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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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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歌一惊,忙道:“我马上护送王妃回帐!”

我一摆手,疾走几步已瞧见操练场的兵马有条不紊地列队而出,而其间玄铁盔甲附体,赭红色披风加身,□一皮毛色胜雪的神驹的伟岸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夫君拓跋朔。只见他纵马掠到列队之前,一排盾牌手形如半月在他座下神驹前站定,他仰首望着大营外山道上突然掀起的一阵疾风,铮铮马蹄声如嘈,扬起阵阵雪舞。

我心下大惊,“漠歌,可是犬戎来袭?!”

漠歌亦仔细观望了番,略略踯躅道:“似乎、似乎不是犬戎。”

说话间,拓跋朔已挽起沉弓,拉如满月,箭头凝如冷电,稳稳瞄向了那漫天雪舞。心脏狂跳起来,只觉步履虚浮不稳,漠歌忙上前扶住了我,再抬头时那一枝铁箭已挟着凛冽的风势闪电般破空而出,只眨眼间便没入雪雾,跟着嗤得一声钝响伴随着尖利的一声呼喊,那领头的马蓦地扬起前蹄嘶喊起来,跟着便见马上之人翻落了下去。

来势汹汹的大片人马忽然停住了,混乱起来,嘈嘈声不绝于耳。

“擒贼先擒王。”我眼见他一击得胜,心下亦欢喜不已。只见那乌墨墨一片军马嘎然而止,为首的几个人更是纷纷下马,团团围绕在那中间之人身边。

我不顾漠歌的阻拦向操练场跑去。那壁厢来人的行头已经瞧得清楚了,却不是犬戎铁骑一贯的黑衣战袍。我正纳闷,却听得耳边漠歌惊道:“高、高句丽!”

第二十六章 琼窗春断双蛾皴(下)

我大惊,只见那壁厢一名士兵竟连声叫喊了几句,而后独自一人向军营跑来。拓跋朔自列队中纵马而出,那士兵近前行了一礼,大声讲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言语,却见拓跋朔一挥手,他身侧一队骑兵便纵马向场外跑去。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队骑兵回来了,连带着还带回一个红袍人,由于相隔甚远我瞧不分明,只依稀见那红袍人身量颇为娇小,肩胛上一支乌沉沉的箭矢,人已软瘫着,似乎晕厥了。拓跋朔挥手示意将那红袍人带走,而那红袍人的人马则在场外自行扎营。

一场战祸,似乎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我心下诧异,眼见得原已列队布阵的士兵已有条不紊的各自散开,自行操练开了,拓跋朔也下了马转身欲走,忙跻身进去,清唤了声:“王爷!”

他猛回头,眼见我居然跑进操练场,面色大变,疾步走到我身前拉住我道:“宓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漠歌忙退到一侧。我伸手攀上他的手臂,生铁的护腕登时沁地我手心一阵冷凉。我念及刚才的事,我忍不住好奇道:“那些人,是高句丽的军队?”

他点头,一脸云淡风轻,我想起方才那中箭之人,心下更觉狐疑,“王爷射伤了他们的主帅,为何他们竟还如此乖觉,难道是前来投诚?”

他蹙眉道:“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宓儿,你先回去,我稍后再去看你。”他说着扭头冲着漠歌,“先送王妃回去。”

“是。”漠歌应道。我不便逆了他的意思,只得先行回了大帐。不过半柱香时间他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脸阴霾之色。我见他不快,忙小心道:“王爷何事烦恼?”

他蹙眉道:“如今我大漠与犬戎交战已是众所周之,当此草木皆兵之际,这公主居然带兵进入我骁骑营辖地,实在是自找死路!”

我一怔,怪道当时觉得那红袍人身量娇小,总觉不似男子,却原来竟是那高句丽的公主。“王爷所伤之人,是那个高句丽的公主!”

他点头,我心下惶急,“那公主的伤,可还能救?”

