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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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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国的儿子牛连学于是在立新(庙东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所召开的革命群众大会上毅然声明,他和地主兼历史反革命分子的牛保国断绝父子关系——为九类人子女作出了表率。不管牛连学心里真正是怎样想的,但既然已经宣布与反动的家庭划清了界限,与罪孽深重的父亲断绝了关系,那么就不能再与之有丝毫的来往了,以免有人说三道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以致弄巧成拙,所以牛保国被红联指揪到西岳庙里以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望过一回。这事在庙东村群众中间也引起了不小的负面反映,背地里人们议论颇多,有说东的,当然也有道西的,各执一辞,褒贬不一。
  由于夏天天气炎热,加之根本谈不上能有什么治疗条件,牛保国身上的多处创伤就都溃烂、化脓了,且散发着一股呛人的腥臭味儿,熏得人谁都不愿意到他跟前去。在西岳庙的这些日子,牛保国也算把人世上的活罪都受够了,造反派们给他把什么酷刑都用过,往肚子里灌辣椒水,差点儿没把他呛死,现在把肠胃都给烧烂了。他多次都产生了死的念头儿,想就此了结一生,但是怎么能够呢,人家造反派把他绑得死死的,看得贼严贼严,根本就没能有这样的机会。他要死不得死,想活又活不成,在这里一天简直是生不如死,比下地狱还下地狱。最后他实在熬不过造反派的那些种种花样翻新的非人折磨了,于是就在一次严刑逼供时,一咬牙,流着眼泪,恨下心来,拿起了造反派扔在他面前的笔,在造反派事前写好的审问笔录上签了字,随后就无望地闭上了眼睛。因为他认为,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用这种方式来求得在人世的解脱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得以早点儿离开这个苦不堪言的人间地狱,去到一个没有苦痛,没有争斗,大家都互相理解,相互关爱,和睦相处的极乐世界。
  牛保国一招认,造反派们立即抓住战机,巩固、扩大战果,把牛保国这一案件的材料整理齐全,上会讨论,予以定性判刑。因为牛保国解放前枪杀地下共产党员罪恶滔天,专案组成员一致通过判处死刑,并很快就上报到陕西省专案组,请求核准。可是谁能知道牛保国杀人案的材料报上去以后,造反派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着批文下来。为了能够迅速地以造反派的革命实际行动大力彰显无产阶级专政的无比威力,震慑那些时刻都在蠢蠢欲动,阴谋复辟变天的阶级敌人,红联指的这些革命闯将在这事上就等不及了,一个个都焦躁得乱嚷嚷起来:“这上头一天吃了饭倒底都是在弄啥里嘛,我看把咱们报上去的那东西都给撇到耳朵背后去了,就全没当回事。”“没见过干革命工作怎么能像这样的磨磨蹭蹭,你看就没有一点儿雷厉风行的劲头儿嘛。”要知道,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敢顶敢撞敢造反的角儿。“我们的伟大领袖,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说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难道他们能连这一点儿道理都不懂吗?怎么对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就一点儿也都不照办呢?”“可不是吗?‘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我们要大力发扬‘只争朝夕’的精神嘛。”他们这些人,其它长处有没有不知道,反正东拉西扯,生搬硬套地背诵毛主席语录,那可是一个比一个能行。
  “红联指”的造反派们成天价在一起哄哄着,嚷嚷着,终于有这么一天,等得他们着急得再也等不下去了。“照这样只管一个劲儿地等下去,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着上边的批文呢?那还不得把人的胡子都给等白了?等急死呀?把革命的大好时机都给等错过了!像这样,我们县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运动怎么能一浪高一浪地轰轰烈烈向前开展呢?我看,我们现在完全有必要采取一个惊世骇俗的非常规举措,革那些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的命,以引领华阴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于是在他们这些革命闯将的倡导下,一个文化革命的新生事物就有应运而生了:牛保国的案子“枪毙后待批”。红联指的无产阶级造反派们决计要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走出一条史无前例的新路子,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左派革命者,并且认为现在一切事情是越左越好,越左越能显示自己革命的坚定性、彻底性。
  “革命群众统一行动闹革命”的通知发下去了:“八月×日,在西岳庙召开全县革命群众的万人公判大会。”同时牛保国的家属张妍也接到了一张“红联指”造反派组织给她单独所下的通知,叫她做好准备,届时来指定地方拉牛保国的尸体。
  这一天,全县的万人公判大会果真准时在西岳庙里召开了。西岳庙的灏灵殿前又一次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森严无比。公判会开得很简短,军管组组长报告了这次大会召开的重大意义后,就由红联指总司令开始对牛保国进行宣判。这个会前后总共开了不到二十分钟,随着红联指总司令的一声惊心动魄的判决:“……现判处地主兼反革命分子牛保国死刑,验明正身,绑赴刑场,立即执行!”两个穿黄军装的红卫兵健步如飞地跑了上去,把站在台子前面的牛保国脖子上所挂的大白牌子立马就翻了过来。翻过来的牌子,上面所写的内容与判词基本一致,只是用红毛笔在“牛保国”几个字上画了个让人触目惊心的大叉儿,以表示此人犯了死罪,现予以立即枪毙。
