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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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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凭靠谁?”

    完颜绰从父亲家出来,坐上自己的翟车,车帘四面放下,光线昏暗下来,她才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打摆子似的战栗了一会儿,冷冰冰的泪水倾泻下来,那样的寒意才慢慢减退了些。她咬着牙想:好,你逼我!我原来还想保全妹妹,将来好承欢在你们膝下。既然现在你要为她争抢我的东西,大约我也不能留她了!

    马车驱动起来,完颜绰突然说:“我不想回宫。沿着上京御道,从北城到南城,全数巡查一遍。”

    马车辚辚响动,完颜绰在颠簸中收摄心神。上京四周夯土版筑,修建着高大的城墙,是夏国太_祖在这片有着“塞上江南”美誉的宝地建立的京城。为了表示不忘根本,又为了表示天下归心,城池分为两部分,北边是皇城,多由契丹贵族居住,南边是汉城,由归顺的汉民居住;一如朝中也分南北两班,一班契丹,一班汉臣,按着契丹的风俗,一南一北相对而立,皇帝皇后则面东议事,两班臣子虽不算特别和睦,相处倒也不曾生事……

    这样想些朝政大局,完颜绰的心里渐渐平静多了。马车不快,她从窗缝里看着外头,守城的禁军正端立在城墙的女墙之里,冬季的风沙阵阵,这些男儿却昂然屹立,连一丝动弹都没有。她心神略定,放下窗帘说:“北边像副样子,再到汉城瞧瞧。”

    汉城热闹得多,手工业者、小商小贩多是汉人,聪慧灵巧,算计灵活,契丹人只能与他们做生意,吃了亏也不觉得。市井里叫卖声声,沿河的里坊更是笙箫鼓乐频传,夹杂着笑声、歌声,一派俗世的愉悦——等皇帝驾崩的消息放出来,大约这样的热闹就要停止了。

    皇后的翟车停在河对岸,车里头的人静静地托腮,隔着两丈宽的小河听着歌姬们练习琵琶阮琴,然后唱着新谱的词曲,歌声音振林樾,婉转动听。一曲终了,歌姬黄莺儿般的声响起:“王先生,这句‘舞随飞燕后,梦着落花旁。’奴总是唱不出味道,您教教我嘛……”

    然后,分明是王药那带着酒意的声音响起来:“你啊,天天金樽美酒,歌舞升平,自然体验不到这句词背后的清空悲凉。若是想想你练曲儿的时候挨的打骂,再想一想自己这些年来热闹繁华过后的寂寞悲凉,想一想与家人分离不得见面、见面不得相认的落寞哀伤。自然能把艳丽之后的寂寥唱出来了。”

    那厢沉默了片刻,随即是嗲嗲的笑声:“噢哟!王先生这一说,奴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王药笑道:“可不是你的眼泪要下来才对了!我写这样的浓艳句子时,心里岂不是滴着血泪的?”

    “奴再给王先生斟一杯酒,王先生再作一首好的,奴愿意把这段日子的缠头都拿来买最好的羊羔酒奉于先生!”

    这歌姬大约又娇又嗲,王药大约又是顺水推舟了。完颜绰隔着一条河,都能想象出王药左拥右抱、偎红倚翠的香艳模样,想象着这些歌姬坐在他的腿上,手帕托着酒杯,腻嗒嗒往他嘴里灌酒,肉呼呼香喷喷的身子蹭着他的……她顿时怒发冲冠,本来就积聚了一肚子的没好气简直立时就要喷薄而出了!

    她一把摔下车帘,压低怒声对周围的人说:“给我把对面的娼寮子围上!里头人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看不见外头,但听见整齐的步伐“嗒嗒嗒”地过去,心里顿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第46章 赏阅() 
恨毒,与她心中的不顺遂一起在腔子里发酵着,膨胀着。皇后的翟车装饰不繁,四周步障一拉,外头百姓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完颜绰亲自下车,踩着台阶跨过小桥,来到河对岸这座精致小巧的画舫,回头对着河面冷笑道:“这大约就是学着南边晋国,所谓的秦淮香岸,歌舞靡靡吧?哼,居然连河与桥都学过来了!”

