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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运来-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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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股面条味儿……下次不能在床上吃东西。”

阿福忍不住笑,无声的扬起嘴角。

这大概是这几天来她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不过随即她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李固。

昏暗朦胧的光线底下,他脸上除了疲倦,还透出一股悲戚和茫然。

阿福对皇帝没有多少亲情,可是她能体会到李固的心情。

就算不亲近,他们也是父子。

阿福想起当年爹病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哭的那样伤心,撕心裂肺。那种疼痛不是空泛的悲伤两个字可以概括,那好像是突然将身体砍去了一部分,生离与死别,究竟哪样最残酷?阿福想,还是死别。生离,或许将来还能见面。也或许,见不到对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他还活着,他没有病痛,他太太平平,心中也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生离像慢性毒药,不似死别一般绝望。

“小时候,父皇也教过我读书。他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阿福的脸颊静静贴在他胸前。

是的,父亲在的时候,也对她很好的。

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小扎绣线,又或者,是便宜的卖糖人家熬的焦渣糖——那是从熬糖的锅沿上刮下来的,带着糊味的苦,卖的很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一小包。

“后来父皇太忙,我也大了。不过,父皇对我还是很好。我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多最好的,还有,父皇许了我们在一起……”

是的。

当亲人不在的时候,人们更多的是念着他们的好,或许生活中也有种种不快,可是那些很快都烟消云散,人们最终能记得的,是脉脉温情。

屋里静了一会儿,阿福轻声说:“不知道阿信这会儿醒了没有。”

“多半还没有吧。”

外面又静静的飘起雪,这个冬季留在阿福印象中的颜色就是一片素白。

正文 八十五 春一

阿福在宫门外下车,已经三月了,可是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她把斗篷裹紧一些。刘润缓缓朝前走了一步,从门廊的阴影中走到阳光下来,他穿着绯紫色的袍子,微笑比阳光还要和煦几分。

“劳刘正官亲迎,真是不敢当。”

刘润一笑,轻声问:“小世子好吗?”

“他好得很,”阿福笑着说:“会喊娘了。”

刘润有些怀念的说:“若是我还在,他现在一定也会喊叔。”

阿福白他一眼。

就算小李誉现在能学会喊叔……唔,他该喊刘润叔叔么?阿福总觉得刘润像个娘家人的感觉,要喊也该喊舅舅之类的吧?

“陛下呢?”

刘润说:“陛下在锦书阁。”

阿福点点头,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怀念。

小李信不愿意住云台,不知道是嫌那里太高太冷情,还是觉得先皇在那儿去世。他住进了太平殿。现在后宫里最大最完整的宫殿,除了云台,也就只有太平殿了。地方宽敞,规格严整,更重要的是,那里李固住过很多年,房舍,庭院,书房,花园都很好,后面还有个小武场,小皇帝现在住那里很合适,锦书阁根本不用收拾,摆进书去就是现成的书房。

阿福想,李信是在太平殿住过,可是日子并不算久,而且那时候他还小,可能还什么都记不住。

但是这孩子自己和阿福是这么说的:“太平殿是哥哥嫂子以前住的地方,我就想住那儿。”

宫中现在人手大大精简,因为小皇帝来了句:“现在不是说国库没钱么人力又不足么?没钱没人力还修缮那些宫室做什么?又没有人去住!”那曾经华贵的宫室,被烧成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还有在小皇帝一声令下后,效率奇高的被拆成了一片白地。

至于那片白地要用来做什么,待定。

不过原来重重叠叠既深且远的皇宫被拆掉了一大半之后,看上去平阔敞亮。

原来一些拼命反对小皇帝这么“任性”“胡为”的一把胡子满身酸气的腐儒,被小皇帝大笔一挥,每人每天将“奢侈”二字写五百遍,上朝先前交给小皇帝过目。

虽然写了三天字之后那些人就没了声音,但是阿福有充分理由怀疑,小皇帝其实是在转移发泄自己因为写错字被太傅罚抄书的怨气?

“三公主好些了吧?”

李馨开春以来就得了很重的风寒,低烧十来天都没退。

“好多了,昨天还出来晒了会儿太阳。”

阿福点点头

刘润实在好奇,能让他好奇的事情不多,不过跟阿福他倒不用遮遮掩掩:“从前你一开始教信殿下识字写的时候,究竟怎么个教法儿?现在皇上一口一个‘嫂子说’,有时候气的太傅直哆嗦,很想跟摄政王说,要请把戒尺再来教皇上。”

体罚学生这种事当然是不对头的,李固不管是从保护弟弟的小手出发,还是从维护皇帝的体面出发,都不同意。

“我没说过什么呀。”阿福很纳闷:“我只教过他几天,后来搬回城里请了先生我就没教过。”

“太傅开口说‘圣人云’,皇上就说你别总说圣人说什么,圣人说的也不见得全对。再说,是不是圣人说的还不一定呢,没准就是后人瞎掰的。”其实后头小皇帝还说,自己没话说就老说圣人云,这明明是理亏还赖皮。

阿福的汗刷一下就下来了,干笑了两声:“这个啊……这个真不是我教的。”

这个是她和露骨有一回为什么事儿,嗯,那个……李固说了句,圣人云,唯女子小人难养。阿福于是回了这么一句,接着两个人就嘻嘻哈哈搂搂抱抱了。可是,阿福不记得当时李信有在场啊?

也许……也许他当时在外屋?在窗户外头?还是在哪儿和唐柱躲猫猫所以才听到?

