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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天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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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鞑靼首领浑身剧颤,道:“不要……不要……”那军官哈哈笑道:“原来会说汉话,那可来劲了。”说话之间,下属端来了铁盆,内里浸泡了五柄晶亮法刀,那军官笑了笑,解释道:“所谓的五脏刀,便是五种法器,专用来开膛剖腹,分作剜心、摘肝、取肾、断肠……你们瞧这柄……”当即取起一柄双头短刀,首端如钩,尾端如匙,微笑道,“这是摘肝匙,先勾后舀,一下子便能将肝脏剜出来……”
  两名少女面色惨白,饶那海生自负大胆,也不禁面上变色。那鞑靼人听得懂汉语,更是牙关颤抖,眼眶发红,嘶哑地道:“军爷,我们……我们是临时起意……求你……求你手下容情……”那军官微笑道:“你方才若是容情了,岂有此刻之事?”揪住那年轻人的发髻,逼他仰起头来,随即取来一柄法刀,嘶地一声,已然将那人的衣衫割破,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那年轻人不知是受惊过度,抑或是有心求饶,竟大声哭叫起来,悲声远扬,让人不忍听闻。那军官心肠极硬,右手提刀,左掌牢牢制压那鞑靼的身子,使其面向天寿山,一刀送下,看也不看、瞄也不瞄,便割开了外袍,沿中而下,两边平开,竟是分毫不差。
  那鞑靼首领泪流满面,已然双腿软倒,那年轻人则是凄厉哭叫,挣扎不已,奈何那带头军官武功高超,却如何挣脱得了?只见月光照下,映得法刀更加雪亮,那军官提起刀来,朝那鞑靼人的胸口剃了剃,须毛丛丛而落,他微微而笑,朝那鞑靼首领瞧了一眼,又朝汉人女眷望了望,忽然间,他眉头一皱,直起了身子,放开了人。
  那年轻鞑子摔倒在地,已然痛哭不已,众下属不知长官何以变卦,无不皱眉道:“大人,你这是……”那带头军官摇了摇头,道:“众将听命,放开这些蛮子。”那爹爹大吃一惊,慌道:“军爷……你……你不杀他了么?”那军官道:“我不想多此一举。”
  那爹爹满心茫然,道:“多此一举?军爷……军爷此言何意?”
  那军官转过头来,朝女眷们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她们闭起眼了。”
  那爹爹急忙转头,只见大女儿浙雨、二女儿春风,并同自己的妻子,人人双眼紧闭,不敢多看。想是场面过于血腥,把她们都吓坏了。
  那军官笑了一笑,道:“朋友,实话实说吧,你们见我行径凶毒,心里定然想着,这帮武官好生好杀,残酷冰冷,便与那帮蛮子一个模样,是吧?”听得此言,那爹爹吞了口唾沫,目光向地,不敢来答,那军官微笑道:“别怕,我并无责怪之意。换成我是百姓,亦作如是观。”说着把法刀抛回盆去,双手交击,朗声道:“来人!放他们走!”
  众下属听闻号令,各自松手退开,众鞑靼惊喜交迸,却又怕另有诡计。一名军士提起马鞭,奋力朝地下一抽,厉声道:“还不走?”
  众番人本还半信半疑,待给马鞭惊吓了,什么也不及深思,忙发一声喊,翻身上马,便朝北方疾驰逃窜。那娘亲原本紧闭双眼,待听双方对答,便也睁开了眼,颤声道:“军爷……你……你真放走了他们?”
