身上带了伤会不会影响考试呢?

    但见林延潮继续言道:“但请诸位记住今日之耻,我辈读书何意?不正是让今日这样的不公之事,再也不会加诸于任何一人,任何一位无辜百姓的身上!”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虽说这些人劫后余生,但受到这样的侮辱,心情不能平复,林延潮的一番话正好说到他们心底。

    赵南星也道:“诸位记住部堂大人今日这番教诲,记住今日之耻,朝堂上乱臣贼子一日不除,我辈之志就一日不能申于天下,赵某请诸位金榜题名,他日与我等与部堂大人一并锄奸!”

    赵南星的话,也在众士子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林延潮闻言却微微笑了笑。

    今日之事,这二十多位读书人获救后,自己的声望在读书人心目中又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这个时候林延潮心底却生了另一个决定。

    正在官员与士子们说话时,林延潮向徐火勃,陶望龄问道:“孙先生呢?”

    徐火勃道:“孙先生已是奉圣命去考场为同考官了。”

    陶望龄道:“其实孙先生一直没有说自己身份,他知道老师一心要除去张鲸,所以用此事来以身作饵。”

    林延潮斥道:“糊涂,扳倒张鲸这样一人,怎么值得孙先生去冒风险,在我心底十个张鲸也比不上孙先生。”

    林延潮之前已是与申时行商议过,这一次会试过后,当向朝廷举荐孙承宗,叶向高二人。

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退意() 
    二月礼部春闱。

    这时候京畿郊外已是有些出现了旱情的苗头。

    就在大考之际,朝堂上也有了变局,首先是张鲸被软禁了,虽说还保留着东厂督公的身份,但是手中的权力却没有了。

    眼下东厂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代掌,谁都知道张鲸倒台是迟早的事了。

    上疏骂天子酒色财气的大理寺评寺雒于仁,上了这封奏疏后,见天子对他的奏疏没有反应(留中),上疏称疾请求致仕,但天子却下诏罢斥为民,并遣锦衣卫押他回原籍。

    不少读书人同情雒于仁,但为了不触怒天子,也无人敢替他说话。

    唯独户部郎中郭正域却上疏为雒于仁求情,说罢斥为民即可,押解官员回籍如同犯人,却没有这个先例。

    郭正域是雒于仁的生死之交,这时候上疏也是想请天子处罚的轻一些。

    但天子却很生气,下诏申斥了郭正域,处他夺俸一年。

    而这时林延潮身子不太好,他礼郎侍郎的身份处理科举之事,又加上他事必躬亲的性子,所以这一个月病一直没有好。

    等他得知郭正域轻率上疏救雒于仁,而被天子训斥时,林延潮也没办法替自己这位学生求情,就算是求情也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更糟。

    而偏偏在这时林延潮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上疏辞官!

    在作决定前,林延潮亲自去了申府向申时行禀告这一件事。

    申时行得知时有一些讶异,但也没有出乎意料之外,他问道:“宗海,可是因为陛下不许你入阁而萌生退意,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介意,老夫在位一日也会保举你一日。”

    林延潮道:“学生多谢恩师的栽培,但是学生想既然天子见疑,那么学生再在此位子上候下去,不仅不能令圣意有所转变,反而更惹圣上生嫌,与其如此学生倒不如退一步,趁着圣上没有对学生还有些君臣之情时,回乡以待时机。”

    “就算没有这些话,学生现在身体确实是不好,署理部事已令学生十分疲惫,学生想回家修养一下身子,也见见老祖父,毕竟学生近七年没有回乡省亲,实在是没有尽到孝道。”

    申时行斟酌了一会然后道:“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在情在理,令老夫也没有挽留你的理由。既是如此,你就先称疾还乡,待病好了回京,话说回来,不到三十岁即位列部阁,本朝似也没有这个先例。”

    林延潮当即躬身道:“学生多谢恩师。”

    这时候的申时行正是春风得意,他用自己的计策,击败了张鲸,门生故吏充斥了朝堂上机要之地,甚至连天子被迫放更多的权力给他。

    故而申时行并没有着意挽留林延潮。更不说当初因顺天乡试案发时,申时行还亲自上门请林延潮出山。

    林延潮想了想当即道:“恩师,学生临别之际有一个请求。”

    “宗海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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