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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恨新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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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的模样,大叫:“噢,不!”我还是嘻嘻地笑。旧恨想起了什么,一把掀开窗户,劈开腿坐在窗台上看看天,说:“哎呀,忘了,本来想跟你一起看meteor的。光顾着给你写作业,错过了。”我在单词记忆库里搜索了半天,才想起来meteor是流星的意思。那是2001年11月17日晚上,北美上空真的有流星划过天空,不信,你可以去查查天文的历史纪录。电台里一再广播:“大家要注意看哦!”可我们还是错过了。我说:“没关系,错过就错过了吧。”

招招我友(2)

旧恨忽然问一个深刻的问题:“谁是你的朋友? Chris吗?”我笑了:“怎么会?”旧恨也笑了:“我猜也不是。他老跟着你,我都没法儿跟你说话。”我说:“可不是吗?像个跟屁虫一样,粘死了。”我们两个像一对奸佞小人般不光彩地说别人坏话。其实Chris好端端的谁也没得罪,就是邋遢点罢了。旧恨说:“你是不是有时候喜欢利用别人对你的好?”我露出一点点的坏,得意地说:“那是他自愿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像我这样不善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他说:“那你现在是不是在利用我?”我对旧恨一片冰心在玉壶,就急了:“我利用你什么了?”他一下子歪在床上,好像受了伤害一样:“利用我给你做作业啊!”我笑着捶了他一拳。
“那谁是你的朋友?”我说:“辛蒂娅是我最好的朋友,好漂亮的女孩子,下回带你见见,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他说:“是你认为她是你的朋友,还是她认为你是她的朋友?”我说:“朋友就是朋友嘛,搞得那么复杂干吗?”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他有许多关于“朋友”的哲学,比如,“True friends always stab you in the front(真正的朋友总是杵在你的前面)”。他说:“我告诉你谁是我的朋友吧,高中是Josh,大学是Brownie。真好,生命里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告诉我他的朋友很大度,我告诉他我的朋友也对我很信任。我说:“刘二梅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住在一起,对我很照顾呢。” 旧恨问:“她也像你一样吗?”我说:“她比我大好几岁,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学习好,是读工程学的博士生。”
我想起了高中时代的朋友,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和我一般高,一般瘦,不喜欢说话,喜欢张爱玲。我们天天手挽手粘在一起。一天,我做值日,她也不去上操了。课间查人,黑名单上有她。这是件极其严肃的事件,出操人数不全就要扣分,班级就拿不到流动红旗。老师当着全班凶巴巴地问她:“为什么不去上操? ”她怯怯地说:“因为绰丢儿做值日。”老师说:“绰丢儿做值日跟你上不上操有什么关系?”我却非常感动,好像如果我们不拉着手,她就不知道怎样挤在人流中走路,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可现在呢? 隔得天远地远,各干各的,几乎没什么联系了,让我觉得无论多么巩固的友谊最终都没有意义。还有辛蒂娅,自从那次吵得不可开交后,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是不是我们的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竟有点想她了。于是我说:“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没有一个朋友,只有自己。”旧恨说:“你不需要有朋友,单单你自己站着就是一个很酷的人。”我说:“我真的就只一个人吗?”他说:“你又多了一个朋友。我现在喜欢你。以后会更喜欢你,让我们多攒些记忆,看看怎样发展下去。”我差点晕倒,难道我们是在约会吗?
正躺在床上对着脸儿说话,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如“奔牛节”的热闹场面,以Jake为首的一群男生凶猛地冲进来。Jake喝醉了,大笑着,进门一头就扎在绿色的床上打了个滚儿。旧恨以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得到证实:I don’t go for parties; parties e to me。 我连忙起身坐直了,好在我们都衣冠整齐,旧恨像个大哥哥一样扶起倒在床上的Jake,说:“兄弟,这是我们的床。”
旧恨和大家聊,我被晾在一边,却笑嘻嘻地并不觉得尴尬。来的人都是刚从地下室上来的,生猛得很,一个个刚喝完酒,醉醺醺的,好像是来给我们闹洞房的。
旧恨携着我的手站在人群中,那神情是:“绰丢儿是我的人,自今以后,你们谁也不许过来。”我左顾右盼,甚是得意。旧恨是风,我便倚着他,倚风作邪地笑。记得小时候撒起野来; 奶奶总爱说:“丢丢疯掉了,倚风作邪,倚风作邪。”她有湖北口音,我又听不懂这句话,就听成“野风做鞋,野风做鞋”。我跟奶奶狡辩:“野风怎么做鞋啊?”现在忽然意识到,野丫头撒起疯来果然可以做鞋。