  那军官淡然道:“我与这些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为难人家?”那娘亲颤声道:“你……你怎能这样?你是朝廷武人,领着俸禄的……”那军官微笑道:“也罢,那照夫人看来,末将该当如何?”那娘亲低声道:“你……你该替百姓除害,否则便是失职……”
  “失职?”那军官笑了笑,拉住那娘亲的手,将她带了起来,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招向下属,朗声道:“来人,取我铁胎大弓来。”
  那娘亲靠在军官的怀里,一时脸红心跳。那爹爹气急败坏,慌道:“你……你要做什么?”那带头军官不理不睬,只从属下手中接过弓箭,随即握住那娘亲的手,带着她拉出满弓,附耳轻声:“来,你要杀哪个,咱俩一齐动手。”
  太阳早已下山了,月光照耀,但见鞑靼惊慌逃命,宛如待捕的猎物。那军官屈膝矮身,带着那娘亲的手,一同瞄向鞑子的背心,附耳道:“看,这些人也有家室、有妻小,想必家乡也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咱们这一箭射下,世上便要有人哭。”
  心念于此,那娘亲俏脸惊白,玉指虽给弓弦勾得疼痛,却始终不敢放箭。
  强弓硬弩在手,敌人的性命全在自己的一念间,那娘亲浑身战栗,满面犹豫,海生大喊道:“娘!杀了他们!娘!”渐渐地,平野上的胡虏成了小小一点,那娘亲终究下不了手。那军官笑了笑,便将弓箭收了回来,道:“夫人,你知道我生平最恨什么人?”
  那娘亲面色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那军官淡然道:“我最恨百姓一脸的事不关己,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好似咱们武人生来就是屠夫,满手血腥。末将只想告诉你,汝与吾一般为人,恻隐之心,并无二致。你的心有多好,我便有多好,你的手有多脏,我便有多脏。”说着靠向那女人的粉颊,轻声道:“夫人,您听清楚了么?”
  那军官生性风流,看他口唇贴近,几如亲吻一般,却要那爹爹如何不怒?忙挡到妻子面前,咬牙喘息:“阁下……阁下尊姓大名?可否示之一二?”
  这批武官不比塞外盗匪,个个有名有姓,只消告上官府,便是一条调戏民女的大罪,也要杀他们的头。那军官却也不怕,只淡淡地道:“要抄我的名字么?来,这是在下的令牌。官职品秩都在上头。”
  那爹爹低头去看,只见那军官递来一块篆字铁牌,上书“燕山左卫副指挥使。七品白璧暇”,那爹爹哼了一声,把名字暗暗记下了,便又扶起妻子,低声道:“你没事吧?”那娘亲双腮潮红,道:“我……我很好……”说话间又朝那军官瞧了一眼,更显得羞中带怯。
  这白璧暇约摸三十出头年纪,风流飒爽,相貌也甚英俊,自能掳掠妇人芳心。他四下巡视,眼见附近倒了辆大车,便命人将之扶正,另又取了伤药,交给海生、碧潮。那娘亲则从车里抱出了女婴,天幸完好无缺,已在熟睡,想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眼看白璧暇走到近处,那春风也不禁脸上一红,低声便问:“大……大人,长城那段破了个缺口,您一会儿要差人修补吧?”白璧暇摇了摇头,径道:“不会。”全家人都咦了一声,春风茫然道:“为……为什么不派人去修补?可是没钱么?”
  白璧暇凝望着春风,微笑道:“姑娘,你想变成‘孟姜女’吗?”
  “孟姜女”三字一出,全家人都吞了口唾沫,竟是哑口无言。白璧暇笑了一笑,道:“姑娘,你不愿当孟姜女,末将也不想做秦始皇,至于那段长城,便这么着吧。”春风怯怯低头,答不上话,却听浙雨道:“大人,那……那些鞑子还会再进关来么?”白璧暇淡然道:“抱歉了,这不关我的事。”浙雨茫然道:“不……不关你的事?为什么?”
  白璧暇笑了一笑,道:“我要调走了。”
  这白璧暇作风特异,与寻常武官颇为不同。他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忽见地下有只油布包,当即俯身拾起,问道:“这是谁的东西?”那爹爹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忙道:“等等,那……那是我的东西!”
  那白璧暇不急于归还,只打开了油纸包,细细检视,沉吟道:“这可是海图?”那爹爹支支吾吾:“这……这图是捕鱼所用、没啥要紧……你……你快还给我……”那白璧暇沉吟半晌,道:“爷台贵姓?”