他一脸不耐道:“军医正在救治,却不知情形如何。”说着便在软凳上坐下,伸手于我,“宓儿,过来。”

我顺从地将手放入他掌心,他只微微用力,我便顺势倚在了他怀中,轻阖眼帘低低道:“王爷,臣妾以为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医好这熙华公主,否则那高句丽若倒戈相帮犬戎,可不是要令王爷腹背受敌?”

他一手拈着我鬓边垂下的发丝,冷哼道:“区区高句丽,不过是倚仗着图们江天险,聊以自卫。征战天下靠的是果敢善战,如此龟缩之辈有何可惧?”

我见他不快,因伏在他心口软软道:“王爷的话自然是有道理,只是当此际多一事争如少一事,高句丽对王爷讨伐犬戎本就作首鼠之观,王爷若公然伤了那熙华公主又置之不理,岂不正合了犬戎之意?临兵作战,削己便是强敌。”

他沉吟不语,半晌道:“方才我那一箭,可是用了全力。”

我轻叹道:“王爷那一箭开山裂石,便是七尺男儿怕也消受不住,何况一个公主?只希望上苍保佑她平安无事。”我说着抬头望着他刚毅的侧脸,“不如让臣妾去军医帐中照顾她罢?”

他讶然望我,见我一脸坚决不似说笑,摇头道:“那怎地可以?你以我思贤王王妃之尊怎能行此奴仆之事?不行,我不答应。”

我莞尔一笑,“正是要以思贤王王妃之尊亲去照拂被王爷误伤的公主,才能杜绝高句丽的说辞呀。何况,”我眉尖微蹙,“那公主尚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若有清洗换药之需只怕多有不便。臣妾与她同为女子,不免存了一分怜惜之意,还请王爷成全。”

他微微沉吟,半晌方道:“好罢。”因捉起我纤细的手掌包在大而粗糙的掌心,“宓儿这算不算是物伤其类?”

他不过无心之语,然后我却心头微震,物伤其类?我与她怎能是同样的命运呢?我笑道:“臣妾自有王爷保护,哪里用得着忧虑这个?”

他亦颔首,唇畔含了一丝快意镇声道:“有本王在,谁也不能动宓儿一根头发。

我去到军医帐时,那熙华公主已经醒了。见我走了进来,她扭过脸,一双狭长而略微上扬的眸子冷冷地瞧着我。军医将一把弯刀就着炉火熏烤着,见我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参见王妃。”

我点头,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那熙华却蓦地瞪大双眼,斜眼觑我,“你——便是那楚朝的公主?”

我不由微怔,倒不是因为她居然会说南话,这一带数族杂居,她会说几句简单的南话原也并不稀奇,我怔忡的,是她眼角清楚的睥睨和语气中若隐若现的敌意。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浅浅笑道:“公主受惊了。今日我们王爷鲁莽误伤公主,实属无心,还请公主海涵,勿要怪罪才是。”

她不开口,只死死地盯着我瞧,犀利的眼神半点也不像个重伤之人,反倒如刀子般剜在我脸上。那老军医踯躅着凑到我身边,低声道:“王妃,公主不肯拔箭,非要见王爷不可,这……”

我尚未开口,便听她哼了声,挣扎着要撑起身子,“叫拓跋朔来见我!”

她语气很是疾厉,显然丝毫未将我放在眼里。我亦不由微微动气,然而顾念她是重伤之人,心绪必然不佳,我强自按捺不快,上前扶住她身子温言道:“王爷刻下忙于军中之事,稍后自当会来探视公主。”

“你走开!”她一把便甩开我手。我被她扯到伤处,登时疼得蹙眉轻哼,然而一垂首却见她因用力过大一下子磕在了榻侧,许是撞到了伤处,她闷哼一声便伏下身子不动了。

我一惊,顾不得自己肘上的伤势,忙招呼那老军医前来帮忙扶起她平躺下去。那生铁锻造的箭头深深地没在她肩胛里,鲜血早已氤红一片,很是刺目。军医执了烤得通红的弯刀近前来,见我一径蹙眉,因劝道:“王妃不如回避片刻。”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无妨。”说着便帮忙启开她的口唇,将军医取来的参片给她含了一片。只见他稍稍拉开衣襟,很是老练地用弯刀划开箭头旁的皮肉,她眉头一皱,沉闷地哼了声,但并未醒转。殷红的血液登时涌泉般汩汩流出。我只觉头晕不止,忙扭了脸去不敢再看。

约摸过了半展茶的功夫,那军医转身走到一边,取了块棉布将染上血渍的弯刀擦拭干净后挂在一边。我见他意态闲适,忍不住问道:“她的伤不要紧罢?”