    里头的人都被驱赶了出来,跪在两边瑟瑟发抖。完颜绰透过紫绡的步障看一个个人影,因为看不清楚,找了半天也没找见自己想找的那个,心里焦灼烦躁,厉声道:“国家大事出,你们还有心情莺莺燕燕!这里头有当官的,一例给我带到步障里头来!”

    其时刚过傍晚,到这些地方寻乐子的人还不算多,一会儿,她的侍卫带来几个人,丢在她面前。完颜绰一眼就只看到王药,气得胸口都胀痛,冷笑道:“好样儿的!国家这个时候,你们尚有闲情雅致!”夏国并不禁官员宿妓——南边的晋国也不忌,完颜绰想了想,总要出胸中的恶气,转头对身边侍卫说:“既然那些没廉耻的靠勾引男人赚钱,就不妨给我进去查查,但凡有越制、诲淫、故意勾搭官员,乃至彼此拉纤、行贿、说合……这等事情,一概从重问罪!”

    想想尚不能解气,又不便无辜向王药等有职分的官员发作,只能拿那些可怜的女子作筏子:“不,先送到上京令尹那里,以不敬国丧的名义,每人剥掉衣裤责打一顿杖子!既然不知道羞耻,就好好给她们展露展露!”

    下头立刻响起又羞又愤的啜泣声,可又哪有力量反抗?

    王药终于抬头,抗声道:“皇后既然提到国丧,那么,只有像臣这样的部院大臣,能参与朝会的,才知道这条消息。这里的小娘子们,着实是冤枉的。”

    完颜绰正愁气没处发,简直想叫人先揍王药一顿,打掉他这风流名士的可恨习气!还在犹豫用什么家伙打不伤他的身子,王药倒又说:“但是,未曾敲云板、击钟鼓报丧,即可认为不必守国殇仪节——臣闲暇时读过一些大夏律法,好像是这么规定的。”

    “呵呵!”完颜绰用冷笑遮掩语塞,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好像也是你们南人说的:论心不论行,国家有没有报丧,难道你就可以——”人是他们俩合谋杀的,这会子说论心不论行,真是自己打脸!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完颜绰硬着头皮,面对着王药挑着眉梢,玩味的浅笑,蛮不讲理地说:“难道你倒有心情在这里偎红倚翠,与这些下三滥的弹琴填词?你玩得还真乐呵啊!”

    王药不料她听到了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愣怔了片刻,低头道:“那么,臣服罪。请皇后惩处。不过,臣是用新词来换得美酒,不敢当什么‘偎红倚翠’——人家靠着几首简陋词曲吃饭呢,臣不过是个卖文的书生,能偎啥?能倚啥?”

    他对面一个小姑娘大约听懂了一点意思,抬起被泪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红粉面,战战兢兢说:“王大人作诗填词,一挥而就,韵致又极好,客人特别喜欢听奴唱,所以奴专门购得南边的好酒,以飨王大人。其他事,绝不敢有的。”

    王药风流之名,在晋国就传遍南北,不然,当年先帝萧延祀也不会特特用她来使美人计。完颜绰不知该恨他这毛病还是谢他这能耐,只是突然有些词穷,打又无从打,骂又没词儿骂,半天虎了脸说:“哟,花丛留名的大才子,有七步成诗的能耐,现成的纸笔,写给我看看是不是浪得虚名!”

    王药抬头看了看完颜绰,竟然颔首同意了。

    内侍送来纸笔,完颜绰一把掷到王药面前:“跪着写。”

    王药像对一个不讲理的小女孩似的,无奈地笑一笑,拣起尘土里的笔,用手指顺了顺笔毛,蘸了墨,抬头问:“调寄《解佩令》可好?”

    “《解佩令》是什么词牌?”