招招我友(3)

一屋子男生嘻嘻哈哈地聊着,他们多少都有点认识我,旧恨显然不愿让我和这帮醉男生混在一起太久,便送我回我的新家。我并没有邀请他进来坐坐,他便驱车回府了。我们都是好孩子。

新仇的出场(1)

“中国房”的楼板薄,楼上的人走路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那人从东踱到西,从西踱到东,根据脚步声他走的应当是一条环形的线。楼上的人在自己屋里从我的床头走到我床尾,又从床尾走到床头。那声音好像在空盒子上锤钉子,锤呀锤,锤呀锤。我闭上眼睛将今天和旧恨在一起的情形过电影,任楼上的人锤楼板,床垫子很硬,我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宿,像个睡在木板上的豌豆公主。
第二天早晨苍蝇嗡鸣,扰人清梦。正如《毛诗?齐风》所咏:“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于今朝验之矣。苍蝇趴在淡粉色的天花板上,我每天忙里忙外紧着把我屋里打扮得香喷喷的,哪里来的苍蝇呢?生气地数了数,十二只呢。先不管它们,昨晚硬硬的垫子害得我腰酸背疼。我赶着把旧垫子撤下来,新垫子换上去,除旧迎新,工程浩大。早上,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了其他屋子里的人,都趿拉趿拉地走出来洗脸漱口了。换好了垫子,抬头看那十几只苍蝇还伫立在天花板上。美国的苍蝇都被惯坏了,仗着从来没人打它,就连这样大的动静,都不营营嗡嗡乱飞,傻子一样憋足了劲儿,老老实实一动不动。我想苍蝇和人一样,没有动力,就懒得动。我可不想打死它们,倒不是我菩萨心肠,苍蝇黑黑绿绿的尸体真会吓煞我。于是把窗户拉开一点缝,手里拿本儿薄书,站在新床垫子上,扑哒扑哒地拍天花板,一心一意轰它们从窗户缝里飞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楼上的男生站在我门外,他那么仰着头看我,我才意识到穿着睡衣在床上跳上跳下轰苍蝇也许像那薛宝钗扑蝴蝶;新床垫子果然很软,弹性也好,我站都站不稳。那男生说:“你干什么呢?”我说:“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苍蝇,要轰它们出去。”我指指墙角上的一个洞,电话线从那洞里穿进来,说:“肯定是这个洞里钻出来的。”那男生背着手走进屋里看了看,说:“是的,都是从洞里钻出来的。”我不理他,接着跳在“蹦蹦床”上轰。不用自报家门,我想,他就是刘二梅说的新仇了,倒也周周正正,是个正经人。他虽然是读计算机的博士生,却不属于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那种;毛毛糙糙,有些朝气和热情。
传说中的新仇站在我门口一句话不说时,有点像昆曲《牡丹亭》中小生柳梦梅的扮相,好似摇着一把折扇,清新俊雅。于是,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那小生站在地上看着那洞说:“你要小心,弄不好我给你屋安个监控器。”他的唱腔宽亮均衡,目光却是噼里啪啦的,反剪双手在我屋里一边转一边勘察地形。我高高站在床上,恰也似凤冠霞帔,房顶墙角看了一遍,说:“真丢人!你给我安监控器干吗?”苍蝇在阳光中飞舞,通体金色,真的变成蝴蝶了。这个叫做新仇的小生说:“监视你啊。”我将眉目掩去,正不知如何作答,他飞快逃去,回头冲我笑,没留心一头撞在我的门上,捂着头说:“哎哟,磕死我了。磕笨了,毕不了业全怪你!”然后就消失在楼梯拐角。被我轰出去的苍蝇在窗外嗡嗡扑着玻璃,发出欣喜的轻响。
楼上那新仇总想找借口进我的屋子。他经常在我的门外徘徊,犹豫地敲门:“你有没有电源插座呀?”“要不要喝汤?”“看不看碟?”“有你的信,要不要呀?”几封信从门缝里插进来。我总是反锁着门,在屋里穿着很随便很舒服的衣服,破衣烂衫,邋里邋遢;他一敲门,我总是惊慌失措地换衣服,颠倒衣裳,颠之倒之,拖长声音叫他等一下。新仇只好望门兴叹。这道门为我的闺房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来来往往之际,新仇总要一边装君子,一边找借口,想方设法偷窥,对我屋里的风吹草动充满好奇。
门的拉手是圆圆的,杯子口那么大,细细的脖子。我在门把儿上挂了一个的牌子。就像太虚幻景、宝灵殿里的风月镜可以正反两面照一样,这块儿牌子也可以正反两面读。正面是黑底白字:“我听各种各样的音乐:现代、重金属、乡村、黑人说唱、黑炮和宗教音乐。可是只有一种音量:高声喧吵。正在摇滚。请进。”

