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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折梅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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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梁敬之连连摇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你我在这里让来让去又有何用?还是等回到汴城,看云儿自己怎样选择吧。”
“天翔兄,我说你怎么就不信……”
“好了好了,我这信还没看完呢,你那封不也没拆吗?赶快回你帐中看信去吧。”
“唉!”梁敬之长叹一声道:“总之见过含云之后,你就知道我句句肺腑了。”
纪天翔看着他掀帐而去,笑着摇摇头。梁敬之的确真心实意要成全他们,但云儿呢?她心中想的,始终是梁敬之,什么三年之约,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唉!长叹一声,他单手费力地将信签放回信皮内,突然发现里面还有东西,他拿出一看,只是一张纸,没有称谓也没有具名,上面是一首诗:
结发为知己,生死两不疑。
对弈在今夕,琴萧及良时。
征君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巳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奈何期。
卷帘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是云儿写给他的,还是写给梁敬之的?若是写给他的,为何将结发为“夫妻”改成了结发为“知己”?若是写给梁敬之的,为何不封在梁敬之的那封信里?他左思右想,脑中突然一闪,急急掏出信签再看,同样的字体,同样的笔顺,但用心研究,还是能看出细微的区别,诗和信签,根本就是两个人写的。拿出以往的信函来看,原来,那些信件跟这首诗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有最后一封信签跟写给梁敬之的信是同一人的笔迹。不用问了,写给梁敬之的必定是出自云儿亲笔,至于写给他的,是谁代笔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只顾念一个梁敬之,居然连给他回封信都不及,若不是他受了伤,想必这次的信她也懒得写吧?写诗的是个有心人,用“知己”换“夫妻”,“生死”换“恩爱”,“对奔”换“欢娱”,“琴萧”换“燕婉”,“征君”换“征夫”,“保康健”换“爱春华”,“珍重意”换“欢乐时”,字字句句都尽量贴近云儿的立场,只可惜了一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只怕这“长相思”该改成“莫相忆”吧。云儿啊云儿,我已甘当鹊桥为你和梁敬之联络通信,你却连慰劳的信都不肯写几句吗?你的心也未免太冷,太硬,太狠。
“结发为知己,生死两不愿,对弈在今夕,琴萧及良时。”他喃喃地叨念,抽出枕畔的玉萧,放在唇边,才发觉手臂疼痛难忍,根本无法吹萧。啊……他在心中狂吼,一把将玉萧摔至地上,玉萧断成两截,坠着如意结的半截滚到帐边,结穗被风吹得飘零不止,正如他此刻飘零的心情。往日的书信散落一地,那些关切那些问候那些担忧那些思念,假的,假的!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厢情愿。
他仰起头,压抑着眼眶中的湿意,喃喃地道:“一厢情愿啊!”

第七章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府中仆役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纪夫人见到儿子,抢先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含着泪道:“瞧把你瘦的,边关那苦寒之地,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来,快进来,娘已经让厨房炖了燕窝,给你好好补礼身子。”
“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方含云在旁边没有说话,但眼中关切之情不言而喻,纪天翔看到她略显憔悴的容颜,伤心寒心一下子都缓了,上前执起她的手道:“云儿,累你担忧了”
方含云温婉地一笑,道:“平安回来就好,先进去歇息吧,娘特地备了一桌酒菜给你接风洗尘。”说着双手搭住他的右臂。纪天翔微一皱眉,方含云急忙缩手,他给她递了个眼神,她会意,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
二人先回“云翔居”洗漱换衣,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欢呼声和笑声。转过院门,见纪天祤拍着手在前面跑,口中嚷着:“噢,噢,姐姐来追我,姐姐来追我啊。”
腊梅提着裙摆在后面跑,气喘吁吁地叫:“二少爷,你慢点儿,姐姐追不上。”
纪天翔疑惑地间。“这是怎么回事?天祤怎么会在这里?”
方含云笑着道:“说来话长了,二弟近来成了‘云翔居’的常客,一日不来,便要哭天抹泪的。”
“哦?”他不及细问,腊梅已经看到了他们,愣了一愣,手中的裙摆缓缓滑脱,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快步过来,垂头福了一礼,道:“姑爷好。”
“才数月不见,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了似的?”
腊梅依然垂着头道:“姑爷晒黑了,奴婢还真有点儿不敢认。”
“你这丫头,又在说笑,我又没有晒成炭头,怎么就不敢认。” 他转向纪天祤,温和地唤道:“天祤,来,到哥哥这里来,让哥哥看看你。”
纪天祤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满脸迷惑,不停地拿眼瞧腊梅。
腊梅柔声道:“二少爷乖,叫哥哥。”
天祤蹭到腊梅身后,扯住她的衣襟,从她肩膀上探出脑袋看着纪天翔,怯怯地叫了南:“哥哥。”
“天祤!”纪天翔瞪大眼睛,抓住方含云的手惊喜地道:“他刚才叫的是哥哥?我没听错吧?天祤会叫哥哥了。”
方含云道:“没听错,这都是腊梅的功劳,先进去,我细细地跟你说。”
玖哥和腊梅两个忙着端茶倒水帮纪天翔洗脸换衣服,纪天翔听着方含云的描述,惊讶地看着天祤围着腊梅转来转去,感叹着道:“这可真神了。腊梅,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收服我这痴呆的弟弟?”
腊梅笑了笑,“奴婢自己还纳闷呢!”