    王药解释道:“用的是郑交甫遇汉皋神女,解佩相赠的事。”

    完颜绰一听,心里略略回温,仍是板着一张脸,慢慢点了点头。她看着王药抚平了纸,嘴里念念有词一般,好一会儿才小心落墨。从反方向看,一时辨不清他写的是什么,但觉得字如其人,铁画银钩,笔笔瘦劲精到,竖画的字脊,和王药的背一样收得紧紧,而撇捺又格外舒展壮阔。笔意相连,毫无顿滞,真真是一笔好字。

    她只顾着欣赏字画意境,心里含着微笑想:“要是他能够把《解佩令》做得切题,肯说些软话哄哄我,肯向我诉诉柔情蜜意,那么,就算知道他不过一个薄幸厚皮、口里淌蜜的文人,也还可以饶了他这一遭。”

    但王药很快吹了吹了纸,双手呈递过眉:“请皇后赏阅。”

    完颜绰带着一点少女般的羞意,接过他填的词: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钧命填词,却总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言归来,不言归去,

    倚新声、玉田差尽。

    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

    料封侯、白头无分!”(1)

    他的意思扑面而来,完颜绰一时手颤,诧异地望了王药一眼,浑然不觉手中的墨书轰然掉落地上。

    王药接住那张轻飘飘的纸,脸色变得凝重,但仍是抬头对完颜绰笑了一笑。然后朝面对那个已经吓得眼泪汪汪的歌姬道:“小红,莫怕,你弹琵琶,把这首词唱出来给皇后听,她就会饶了你。”

    那个歌姬怯怯地瞥了完颜绰一眼,见她稍稍点头,才膝行过去拿了笺纸,又自有舫中龟奴送来琵琶,她调了调弦,又仔细看了看这首《解佩令》,然后开腔唱了起来。

    《解佩令》用的是仄韵,在诗词中都不多见,明明源自于神女与凡人的一段奇缘,但听起来格外落拓悲怆,配合着王药的词,完颜绰清楚地看见王药微笑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一曲毕,他深深俯首在地:“请皇后赐罚。”

    完颜绰心里酸得也想哭,王药“十年磨剑,五陵结客”,然而如今家不家、国不国,自感“白头无分”;她自己呢,看起来站在权势的顶峰,其实孤苦落寞,权衡无力。他们同病相怜,同命相连,归去归来都无所依傍,只剩两颗冰冷的心在腔子里搏动,想要尽力攫取一点温暖。

    她终于对那个叫小红的歌姬说:“唱得很好。”施罚的事似乎也忘了,倒是犹豫了一会儿,从手上撸下一只金累丝的镯子:“赏你的。”

    小红受宠若惊,瞟了王药一眼才伸手去接。完颜绰登时大怒道:“你再敢和他眉来眼去的,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然后冷笑道:“你就可以瞎着戴我的镯子了!”

    她横眉扫过四周,冷冷道:“这里的人名字一一给我记下来,今日的事,我以后若在哪里听到了,就全部割了舌头,剜了眼睛,也就天下太平了。”

    她又对王药道:“你先说要用诗词换什么酒来着?把换到的酒带上,朝中事务那么多,处理完了再喝不迟。”

    王药无奈地稽首道:“是!”

    他听着完颜绰的命令,跟着翟车回到了皇宫。宣德殿已经撤掉了所有精致的摆设,梁柱上挂满了白绸,宫人们上上下下,准备着皇帝停丧的箦床,叮叮当当的声音闹腾得紧。完颜绰一路就蹙着眉,此刻更是眉间挤出痕迹来,先要过出入宫禁、南北两院的人员名单细细琢磨了一番,又到里头检视了所有调兵的虎符、下旨的印玺,一切无误了,她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些许。

    她一下倒在侧殿的御榻上,唤小宦官把熏笼拿近,多点香饼子,又翘起脚,等宫女过来要给她脱靴时,她却横眉道:“你瞎献什么殷勤?叫他来伺候!”

    小宫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王药正垂首站在侧殿的门边。她道是这主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了,便上前戳了戳王药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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