新仇的出场(2)

新仇指着这个牌子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写着请进,却整天把门锁得紧紧的,到底让不让人家进去?”绰丢儿连忙说:“因为酷呀。”
第二天,牌子就被我反过来,亮出白底黑字的一面:“明天要交的作业已是最后期限:极端紧迫,严重匮乏,窒息急促。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焦躁难耐。正在学习,请勿打扰。”
新仇看见了这块新牌子,留连忘返了一番,悻悻地走了。我们似乎老是在玩着大灰狼和小兔子的游戏。大灰狼在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小兔子回唱:“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这无疑增加了闺房的神秘程度和绰丢儿的魅力指数。
我在楼下做饭。一双运动鞋停留在铺苍绿色地毯的楼梯上,船一样。运动鞋停了一会儿,不见了;过一会儿,又停在楼梯上。然后;地下室低低的天花板露出蹑足的新仇:“绰丢儿做什么呢?”我说:“做饭。”新仇还站在楼梯上,两臂支着楼梯扶手,像撑双杠似的前后摆动,荡来荡去。又不好意思下来,又舍不得上去。新仇说:“看个女孩子在家做饭是种幸福。”我自己怎么没觉得是幸福?他又说:“你瞧你都瘦得看不见了,哎,我最近在研究当原子处于多原子压缩态,腔在初始处于真空态时所产生的辐射的高阶压缩特性及其随时间的演化……”我皱皱眉头:“一点也听不懂。”新仇接着解释:“原子压缩态是由一对二能级原子构成的多原子压缩态中集体偶极矩的高阶涨落及其高阶压缩……”我打断他:“你说什么呢?”新仇说:“我是在说你呀……像压缩态原子。” 新仇还说我头发太长,扮鬼吓他。他走下楼梯,剥了好几颗花生一样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贞子,这是榛子,你吃。”
从此,那小生每天必下楼来,一天三四趟。有时他晚上出去也敲我的门:“我上学校去啦!做作业去。”我隔着门说:“去吧。”回来了又报告:“我回来啦!”我说:“噢。”有时就趁我在厨房里做饭,立在厅里跟我说闲话。新仇常关切地问:“你屋里还有苍蝇吗?” 我说:“有,不过现在已经磨练得可以与苍蝇和平共处了。”
我忽然想起了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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