“怪不得娘要换你过去照顾天栩,你仿佛就是老天赐来拯救他的。”
腊梅一震,手巾掉进脸盆里,颤抖着声音道:“奴婢哪儿都不去,奴婢只想服侍我家小姐。”
“瞧你吓得,我随口说说罢了,若是换走了你,云儿还不得跟我拼命?但话说回来,云儿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腊梅急忙将手伸进水盆,胡乱绞着手巾道:“姑爷刚回来就拿奴婢逗趣。”
方含云给他整整束腰的衣带,问道:“手臂的伤怎样了?”
“还好,已经不大痛了,就是使不上力,伤了一条筋脉,还要养上两三个月。”
“哦。”方含云迟疑了一下,“那……表……”
“咳咳!”腊梅干咳一声。
方含云的话锋硬生生地转开:“表面上别让爹娘看出来,免得二老担心。”
纪天翔看看腊梅,又着看她,心知肚明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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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家宴,自然热闹非凡,大儿子立功封赏,小儿子的痴呆症有所好转,纪夫人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宴散回房,纪天翔有些微醉,一路高声吟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青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何事偏向别时国。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玖哥扶着他道:“大少爷,您醉了。”
“呵呵,”纪天翔笑着道:“我没醉,云儿,你说我醉了吗?我可曾唱错一句?”
方含云道:“错倒是没错,就是走路一直晃,快让玖哥服侍你睡了吧,他还要回家呢。”
纪天翔挥挥手道:“玖哥,你先回吧,今夜我兴致好,要跟云儿对弈一宿。”
方含云道:“算了,你刚回来要多休息,明天我再陪你下棋如何?”
“明天不行,就今晚,你看,今晚月色多美,今日是十五吧?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好好好,今晚陪你对奔,”方含云无奈,“玖哥,你先回吧,这里有小桃和腊梅呢。”
玖哥道:“大少爷,那我先回了。”
“回吧回吧,”纪天翔连连挥手,“别让你媳妇等急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里共婵娟。”
汴城的夏夜夜凉舒适,腊梅挑了灯笼,取了棋盘,就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纪天翔手执黑子,却迟迟不落。
方含云道:“怎么不下?就说你醉了嘛,还非要下棋,得,还是睡了吧。”
纪天翔手中棋子落下,突然吟了一句:“对弈在今夕,琴萧及良时。”
方含云跟着落了一子,笑着道:“这又是哪里的诗句?我怎么没听过?”腊梅在旁边却是微微一颤。
纪天翔猛然抬眼看向方含云,醉意朦胧的眼神异常犀利,问道:“你没听过?”
方含云疑惑地道:“是没听过,怎么了?”
他直直地望着她,喃喃地念道:“结发为知己,生死两不疑。对弈在今夕,琴萧及良时。征君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巳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奈何期。卷帘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咦?谁改的诗句?改得倒妙,结发为知己,结发为知己。” 她手中捏着棋子边把玩边思索着道:“天翔,我觉着这修改后的诗形容你我倒很贴切。”
纪天翔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却越见凄苦,心中默默地道:果然。
方含云被他看得心慌,小心地问:“天翔,你怎么了?”
他别开视线,苦笑着道:“是很贴切。云儿,这局我输了。”
“才落了一子怎么就输了?天翔,你没事吧?”
他拈起那两颗棋子道:“未曾开局,我就输了。”顿了顿突然又遭:“云儿,梁敬之现在入住李将军府,已经将老母接到身边,明日我去将军府上拜访,顺便带他回来,申时你在梅花林中等吧。”
方含云惊得起身,唤道:“天翔。”
他背对着她仰望明月,叹口气道:“我们的三年之约提前结束,我放你走。”
“天翔,”方含云在背后搭住他的肩头,哽咽着道,“我……对不起你。”
他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轻声地道:“你不要哭,也不要愧疚,更不要不舍,不然,我会改变主意的。”
方含云讪讪地放开手,含着泪道:“好,我不哭。天翔,今生我辜负了你,但求来世……”
他猛然喝道:“别跟我约定来世。”
她一抖,讷讷地道:“对,这一世你受的折磨已经够多的了,希望下一世你我再不要纠缠。可是,我走了,你的心痛症怎么办?”
“心痛症?” 他轻笑一声,“你问问腊梅就知道,我的心痛症已经好了,上次发病是骗你的。”
“什么?”方含云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腊梅。
腊梅低下头,不敢看她,也不忍看他。
方含云又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你,你怎么可以……”
“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我提前放你走。梁敬之是个可造之才,把你交给他,我放心。我的意思我在军营时已经跟他表示过了,至于他如何决定,要看你们明天见面时的情形了。总之等你们见过面,咱们再仔细规划你离开的步骤。好了,我想说的就这么多,腊梅,扶你家小姐回房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含云盯着他笔直的脊背,哽咽一声,甩头而去。腊梅上前一步,想了想,随转身随小姐而去。
身后的脚步声没了,纪天翔身子猛地一晃,单膝跪倒在地,左手紧紧按住胸口,满头的冷汗。他咬紧牙关,勉强支起身形,踉跄着走到石桌边坐下,大日大口地喘气。心痛症,心痛症,前世今生皆是痛,他放她走了,命定的姻缘断了,他欠的情债还完了吗?剩下的日子,该是一生孤苦遁入空门,还是被这心病症生生折磨至死?他无力地想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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