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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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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除军阀,除军阀??﹂这首歌,六十年后的孩子也会哼,只是歌词不同,
他们唱的是﹁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我和应扬坐在湘江的一叶小船上,老船夫把篙放下来,让船在湘江的水上
自由漫荡。
﹁爸爸的自传说,﹂我问应扬,﹁他七、八岁的时候,常常跟着他妈到处
跑,去听演讲、参加群众聚会什么的,还说,他妈到过上海纱厂做工。﹂
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湘江水中,凉凉的,我想跟应扬求证的事很多。﹁祖
母那么一个湖南的农村妇女,又不识字,怎么会去听演讲?怎么有能力在一九
二七年从衡山这种乡下跑到上海纱厂去做工呢?﹂
应扬回说,﹁因为奶奶参加了农民协会,她是共产党员啊。﹂
我吓一跳,﹁奶奶在二○年代就加入了共产党?﹂
﹁对,﹂应扬很稀松平常的样子,﹁她跟我说过,她去听毛泽东演讲,还
带着七、八岁的爸爸。﹂
﹁啊?﹂我听呆了。
﹁毛泽东到衡山来对农民演讲,鼓动革命。祖母扛着锄头去听演讲,而且
加入农民协会,跟群众闯进地主家里,打地主,她都做了。后来闹得太凶了,人家地主回头要来抓这些农民,党才协助祖母这些贫农逃亡到上海。﹂
我明白了。
一九二七年初,毛泽东到衡山一带实地考察了三十二天,结束以后提出了
经典之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湖南农民的打砸杀烧所作所为,是这
么描述的:
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把你入另册!﹂向土豪劣绅罚
款捐款,打轿子??土豪劣绅的家里,一群人涌进去,杀猪出谷。土
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一滚。动不动捉人戴
高帽子游乡??10
然后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这些农民做的,﹁好得很﹂,因为,﹁革命不
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
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每个农村都必须造成一个短时期的恐怖现象,
非如此绝不能镇压农村反革命派的活动。﹂
扛着锄头的农村妇女,带着身边六、七岁的孩子,到广场上听毛泽东演
讲。槐生,原来你也在那里。
但是没多久,七岁的槐生,开始上学了。他没鞋子穿,打着赤脚走山路,
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妈妈给他纳好的粗布鞋,穿在脚上保暖。他每天要走好几
个小时的山路,到湘江支流河畔的城南小学去上学。
槐生开始识字,没多久就和一班极度贫穷但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一同读
︽古文观止︾,清朗的幼童读书声,款款的湘楚之音,当农民荷锄走过河畔
时,远远都能听见。
11
百叶小学
家里常常没饭吃,正在发育的槐生,有时饿得晕眩,但是他不敢说——他
知道在家里等着他的母亲,比他还饿。贫穷的孩子奇Qīsūu。сom书,太早学会体恤。
后来,他常跟我们说,有一次,他放学回家,下大雪,冷得手发紫、脚抽
筋,饿得发昏,跑了几里的结冰的山路回到家,一踏进门——我们,槐生在海
岛长大的儿女们,就用混声合唱,充满嘲讽,回说——﹁你妈就拿出一碗热腾
腾的白米饭??﹂
我们的意思是,天哪,这故事你已经讲一万遍了,跟你求饶吧!
