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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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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与几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什么,一锭银子买两桶泔水?不是你疯了,就是我大白天撞鬼了。”

另一个淘泔水的说:“他的银子准是假的。”

云奇摸出银子说:“笑话,你看,这有印记,是官银。”

独眼龙接过银子,凑到惟一的一只眼下看了半天,又用牙咬了咬,用手掂了又掂,说:“是真的。”他对云奇说:“看来你是个财主,财主来挑泔水,这犯的是哪股风啊!你知道吗?你这一大锭银子能买十石粮,你却跑这来买泔水?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云奇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装啊,装满了,银子就归你了。”

独眼龙把银子掖到怀中,对几个伙计说:“给他装,完事帮他送到地方。”又对云奇说,有了这大锭银子,他们哥几个也不淘泔水了,这泔水口让给云奇了,独眼龙要去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没想到花了一大锭银子的云奇说,他只要这两桶,下次再也不来了。

这是独眼龙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事,不禁又拿出那锭银子翻过来掉过去地查验,总疑心这是假货,不然,天下有这样的傻瓜吗?

第六十六章

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元璋首先就怀疑孔夫子有这么神,他更倚重峻法严刑。他不背玩物丧志的骂名,神鸟海冬青便是殉葬品。

朱元璋打算让郭惠开颜一笑的举动,就是建起一座金碧辉煌的万春宫来,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希望郭惠应那句万紫千红总是春的佳句。

这是从前没人住的宫殿,在马秀英的仁寿宫邻院,这里正大兴土木,内外油饰一新。

朱元璋走来观看时,几个工匠正把一块大匾吊起来,安装到正门上,匾上写的“万春宫”三个字。

朱元璋正在欣赏,郭惠来了。朱元璋笑道:“你来了正好,你看万春宫名字起得好不好?”

郭惠并不买账,说陛下是想万寿,万寿自然是万春了,我们不敢僭用这名字。

朱元璋说:“这并不是为我而起。万紫千红才是春,我的惠妃正是万紫千红的春啊。”

郭惠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出声。

朱元璋说:“你看这字,遒劲有力,你知道朕请谁写的吗?”

“还用请吗?谁不巴结皇上啊!”郭惠说。

“这个人可从来不巴结人。”朱元璋说,“朕如果求他为我的爱妃题个宫匾,他一定找个借口不题。朕是分别叫他单题一个字,再拼起来的。”

“他不题,那你杀他呀!”郭惠揶揄地说,“皇上不是随便杀人吗?”

“你是存心气朕啊!”朱元璋说,“皇上也得讲道理呀!这刘伯温可是杀不得的。”

郭惠有点赌气地说:“皇上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理也能讲出理来。”

朱元璋说:“你今天是存心和朕过不去呀!走,朕陪你到里面去看看。有几间厅、殿朕没让他们动,等着听你的安排呢。”

郭惠说:“我要一间房子,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卷经够了。”

朱元璋说:“好啊,朕天天陪你念经。”

郭惠说:“对呀,你才是个正经念过经的和尚啊。”说着自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朱元璋并不生气,也跟着她笑。

二人站在万春宫正殿回廊前看着匠人们登在梯子上仰脸彩绘,人人都是一脸一身颜色。

郭惠忽然问他是怎么弄出个遗嘱来的?话中有刺,并含着鄙夷味道。

朱元璋说:“怎么是朕弄的?有你娘为证啊,又是白纸黑字。”

“我娘也不敢得罪皇上啊。”郭惠说,“如今我们母女孤苦无依,在人屋檐下,能不低头吗?”

朱元璋说:“天地良心。这么多年朕是冷落过你呀,还是让你们衣食不周过?有马秀英、郭宁莲的,从来也有你娘和你一份呀。”

“那是你没安好心。”郭惠言语犀利如刀,怪不得他百般不让蓝玉娶她,原来给自己留着呢,郭惠说她早猜到了。

朱元璋说:“这并不是朕抢他的人,而是不准他抢朕的人啊!朕既知道有你父亲的遗嘱在,朕自然要当仁不让,何况朕早就对你心仪已久了。”

郭惠说他对蓝玉也够狠的了。

朱元璋为自己申辩,一没贬他官,二没罚他俸,反而为他找了个好夫人,又升他官,这叫狠吗?朱元璋告诉她,常遇春死后,蓝玉现在是率领二十五万大军的统帅了。他问郭惠听了这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郭惠反问:“皇上希望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元璋说:“你曾爱慕于他,朕虽是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能强迫别人无情!”这回答出于郭惠意料,也多少博得了好感。

郭惠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忖,想不到他的心也有宽容的时候。

自从如悟被割了舌头送到皇觉寺后,云奇心里总是放不下,做梦也常梦见他。云奇常给他捎过钱去,有人去进香,总要给他带点好吃的,可从来没得到过如悟的回音。他不会写字倒也是事实,云奇总疑心他连自己也怨恨。

云奇动了回皇觉寺去看看如悟的念头,吞吞吐吐地好几回没说出来,朱元璋追问出来后,反倒很生气,说云奇把他看成个无情无义的人了,云奇想看看师兄弟,人之常情嘛,他怎么会阻拦?这一说,云奇可高兴了,那天晚上多吃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他就上路了,直奔阔别多年的皇觉寺而来。

到了皇觉寺,他没惊动寺里的长老,一打听,他们让如悟当挑水僧,云奇老大不满,他来的时候,如悟不在,又出去担水了。

云奇便坐在山门外溪边的小桥上观望等待,只见远远的一个走路蹒跚的身影从竹林后闪现出来,那是个担水的和尚,走路很吃力。

云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担水的正是脸上留下一道疤痕的如悟。云奇大叫:“如悟!”