阿福心里直犯嘀咕,果然专家说的对,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啥也不用刻意教,孩子自然会模仿你的一言一行……

阿福拼命回想自己到底还露出过多少不合这时代“圣人礼法”的破绽,可是想来想去,结论是:恐怕太多了,在自己家里自己屋里太放松,有是肯定有,到底有多少……那数不清了。

“先去太平殿吗?”

“不,我先去看看李馨。”

阿福感觉李固现在就像一个普通上班族,不过他不是朝九晚五,而是朝五晚九——顶头上司是亲弟弟,而且这小子黑心贪婪的恨不能把李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栓宫里不让他回家了,休沐日也总召他来进宫来说话议事。当然,要是成王肯全家搬进宫来更好,那小皇帝恨不得倒履相迎。

阿福摇摇头。虽然李固极忙,可是精神身体都挺好。阿福想起上辈子和一个宿舍的同学夜话,有女生说,和嫁一个风流花心老公一样糟糕的是什么事?就是嫁给一个工作狂老公。如果老公喜欢拈花惹草,起码自己还占着正义,可以指责制裁对方,赶他净身出户,可汗死老公是工作狂,那个情人是斗不败打不垮赶不走……而且你还不占正义的上风。

不过阿福觉得,他忙些也好。

皇帝去世之后李固必然会感觉到失落,消沉,让他待在屋子里郁郁寡欢的守孝,还不如让他忙点好。起码李固现在胃口蛮好的,每天晚上就算回去的晚了还要加顿夜宵。这段时间下来,瘦是瘦了些,却更显得结实了。

李馨住的离太平殿不远,过了西安门第一个宫院,原来这里叫望湖阁,是消闲之所,房舍只有几间,李馨搬了过来,改了个和东苑一样的名字,叫枫溪阁,就住在了这里。到了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极美,绿荫满眼,湖光云影,可是现在却还显得一片凄清,花叶初发,绿色隐约,和外面的那一大片拆掉的废墟一样,这里也显得空落落的,没有人气。

海兰远远迎了上来,朝阿福屈膝行礼:“见过成王夫人。”

她笑盈盈的,阿福能判断出,今天李馨身体状况肯定不错,不然海兰肯定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嗯,三公主呢?”

“就在那边,东边有几株桃花开了,公主说想画画,夫人请随我来。”

阿福远远的已经看到那几树桃花了,在阳光下头,新绽的花瓣是一种艳丽娇柔的颜色。人们总觉得花儿太脆弱,可是花却比人先一步感知到了唇的来临,胫骨一冬的蛰伏,此时开出来的颜色,自然极美。

李馨放下笔迎了上来:“嫂子。”

阿福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凉。

“你该多穿点。”

“没事儿,今天太阳好。”

正文 八十五 春二

“嫂子今天怎么没带我侄子来?”

“临来的时候他突然不乐意穿鞋子了……”阿福摊下手。这个理由其实不算个理由,阿福其实不太想总带儿子到这宫里来。

阿福低下头看李馨的画,上面只画了两三朵桃花,一根枝条,可是绘的极好,那淡淡粉色与枝头的桃花看起来一样娇艳舒展,让人有一种虽然春色零星,可终究会漫卷大地的感觉。

“画的真好。”阿福由衷的赞了一句。

“随便画画。”李馨有点意兴阑珊:“手腕没有劲儿,不画了,收吧。”

阿福说:“嗯,花儿今天不画明天还能画,明天一定会开得更多。以前没见你动过笔,想不到你画的这样好。”

“这不算什么,我和文回大家学过六年,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画出不错的图来了。那会儿我没想好好学,所以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我觉得这画得真不错。”阿福说:“我可只学过描花样子,要自己画那是万万不能。我还记得以前我家附近一个木匠师傅拿了一张小纺车图样来,我和妹妹觉得好玩就照着画,结果描的那线曲曲弯弯根本没法看。别看纺车平时我们也见过,可是自己下手画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李馨突然愣了,阿福看着她整个人僵在那里,似乎像电动玩具被拔掉了电池,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阿馨,阿馨?你怎么了?”

“嫂子……我想起件事儿来。”

“什么?”

“没,没什么……”李馨忽然间提起裙子就往屋里跑,阿福眼睁睁看着重病初愈的这位三公主不顾体统一溜烟儿似的钻进了屋里,几乎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

阿福跟上去的时候,李馨已经在屋里又忙活开了,阿福看她又是纸又是笔的翻腾,海兰也摸不着头脑,上前问:“公主找什么?奴婢帮着一块儿找找。”

“上次她们画眉嫌硬的那些炭笔呢?”

海兰想了想:“哦,那个收在箱子里了,公主要用么?我去取。”

“你这……”

李馨才想起阿福还在似的,极不好意思:“嫂子,我这突然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儿,陪不了你了。”

“没事儿。”

阿福点个头:“我也正要去太平殿。”

李馨没事儿就好,看她刚才那副上火着急的样,阿福还以为她又有什么不妥了。

淑秀轻声说:“三公主看起来是好多了,精神也挺好,夫人以后不必再多担忧,这是好事。”

“嗯。”

有精神有朝气总比总是病恹恹的好。

阿福进太平殿的时候有些感慨。

太平殿现在看上去……就和从前一样。

阿福还记得自己在这庭院回廊间走过,折过花插在瓶子里,还在这里和李固成的亲……

“皇上呢?”

“皇上还没下课。”

阿福忍不住一笑:“好,我知道了。”

就算太傅天天气的吹胡子瞪眼,该上的课还是一点儿不马虎。李信小朋友这个皇帝党的可不轻松,尽管朝上的事有李固帮着,刘润这方面也特别有本事,能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解说得深入浅出简洁明了,比如,甲乙两个臣子互相弹劾攻讦,李信很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好好儿的没事儿也能吵架吵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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