但是槐生浑然不觉儿女的嘲讽,继续说,而且还站起来,用身体和动作来
具体化当天的情景:
﹁我进门,妈妈站在那里,高兴地看着我,手里拿着那碗白饭,我心里
想,平常连稀饭都不见得吃得到,今天怎么竟然有白米干饭。我就伸手去接,
可是,因为眼睛被白雪刺花了,才接过来要放桌上就掉在地上了,哗一声打碎
在地上??﹂
我们像希腊悲剧合唱团一样插入旁白,﹁然后你妈就哭啦——﹂槐生沉浸在他紧密的记忆隧道里,接着说,﹁对啊,她误会我了,以为我生气,因为只有白饭没有菜,而且她自己一天都没吃,就为我省这一碗饭??﹂我们还要继续混声合唱,槐生已经泪流满面。他从西装裤袋里拿出他那一辈人会用的手帕——迭成四方块,印着格子的棉手帕。见父亲泣不成声,我们才住手,不吭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他哭。
他每次从抽屉里拿出那双布鞋底来的时候,也哭。槐生这个独子,十五岁离家。那是一九三四年,正是︽衡山县志︾上说﹁饥民采野草、剥树皮、挖观音土充饥。秋,旱灾惨重,近百所小学停办﹂的那一年。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竹篓到市场去买菜,槐生看到火车站前面宪兵在招﹁学生队﹂,这半大不小、发育不良的十五岁的少年,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把扁担和菜篓交给龙家院同来的少年叫﹁冬秀﹂的,就两手空空地跟着宪兵走了。冬秀回来说,槐生冒充十八岁。六十年后,当我读到前辈作家王鼎钧的自传︽关山夺路︾时,我才能想象,喔,那一天,在衡山火车站,槐生大概看见了听见了什么。
一九四五年,那时槐生已经是宪兵排长了,十九岁的中学生王鼎钧也聆听
了一个宪兵连长的﹁招生﹂演讲。连长说,﹁宪兵是﹃法治之兵种﹄,地位崇
高,见官大一级。宪兵服役三年以后,由司令部保送去读大学。︵连长︶很懂
群众心里和演讲技巧,引得我们一次又一次热烈鼓掌。﹂11
入伍之后,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王鼎钧说,这是﹁以国家之名行
骗﹂;以后的几十年中,他都无法原谅这场庞大﹁骗局﹂的制造者——国家。
槐生脱离了民不聊生的家乡,没想到,在宪兵队里却同样吃不饱。每天饿
着肚子上课、出操、打野外,地位﹁崇高﹂的国家﹁法治之兵种﹂满地找花生
地瓜、偷野菜来充饥。有一次打野外回来,一半的人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上。
槐生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九四九年,乘着一辆火车,路过衡
山,匆匆要母亲来车站一会。十五岁离家的儿子,这时已经是宪兵连长,带着
整个宪兵队,经过衡山但无法下车回家。
槐生的农民母亲从山沟里的龙家院走到衡山火车站,一看满车官兵,蓄势
待发,慌忙中,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是一双白色的布鞋底。槐生要路过的
消息来得太晚,她来不及做好整只鞋,只好把鞋底带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粗粗的线,扎得非常密实。
在客厅里,爸爸把我们叫到他跟前,手里拿着那双布鞋底,走过大江大海
大离乱,布的颜色,已经是一种苍凉的黄色。槐生说,我要你们记住,这双鞋
底,是你们的奶奶亲手缝给我的??
我们无所谓地站着,哎,这是哪里啊?这是一九六四年的台湾苗栗县苑里
镇耶,谁见过布鞋,谁管它是谁做的、谁给谁的什么啊?
槐生从裤袋里掏出那方格子手帕,开始擦眼泪。
等兄弟们都被允许﹁解散﹂了,我这唯一的女生又单独被留下来。
槐生坐进他那张矮矮的圆形破藤椅,虽然有个破电扇开着,他还是搧着一
把扇子,说,﹁来,陈情表。﹂
十二岁的龙应台,站在她父亲面前,两手抄在背后,开始背那篇一千七百
年前的文章第一段: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
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
零丁孤苦??