  那爹爹咳道:“在下……在下姓方,草字正禹。”白璧暇斜了他一眼,便将海图塞了回去,微笑道:“既然是宝贝,那便找个地方藏好吧,别老是放在身上,反而容易给人抢夺。”
  此地无银三百两,看人家何等眼力,一眼便给看穿了。那娘亲叹了口气,晓得丈夫是个草包,她左顾右盼一阵,忽道:“对了,老二呢?怎地又不见了?”
  此番生出这许多风波,全是给老二害的,他藏起了过关文牒,逼得爹娘行险出关,遇上了蛮匪,只是他自己代价也甚惨重,竟然给马蹄踏断了肋骨。那娘亲担心二儿子的伤势,正要起身去找,却听碧潮道:“娘,二哥在那儿。”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王旗飘扬,正是最早见到的那面“日月旗”,但见旗下掘了一个深坑,坑旁躺着一名老卒,身旁则蹲了一个小孩,却不是二弟是谁?
  白璧暇缓缓走上,全家人也都跟了过来,只见那老卒翻着白眼,呼气多、入气少,想是不成了。浙雨低声道:“军爷,这人是谁?可是你的下属?”白璧暇摇头道:“不是,他是前朝将领。”那爹爹微微一惊:“前朝?”白璧暇点了点头,道:“永乐朝。”
  永乐大帝的部将。闻得此言,众人全都抬起头来,遥望着远方的“天寿山”。那娘亲低声道:“这人怎么了?可是给那帮鞑子伤了?”白璧暇道:“他原本就有病。”春风讶道:“有病?那……那他来这儿做啥?”白璧暇道:“他是来等死的。”
  全家人吃惊不已,齐声道:“等死?”白璧暇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指向四野,众人顺着他的指端望去,但见旷野间满是土丘,方圆尺许,毫不起眼,那娘亲啊了一声,醒悟道:“这……这些都是坟,对么?”白璧暇并未言语,众人却也懂了,在这天寿山脚,葬着无数永乐朝将士,他们临死前来到此地,希望能让自己葬在永乐大帝身旁,永远陪他长眠于地下。
  月光清冷,照在成千上万的土丘上,更显得苍茫凄凉,一片寂静间,忽听那爹爹低声道:“愚忠。”此地乃是永乐帝的陵墓,眼前这批军士更是日月朝将官,爹爹陡出此言,岂不是大大犯忌?那娘亲心下惴惴,众孩儿也是惊疑不定,正怕对方发怒翻脸间,却听白璧暇笑了一笑,道:“别担心……”他仰起头来,遥望长陵天寿山,轻声道:“已经是隆庆天下啦。”
  永乐帝早已驾崩,斗转星移,改朝换代,现今中国至高的主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暴君,而是宽大为怀的隆庆大帝。
  老卒垂垂将死,双目紧闭,听得双方对答,便又睁开了眼缝,他见那孩子蹲在一旁,凝视着自己,便勉力举起手来,抚摸他的小脸蛋,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脸颊高高肿起,左眼几乎睁不开了,他紧握那老卒的手,泪水却流了下来。一旁春风蹲了下来,道:“这位爷爷,他姓方,家里行二,取名叫做子敬。”
  那老卒呵呵笑道:“子敬、子敬……好名字……”猛听啊地一声,那孩子竟然痛得仰天号叫,那娘亲大惊道:“你干什么?”还未奔出,却给白璧暇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别怕,他在给这孩子接骨。”
  那孩子虽说勇敢,可疼痛催心,还是忍不住掩面啼哭,那老卒安慰道:“乖孩子,不哭、不哭……”他喘了一阵,转望春风,道,“你们是哪里人?是……是南方人吧?”这回轮到春风迟疑了,她转过头去,望向爹娘,还不知该不该答,却听那孩子低声道:“咱们是浙江人。”那老卒愣道:“浙江人?”那孩子点头道:“浙江海宁人。”
  听得此言,爹娘脸色剧变,全场军官更是群情耸动,哗然出声,那老卒颤声道:“浙江……浙江海宁人?姓……姓方?”那爹爹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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