他摇头道:“伤口虽深,但好在不曾伤及五脏,虽然失血过多需要调养,但并无生命之忧。王妃当可安心。”

我这才放了心,眼见他取来外用的金疮药,我伸手接过,笑道:“我来罢。”

替那熙华公主上完药,我这才回去了大帐,拓跋朔却不在帐中,想来应是练兵去了。我脑中反复思索今日发生之事,愈想愈觉奇怪,高句丽即便有意投诚,又怎会派遣一名公主带兵前来骁骑营?而且,拓跋朔明显并不知情,否则不会箭伤公主。那么,这位公主究竟所来为何?

我念及她清醒时对我明显的敌意,愈发觉得事有蹊跷。脑中纷乱,我怔怔坐定,拂袖间一不留神竟碰翻了桌子上的灯盏,我一惊,忙伸手去扶,掌下一封信笺蓦地映入眼帘。

高句丽的来信。

我执了起来,薄薄的一封信笺掂在我手中,仿佛千斤重。脑中忽然跃过昨夜拓跋朔不愿深谈的模样,心中愈发犹疑不定起来。正暗自踯躅,却听得帘外脚步声响,我一惊,忙将那信笺放好,一抬眼已见拓跋朔并一名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他见我立在案前,微微一怔,笑道:“宓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忙近前福了一福,“臣妾见公主已然无恙,怕王爷担忧,故而……”我抬眼望向那身材矮小的陌生男子,目中满是犹疑。

他伸手扶起我来,笑道:“这位是高句丽来使。”

那使节眼见拓跋朔对我如此另眼相看,已然猜到我的身份,极有眼力见地冲我笑道:“见过王妃。”

我含笑点头,眼见他二人似乎有话要说,于是转身退到屏风后去。依稀听见那使节殷殷说了几句,他咳了一声,二人断续说了些话,却是漠国的言语,我并不能完全听懂,然而断续听来的几句却已让我的心彻底掉进了谷底。

熙华公主,仰慕思贤王已久,高句丽与漠国——愿结秦晋之好。

第二十七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上)

我怔怔地坐着,连那使节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清楚,自然不知他何时已立在了我身前。“宓儿?”我听到他轻声唤我,微抬头,却见他挨着我坐了下来,伸手揽住我肩。“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阖着眼帘,只不开口,他不由微微讶异,语气也略重了起来。“宓儿?”

我一震,这才抬头望向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轩着,刚硬的脸颊如刀斧削成,飞扬而英气勃勃,朗目如星,冷浸浸地沁着威仪与凌厉,然而在望向我时却会不自禁浮上一抹温软的柔情。仿佛幼年时不经意采撷下的花朵在眼前凋零,碾尘,清楚的伤痕。心头渐渐酸楚起来,苏宓,你终究……还是看不通透罢?即便是有着猜疑,有着算计,在你心里,这个男人仍是重重地烙下了刻印,想到他眼中的温软终要分割给别的女子,你的心中,终究还是不甘而痛楚的罢?

他见我一味沉默,眉间渐渐蹙了起来,额上皱成清晰的一个川字。“宓儿,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到得口中却也只得轻轻一句,低语,如呢喃。“王爷,臣妾离府已近两日,臣妾挂念惇儿,今日便要回府了。”

他一怔,像是终于释怀了一般笑道:“原是为着要与我分离,所以不快么?”

虽明知他的意思,然而分离二字听入我耳中,仍是生硬地硌人心窝。我扭了脸去淡淡道:“王爷多多保重。”

他觑眼瞧我,“你再无别的话要与我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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