  行刑的车队出发了,前头是九辆全副武装的摩托车,横三竖三排成方队,在与之开路。骑在摩托上的人个个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大墨镜,阴森可怖极了。他们后面紧跟着的是一辆警车,警笛气力十足地在不间歇地一个劲儿鸣叫着,让人闻声敛容丧胆。接下来是一辆大卡车,卡车的司机楼上架着一挺拖着长长的子弹链的重机枪,三个机枪手趴在重机枪的盾牌后面,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瞄准着正前方,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变故。卡车车厢里,左、右、后三面都是荷枪实弹的红卫兵战士。
  再下来,跟在后面的就是刑车了,牛保国单独一个被押在一辆死刑车上,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他可能早已都人事不省了;斜竖在司机楼顶上的那面挂在他脖子上,标明他是死刑的牌子这会儿支撑着他那稀软的脖子;那颗已经没了一点儿力气,低垂下来的头随着汽车前进时的颠簸,贴在牌子的前面微微地左右来回摆动着,跟在牌子上面挂着一样。牛保国的整个肢体这会儿完全是靠站在他两边的县中队战士架持着,不然他是连一刻也都站不住的——可能这会儿阴间的黑白无常早都把他的魂儿带到阎王殿里向阎王爷报到注册去了。
  死刑车后面紧跟着的是一辆拉着陪绑犯人的刑车,车上的犯人一个个也都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在车厢里依车帮站着,面向前来参加公判大会的革命群众低头认罪。他们的后面跟着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这辆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贴着“指挥车”的字样。最后的一辆车上坐着几个医生打扮的人,有人说这些人是到刑场验尸、监督行刑的法医。
  这支去行刑的车队,在嘹亮雄壮而振奋人心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中,缓缓地开出了西岳庙,开进了岳庙街,然后折而向西开去。原本就不太宽敞的西岳庙街,这会儿被参加公判会来的革命群众拥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两旁往日顾客盈门的商店,这时也因为了支持造反派们召开的公判大会,全都关门,停止营业了。街道两侧,那些商店的房檐下、台阶上,到处站的都是观看行刑车队的人。刑车上那些被示众的犯人,站在车上根本就分不清车下面人丛中张三李四谁是什么模样,而只能见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你看这些围观的革命群众,一个个全都傻愣愣地瞪着眼睛,伸长脖子,在看车上所押着的那些即将就刑伏法的犯人。他们觉着好奇,同时也多少感觉到了些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为之而震惊。不知是因为街道上人多挡住了前进的路,还是“红联指”的造反派们为了示威而有意这样安排,反正这些车在西岳庙的街道上行进得很慢很慢,像一溜儿蜗牛在往前爬行。有好一些喜欢寻求刺激的年轻小伙子,一直跟在车的两侧或者是后头,随着刑车往前跑,凭着自己的强壮体力,穿梭来往于人群之中——他们似乎立志要紧跟刑车跑到刑场,亲眼看看枪毙人这一新鲜事。
  紧跟在行刑车队后边的人群里,夹杂着一个特别显眼、引人注目的人。这人不是别人,她就是牛保国一辈子都没真心爱过的他那胖婆娘张妍。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艰难地拉着一辆架子车,架子车上放着一卷用草绳拦腰捆着的芦席,气喘吁吁,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这行刑车队的后面,往前拼命跑。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支行刑的车队今天究竟是要开到哪里去,她要追到何时为止;她也全然不在乎周围的人都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或者是把自己撞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反正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一定得跟上,千万别让这支行刑的车队给甩掉,以致寻不着了它们的去向。”她一边嘴里不住地在焦急地喊着:“让开,快让开!让开点路,求求你们,请快给我让点儿路!”一边拼死拼活地往前跑着,竭力不让在前面开着的那行刑车队把她甩了下来。
  这支浩浩荡荡的行刑车队,慢腾腾地行进在西岳庙弯曲得像条龙一样的街道上,简直跟只大爬虫似的。它们就是这样慢慢悠悠地向前爬行着,一直爬到了柳树行,接着又从县城的北城根儿绕而向西,继而就驶过了横跨在长涧河上的县西桥,穿越过了战国时魏长城的残垣断壁。到这时候,行刑的车队已经远离了华阴县城的繁华地段,进入了荒郊旷野,于是它们就折而向北,毅然加快了行驶速度,无情地向着造反派们预先所决定的行刑地方开去,一下子就把跟在它后边、紧追不舍的张妍甩得没影子了。载在刑车上的牛保国,他这时候的生命就再也不是以年、月或者日来计算了,而是在以时、分或者秒为单位,在计算着的。他的溘然长逝转瞬即会成为现实……
  谁知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一辆草绿色军用吉普车突然从后面急如星火地远远追来。吉普车由于风驰电掣地往前奔驰着,它的后面就带起了一股飞扬得很高很长的尘土,刹那间它也就追上了前面的那辆行刑指挥车,并且超了过去,在它的前面停了下来,堵住了这辆行刑指挥车继续往前开的路。吉普车上立马跳下来了一位解放军军官模样的人,给行刑指挥车上的人十分简短地说了句:“上边来人了……”接下来他再还都说了些什么,因为声音压得太低,就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了。随后只见行刑指挥车上的人不得不向走在前面的所有行刑车发出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死刑车上“红联指”的那些武装红卫兵战士接到命令后立刻就把等待枪毙的牛保国脖子上所挂的那面画有大红叉的牌子摘拉下来,扔在了车厢里;让已经浑身软瘫、不省人事了的牛保国躺不是躺、坐又不是坐地斜靠在车厢里挨司机楼一边的车帮上。另一辆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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