城南小学早已拆了,听说,就迁到了龙家院的山坡上,现在叫做﹁百叶小
学﹂。我说,应扬,那陪我去看看。
到了山坡上的百叶小学,老师听说我是为了十五岁就离家的槐生而来的,
年轻的老师把﹁陈情表﹂第一段工整地用粉笔抄在黑板上,一班四十个孩子,
坐在墙壁斑驳的教室里,清清朗朗地念出来: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
这是第一次,我听见﹁陈情表﹂用湘楚之音朗诵;童声的混合音,从校门
口田埂走过的农民也听见了。那阴阳顿挫之处,跟槐生当年念给我听的,竟是
一模一样。
12
潮打空城
槐生真正满十八岁的时候,是一九三七年,中国决定全面抗战的那一年。
十八岁的槐生,长得特别英挺帅气,碰上的,正好是整个中日战争中最可
怕、最激烈、规模最大的战争: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爆发的淞沪战役,日本动员二十五万人,中国动员
七十五万人,日夜不停的绵密战火,打了三个月以后,中国军队死伤几近二十
万人,是日军伤亡的四倍半。前敌总指挥陈诚给蒋介石的报告中说,国军三十
六团第二连,守卫火药库,﹁死守不退,致全部轰埋土中。﹂12
当日军继续从淞沪战场往南京挺进的时候,槐生已经是驻守第一线雨花台
的宪兵团的一员。
我们固守南京雨花台一线,杀敌无数,无奈守将唐生智无能,使保
卫首都数十万大军,在撤退时互相践踏,加上日人海空扫射,真是尸
横遍野,血流成河。
自传的这一段,也是槐生说过的﹁桥段﹂之一。我们稍大一点了,高高矮
矮穿着初中高中的卡其布制服,这时会略带轻蔑地反驳他说,﹁爸爸,宪兵不
是只会到电影院门口检查军人看戏买不买票的吗?你们宪兵哪里会上战场打
仗?﹂
他就好脾气地看着我们,本来要说下去的下一个﹁桥段﹂,被我们冷水一
泼,也就不往下说了。
他本来要继续说的是,﹁退到一江门,城门竟然是关的,宋希濂的部队在
城墙上架起机关枪,不让我们出城,因为混乱到一个地步,守城门的部队竟然
没得到通知说要撤退!我拚死爬过一江门,逃到长江边,没有船可以乘,日军
的炮声已经很近,结果几万人堵在河滩上。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突生一
计,就和几个离散的士兵扛起两根大木头,放在水里,然后用手做桨,慢慢、
慢慢往对岸浦口划过去。﹂
讲到这里,他往往会再追加一句,﹁想知道我们划了多久才划过长江吗?﹂
我们四个不大不小的子女,做功课的做功课,看漫画的看漫画,通常没人
答腔;我也许会装出一点兴趣,用鼻音回复,﹁嗯?﹂
﹁我们划了整整一天半,才到浦口,﹂他自说自话地,﹁死的人,好多
啊。﹂
沉静了好一会儿,看看实在没人理他,他大概也觉得无趣,就拿起警帽,
干脆去办公室了。
我听见他出去后,纱门自动弹回来轻轻﹁砰﹂一声关上。
二○○九年五月十二日,我来到南京,想走一趟父亲走过的路。
站在一江门的城门前,仰头一看,看到三个大字,才知道,啊,这叫﹁挹
江门﹂。
城门高大雄伟,正中央挂着横幅,写着巨大的字,纪念的,倒是另一件
事:一九四九年解放军渡江后直击南京,是从挹江门打进来的!﹁挹江门﹂,
代表胜利。
在城门前美丽的法国梧桐树下,我展开手上关于宪兵参与南京保卫战的折
页:
??宪兵部队到江边时,已过午夜时分??我军尚有万余人壅塞江
边,这时日军已追踪而来,成半圆形包抄开火。我军在溃退中大部分
已手无寸铁,枪炮声中纷纷倒下??宪兵部队就地抵抗??历五个小
时激战,宪兵部队已伤亡殆尽??宪兵副司令萧山令不愿被俘受辱,
射出最后几颗子弹后,举枪自尽,杀身殉国,年仅四十六岁。13
在退到江边之前,英勇作战到最后一刻的萧山令宪兵副司令,守的就是槐
生说的雨花台。翻开另一份史料: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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