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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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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十分醒目地写着“漏划地主嫌疑”几个字,牛保国家门口所钉的木牌子上也相应分明地写着“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字样。整天,“急贫下中农之所急,干贫下中农之所需”的歌,唱得悦耳动听,十分嘹亮。
  牛保国自从因为赵广锁的案子,被红卫兵揪到西岳庙里,对其进行了一次毫不留情的无产阶级专政,坐老虎凳把腿股骨给生生坐骨折了以后,侥幸得以死里逃生,捡一条命回来。他的胖老婆张妍费尽周折,把他设法弄到西安红十字会医院,治疗了好长时间。幸亏这家医院的医术高超,医德高尚,只是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没太过问其腿骨折的原因和政治背景,就给他认认真真地进行了手术治疗,加之有张妍手把手的精心护理,牛保国腿上的伤才得以奇迹般地日渐好起来。虽然说伤筋动骨这一类病治愈慢,但他现在也已经基本上能够拄着拐杖来回走路了,生活自理看来是没问题的。
  牛保国自回到家后,时不时禁不住地就想起了他在西岳庙里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那些日子,并且迟早一想起来,不由得就毛骨悚然,两股战战,暗自庆幸自己总算好歹熬过了这一劫,捡条命回来。他这一段时间十分注意加强身体锻炼,坚忍不拔地在与残疾作着顽强不屈的斗争,下定决心要在不长的时间内尽快扔掉那根拐杖。
  社会上这一段时间的舆论导向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暗暗地有了些变化,虽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还是喊得震天价响,但是“抓革命”后面不得不紧跟着加上了一句“促生产”,再也不是原来那大言不惭的“停产闹革命”了。这年头儿,庙东村的一个劳动日分一角九分钱,仅能买一盒极普通不过的“宝成”牌纸烟的客观现实不得不叫生产大队革委会乃至人民公社、县上,各级政府部门重视起发展生产来。阶级斗争旷日持久,实质上已经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不可避免的就已经有些雷声大、雨点儿小起来;民以食为天,理论上讲得再天花乱坠,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再紧再紧,革命战歌唱得再悦耳嘹亮、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嘴里没下去的东西总不行呗。于是牛保国的日子就再没有受到哪一支造反派太大的,乃至抉择生死的冲击,这倒使他有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得以将息身体。
  话说华阴县西邻的华县,文化大革命后期遵照党中央的指示,在以“三结合”的方式进行组建新的政府领导班子,造反派们打算把一个在革命群众中声望颇高,华县初解放时由第一任县长王平藩从华阴带来到华县工作,文化革命前在华县就当组织部部长的那个老干部陈怀德结合成华县县长,然而谁知道对他的历史一政审,问题却出来了,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疑点——他最早的档案材料上所写的入党介绍人竟然是华阴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国民党党员,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牛保国。造反派们这一下子炸锅了,再也忍无可忍:牛保国明明是个人尽皆知的国民党党员、国民党区党部书记,他怎么能会是陈怀德加入共产党的入党介绍人呢?这事骗鬼鬼都不信,别说是骗人了。陈怀德无疑是一个混进我党,并且多年来一直隐藏得很深很深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陈怀德却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这一罪恶历史,拒不向党组织坦白交代,其后在历次的档案材料上,入党介绍人一会儿要么写的是张三,一会儿要么又写的是李四,一个时期与一个时期不一样,实属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华县那些立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造反派就为这事可没少花精力,立即把陈怀德揪了出来,作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专政的重点对象,让他戴高帽子游街,对他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修理”、“圆圈”,把能想得出来的、能用得上的革命办法都给他用上了,差点儿把他没给整死。整得陈怀德一天怯眼害怕的,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以躲避这一场灾难。在这场触及灵魂深处的大革命中,他千方百计地隐瞒事实真相,极尽一切能事和牛保国摆脱干系,想蒙混过关,但谁知道他越遮遮掩掩,就越把这事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乃至破绽百出,难以让人置信。然而他越是说不清楚,造反派就越逼迫他交代历史问题,以致后来把他都逼得有点儿神经错乱了,审问时只是顺着造反派的话茬往下说。造反派说他的入党介绍人是谁,他就说是谁;只要造反派一反口说不是的,他也就说不是的。整得造反派们实在哭笑不得,拿他没有办法。而他,只要造反派往地方上一叫,就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像筛糠似的地直打哆嗦,不等专案组的人问他,他马上就会一叠声地不住说:“我有罪,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死了活该,不给棺材,就地掩埋。我老实交代,我说,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我一定争取宽大处理。您饶了我吧!我求求您,好我的爷哩,饶了我吧……我实在说不清楚当时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在说不清楚……”革命委员会专案组的人员由于对他的罪证落不实,定不了案,也就不敢把他往死的整。
