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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谁一起?”他问我。
“男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及男朋友。
他看来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要上洗手间。”我冷冷地跟他说。他用身体顶住人群,留一条小路让我通过。
“谢谢你。”我说。
在洗手间里,我在镜前端详自己,想起林方文背叛我的岁月,需要很久很久,那个伤口才不再痛,我若爱惜自己,便不要软弱。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洗手间,他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我,象一个沮丧失意的孩子。
“再见。”我跟他说。
酒吧里有人高声宣布还有一分钟便是一九九一年,人越来越多,一个外籍女人差点把我推倒。
林方文连忙拉着我的手。
酒吧里人声鼎沸,大家准备迎接新年。
“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刻好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曾经这样的,只是你不珍惜。”
“我很挂念你。”他抱着我。
我推开他,骂他:“乐姬走了,你太寂寞,是不是?”
我挤进人群里,心酸得任由人群推撞,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我,是徐起飞。“你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你。”他焦急地说。
酒吧内有人倒数一九九零年的最后五秒。
“我差点以为我们会错过这一刻。”徐起飞拥抱着我。
一九九一年来临了,人群欢呼,我喝了一口香槟,象水果那样甜,但调和不了心里的酸。
“新年快乐!”我跟徐起飞说。
我回头,没有看见林方文。
新年过后第一天上班,我的上司问我,是否愿意经常往返大陆做商品推广的工作,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会提升我做推广经理,薪水也大幅提高,还有出差的津贴。他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我答应了他。
“你有没有考虑过徐起飞?”迪之问我。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说。
“但你一年之中有四个月不在香港,徐起飞怎么办?”
“他的工作也很忙碌。”
“你有没有跟他商量?”
“他不会反对的。”
“你不害怕失去他吗?他条件这样好,自然有很多诱惑。”
“不会的,他那么爱我。”
“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虐待自己,本来很幸福,却要把自己弄得很孤单。”迪之骂我。
“爱情太不可靠了,只有事业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就好了。”
徐起飞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我一直不知道怎样跟他说。那天吃饭,他很开怀,他那阵子收到一位女病人很多封情信,我们常常拿那些情信开玩笑。
“我还没有收过你写的情信呢。”我跟他说。
“我写得不好,怕你取笑我。”
“好歹也写一封嘛,我很想收到男孩子的情信。”
“这比起做一个大手术难度更高。”他笑着说。
“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他问我。
“以后我要经常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大概在那边停留十至十二天。”
他的笑脸突然僵住了。
整顿晚饭,他没有再跟我说话,他心里一定恼我事前没有跟他商量便选择了以后相处的方式。
在车上,他一直没有望我,他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冷漠。他把车泊好,准备送我上去。在停车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也知道,国内发展的潜力很大。”
“我不想听这些!”他发怒。
他头一次对我那么凶。
“你在逃避我!”他说。
“你胡说。”我反驳:“你太自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你不想我有自己的事业。”
“你知道我不是的。”
“我不想有一天,当我的男人离开我,我便一无所有。”我呜咽。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认真地说。
“谁又可以保证明天呢?”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
“难道只有这份工作才有前途?”
“我没有别的选择。下星期一我便要北上,对不起。”
“也许我提出分手你也不会反对的。”他说。
我站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提出分手,我没有再看他的脸,掉头跑回家。我一个人跑进电梯里,放声大哭,我骗倒徐起飞,却骗不倒自己,是的,我在逃避林方文,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放逐自己,或者把自己关起来,让自己孤单、伤心、寂寞,我想虐待自己,我害怕我会辜负现在爱着我的男人,回到从前那个辜负我的男人身边,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避。
徐起飞一直没有露面。在我准备出门的那天早上,他出现了。
“我来送你上机。”他温柔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坚强,那么温柔,那么值得倚靠,我却逃避他,我凄酸地流泪。在车上,我俩默默无言,我不知道他是好歹做一个完美的结局,见我最后一面,送我一程,还是他决定回到我身边,也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在机场,他替我办好登机手续。
“你应该入闸了。”他跟我说。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我。
“下星期一晚。”
“我来接你好吗?”他脸上绽露笑容。
我微笑点头,投入他怀里,他把我抱得好紧,跟我说:“对不起,我令你伤心。”
我在他怀里摇头,我怎能忍心告诉他,令我伤心的,也许不是他。
原来有本事令人伤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强者。我和徐起飞都不是强者,林方文才是。
在北京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忙碌,原以为在那个地方我可以仔细想想我和两个男人的爱情,结果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北京七天,我连故宫和天安门也没有去过。离开北京的早上,还要参加一个冗长的会议。
黄昏,我匆忙赶回酒店收拾行装。走出电梯,徐起飞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门外。
“你不是说会接我的吗?”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来这里接你回去。”他说。
出于感动,在飞机上,我跟徐起飞说:“我放弃这份工作好吗?那么我们便不用分开。”
“这是你的事业,不要那么容易放弃,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太伟大。女人固然不必太伟大,但男人太伟大可能会失去一个女人。”我说。
“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他握着我的手,温热着我的心。
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你有空一起吃饭吗?”