由于激动,如悟趔趄了一下,水泼了一地。云奇帮他把水桶放下,问:“你怎么还是个挑水僧?”

如悟眼中掠过仇恨的阴影,他含混不清地说:“皇上……叫挑……水,不挑行吗?”他应该感谢那几个割他舌头的人,有云奇的面子,他们手下留情,给他留了大半截舌头,使他没成为纯粹的哑巴,是个半语子。

“你能说话了?”云奇还是很高兴,抱住他的肩,晃着说:“你受苦了,你叫我日夜惦念着啊,我给你捎的五贯钱你收到了吗?”

如悟伸出一个手指头:“就一贯。”

云奇说:“可恨,又是从中间打劫了。”如悟哈腰想担水,云奇替他担起来,如悟去抢,云奇说:“你看你,担水都直打晃,你病了吗?”

“打摆子,没事。”如悟说。

云奇担起水来,因为瘸,水不断往外泼洒,如悟还是夺了过来。

快到山门前了,一个管事和尚向水桶里看一眼,申饬如悟说:“你这贼和尚真会偷懒,怎么只挑了半担水?”

如悟不敢顶撞,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还不服?”那管事和尚当胸就是一拳,把如悟打了个趔趄,正要打第二拳时,云奇托住了他的拳头:“你怎么随便打人?”

“这是我佛门的事!”管事和尚说,“你一个凡夫俗子,多管什么闲事?”

云奇说:“你别仗势欺人,我是皇上派来进香的,要整治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恶僧。”说着亮出了宫中腰牌。

管事和尚吓坏了,连连作揖:“小僧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云奇又说:“告诉你们方丈,今后给如悟个好差事,不当挑水僧了。”

“是,是,”管事和尚说,“打扫经堂行不行?管上香的行不行?”

云奇指令说:“到藏经阁管经卷。”

管事的和尚唯唯:“是,是,贫僧回去即向长老禀报。”

云奇还不解气,命令管事和尚:“这水,你来挑。”

这胖和尚敢怒不敢言,他哪干过这样的苦差事,挑起水来佝偻着腰,直喘粗气,云奇和如悟在后头忍不住发笑。来往的僧众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好奇地议论不休。

傍晚时分,住持长老和管事胖和尚亲自把云奇送到僧舍来,这间僧舍宽敞明亮,一尘不染,被褥也干净。云奇打量一下房间,问这间僧舍平日谁住?

长老告诉他平时是空着的,朝廷二品以上大员来进香,才有资格临时下榻于此。

云奇说:“去,把如悟和尚的行李取来,叫他与我同住。”

长老慌了:“这可使不得,他是何等样人,敢与钦差同榻而眠?”

云奇说:“从前我们本来是师兄弟,常挤在一起睡的。我方才去看了他的住处,连狗窝都不如。”

长老答应可以给他换地方,但与钦差同住,断断使不得。

“那我去与他同住。”云奇说罢往外走。长老和管事的无可奈何,长老说:“既然钦差大人执意如此,那就听便吧。”

云奇进一步吩咐说:“我走后,这房子就归如悟住了。”

长老与管事和尚不禁面面相觑,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最终拗不过云奇。有人认出了他是皇上身边最近的太监,这还得了?谁敢得罪,得罪他等于得罪皇上,谁知道他在皇上跟前会说什么?他说几句坏话,皇上一怒,把每年拨给皇觉寺的修缮银子卡去,那损失可大了。

如悟的住处真不如狗窝,那不能叫房子,是借着庙的后墙搭起来的一个茅草棚,房顶都长了斑驳的绿苔。

低矮、潮湿的半间屋中,黑漆漆的,一灯如豆,蚊子嗡嗡叫,如悟正坐在那里光着脊梁抓虱子。

如悟听到有脚步声,一抬头,见云奇和管事和尚来了,忙披上破僧衣。

云奇说:“卷起铺盖,走,跟我一起住!”

不知为什么,如悟很不情愿,趴在又脏又破的行李卷上,呜呜地说:“不去,不去。”

云奇对管事和尚说:“师父自便吧,我来劝他。”

胖和尚作了个揖,自去。

云奇说:“你这人,天生愿意吃苦受罪呀?走,跟我住好房子去。”

如悟仍趴在行李上不肯走,云奇生气了,过去把他提起来,又顺手去提破烂行李。如悟“啊”的怪叫了一声,扑过去想遮掩什么。

云奇发现了秘密,一把推开他,原来有一个小木头人藏在枕头底下,那木头人刻得很简陋,用黄布做成的龙袍,上面写着“朱元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木头人从头到脚钉了十多根钉子。

云奇大惊,这是民间咒人的妖术啊!他把木头人拿在手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如悟啊啊叫着过来夺。

云奇闪身躲开,回手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悟的嘴角流出血来,恐惧地望着他。云奇打他,是恨他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这妖术有屁用!

云奇说了声:“你这不是找死吗?”打过了又后悔,觉得他好可怜,他扑过去,抱住如悟大哭起来。他一哭,如悟也哭,云奇说:“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万一叫人告发了,你还有命吗?”

如悟也不认错,梗着脖子。

云奇拔去了木头人身上的钉子,把写着朱元璋名字的黄布也扯烂了,把木头人扔到了大墙外。他拉着如悟出去,说:“你得保证,今后别再干蠢事,皇上那里,我替你说,他会原谅你的……”

如悟却用力挣脱了他,不认识似的瞪着他,用力喊了几声“不,不”!

新建的文楼是太子讲经处。明媚的阳光从门窗射进来,此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宋濂和太子朱标二人对坐。

朱标发问:先生说仁政可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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