  后来,大概是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在文化革命中又发布了个什么文件,要求地方各级革委会落实在文化革命运动中清理阶级队伍时所清理出来的各类人和事,给被清理的对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华县革命委员会这才又把陈怀德的事情当作了一回事,积极而认真地展开了进一步的内查外调工作。偏巧省上这时也有了明确指示,要求二华调查解放前这一带地下党组织活动的具体情况。
  突然有一天,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向了孟至塬公社,继而开进了庙东村生产大队,停在庙东村的村口。有小吉普车开到了庙东村,这在庙东村当时可是一件少有的排场事,一下子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只见车上跳下来了三个胳肢窝里夹着黑色文件夹的干部模样的人,他们一下车就在村口向人打听牛保国家住在哪里,随后就径直匆匆地走进了牛保国家。当时正赶上庙东村的人吃中午饭,把饭碗从家端出来,到巷道里吃饭的人可不少,大家都疑惑不解地望着这些人走进牛保国家的背影儿,心里像打鼓一样,不由得一个劲儿地胡乱猜测起来:“牛保国这回又犯什么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牛德草这会儿碰巧也从他家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个情景,禁不住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更是跳个不停。他也揣摩起这几个不速之客突然来找牛保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反正直观地感觉到这样的人能来找牛保国,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会是小事;不然,为什么会一次就来了这么多人,并且还都是些从来没见过面的——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满有气质,来坐的那辆车居然也还是军用吉普车——这些人肯定都不是些一般的人,说不定还是有来头的大干部呢。牛德草对此眼里看着,心里想着,好不平静。因为,在他心里后来与牛保国总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宿怨。他恨牛保国,而且恨得要死,盼不得有谁能替他把牛保国给活活弄死,让他长长地出上一口恶气,但他又非常担心牛保国的事会株连到他家,因为现在血统论的思想特别盛行,他父亲毕竟和牛保国是亲弟兄,他是牛保国的亲侄子。他因家庭是漏划地主嫌疑,就已经吃够苦头了,万一牛保国的事情再株连到他,那么他就倒八辈子霉,晦气头顶了,说不定没来由又会遭什么殃。要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焦头烂额的,在这人整人、人斗人的日子里,他在人前整天被弄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有关年轻人的好事,他是连边儿都沾不上的。如今像他这样的人早就都被人家打入了另册,难道还能禁得起雪上再给加霜?“前辈的冤孽债,当今社会要后辈们加倍偿还,前辈人给他的后辈什么也没留下,却把他们的后辈一个个都影响得灰溜溜的,一天跟龟孙子一样。要是牛保国的事再影响到自己,那么自己就又倒血霉了,这辈子真的就不仅被打入到了十八层地狱,而且还果真再被踩上了一只脚,永世都别想翻得了身了。——哎哟我的天哪,千万可不敢那样啊!”牛德草不由得浑身直冒冷汗,心里暗暗不停地在祈祷着,一片狐疑,只好孤零零一个人胆战心惊地提前默默向农田基建工地上走去。
  牛保国一看,自己家里突然来了这么些个不知底细的人,一时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哪路神仙,究竟都是来寻他什么事的,心里十分惶恐,惴惴不安。不过人家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回避呢?躲吧?可是你躲过了初一,难道也还能躲过去十五吗?更何况跑了和尚是跑不了庙的。现在全国一盘棋,四海红旗飘,你又能到哪里去藏呢?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既然来了,那就坦然面对吧。牛保国一咬牙,一横心,硬着头皮就豁出去了。他笑容满面地一边热情接待这些来人,一边细心察言观色,以便能够看出一些迹象,见风使舵,顺水推舟。
  这时候只见他拄着拐杖连忙站起身来,七分真三分假地故意装作行动不便、走路艰难的样子,招呼他们,叫他那胖老婆张妍快给这些人倒茶,取烟,找火柴。紧接着他就拿着张妍取来的那一角九分钱一盒的“宝成”牌香烟,十分殷勤地给这些人一一往手里递。来的这几个人很客气地说自己不会吸烟,不管是谦让还是真不会吸,反正推过来让过去,最终还都是没有接他的那烟,这就把个牛保国弄得心里更发毛了。“不抽烟那么你们喝茶,喝茶……你看你们这些人大老远地跑了这一路了,到我们这儿来也是挺辛苦的。”牛保国把他老婆张妍倒来的那一杯杯茶水又忙着给这些人一个一个往手里递。“你那腿是怎么了?”来人中有一个见状疑惑不解地问牛保国。牛保国闻言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不会温良恭俭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受点儿冲击,洗礼,算不了什么,应该的,应该的……现在好多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会痊愈。我这个人嘛,你别看,那是个贱物,还得要革命力量不定期地时常给冲击冲击,磨练磨练。只有时常这样着呢,头脑倒还能清晰许多的。只要无产阶级专政得以巩固了,个人的事再大,说到底,也是小事。嘿,嘿嘿……”牛保国干笑了几声。他对来人的问话回答得很是含糊其辞,让人根本就听不出来他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有什么丝毫的怨气。
  “牛保国,大家也都是忙人,时间要紧,我们也就不兜圈子了,咱实话直说吧。”来人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态度颇为认真地说,“我们几个人今天来找你呢,是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想向你调查了解一下,希望你能够积极地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地作以回答。”牛保国竖着耳朵,专心无比地听着来人一字一板说着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紧缩了起来,甚至连脖颈子后边都开始冒凉气了,心想:“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得把我给黏进去了。”然而,他对这些人对他所说的这些话的真实用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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