“有什么事可以在电话里说。”我冷冷地跟他说。
“没什么。”
我挂了线。我为自己能拒绝他而骄傲,曾几何时,他主宰了我的一切。
留在香港的十多天,有一半时间跟徐起飞一起,因为他,我才有拒绝林方文的勇气。我很想告诉他,林方文找过我,希望他会妒忌,会阻止我,我怕我没有能力继续拒绝林方文。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的勇气,我若把事情告诉徐起飞,他一定会从我脸上看到我的眷恋和迷惘,恼恨我仍然爱着林方文。
离开香港赴北京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徐起飞要当值,我一个人在家收拾行李,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起飞。
“程韵,是我。”是林方文。
“我就在附近,你可不可以出来见面?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只是想找一个朋友倾诉。”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我面前那么低声下气,我心软,答应出去跟他见面。
他在我家附近的公园等我。
“我来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一直不说话。
我按捺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打算继续沉默?如果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想回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凝望着我。
我硬起心肠问他:“那么你看够了没有?”
“你变了。”他说。
“是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躺在你胸膛上看月光的女子,也不是那个听到你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你恨我?”他问我。
“我无需隐瞒你。”
他苦笑:“你现在快乐吗?”
“很快乐。”我故意幸福地微笑。
“那就好了,我不会再骚扰你。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
“你太自大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愉快。”
“是的,你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是吗?谢谢你。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明天要上北京。”
他笑得很无奈。
“再见。”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我转身离开,离开他的视线。我刚才装着很幸福的样子,不过用来抵抗他的诱惑。他的觉悟来得太晚。
我听到口琴的声音,应该是很远的,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那首歌是我熟悉的,是林方文写给我的除夕之歌:
“这一切的败笔,是因为你的怯懦,我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
难道这年代,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漂的都漂远,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我仍然是那个听到他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我在北京和香港之间来回了很多次,林方文遵守诺言,没有再找我。对他来说,那天晚上求我跟他见面,已经很不容易,他从来不会求我。
八月,迪之和光蕙结伴来北京探我,我们一起游故宫,那还是我头一次游故宫。
“上次我们一起去旅行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我说。
“是啊!我觉得自己老了。”光蕙。
“那是因为你跟一个年纪比你大二十年的男人恋爱的缘故。”迪之跟她说。
“你和他怎样?”我问光蕙。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吵架。”
“为什么?”
“为了他太太。”
“我早就警告过你。”迪之说,“这是第三者的下场,不会有结果的。”
“你呢?”我问迪之,“你的伯母政策有效吗?”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跟田宏吵架。我越来越忍受不了他,正确一点说,我是忍受不了做他的女人的压力,我很累。”
“我也累,真是怀念没有男人的日子。”光蕙倚在我肩上说。
“我也很累。”我说:“有一个男人对你好,也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在迪之和光蕙离开北京前的一天晚上,我们结伴去吃清真烤肉,庆祝迪之跳槽到一间新的唱片公司做公关经理。清真人的烤炉有一张六人饭桌那么大,我们一边靠牛肉,一边唱《明天会更好》,迪之提议和五加皮,我和光蕙只能奉陪一小杯。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刚刚完成了一个铺位交易,价值一千二百万。”光蕙说。
“哗,佣金不少呢,恭喜你!”我跟光蕙碰杯。
“去他的男人!”迪之说:“我们不需要男人。”
“是啊!我们不需倚靠男人,也有本事活得很好。”光蕙说。
“我需要男人的。”我说,“我才不要跟你们两个人一生一世。”
“你猜你会不会嫁给徐起飞?”迪之问我。
“我也不知道。”
“你别忘了我们三个人的协定,如果你最先出嫁,要赔偿我们每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