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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顿时沸腾了。也不惧怕这些精壮的汉子,一窝蜂围了上来,嚷嚷着让那群汉子道歉。
那些反被包围了的汉子们哪里遇上过这些,到底是害怕马受惊闹出大事来,为首的艰难带着人往旁边挤,另一个赶紧牵了马车仓皇逃去,背后汉子们扯着嗓子嘶嚎着道歉的轰然之声传的老远老远。
…
回了宜明苑,蔻儿把正经书大大方方往书架上一放,另外的私货收进了竹藤编制的妆奁匣子,换了丝绵内衫裙就在案头铺上了纸。
她提笔沾墨,挥挥洒洒把今日趣事书写纸上,嘴角噙着笑,仿佛能看见旧友读到书卷时的眉眼。
其实她是忘了旧友长相的,时隔多年,也只记得当年曾与他有约,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写出,以后待他眼睛好了,就能看了。
这个习惯持续了多年,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也是她的过往,一份寄托。
写着写着,蔻儿忍不住落笔评价,此人皮相乃天赐,只可惜生生糟蹋了,可叹可叹!
墨干装起,案头上丫头已经铺了新纸,蔻儿踟蹰片刻,提着笔犹豫。
守在家里的素凉不知姑娘在纠结什么,在旁边研着磨,含笑道:“姑娘可是要作画?”
蔻儿挽起的袖口露出了皓白手腕,她摇摇头:“若只是那身皮囊,我怎么也能画的下去。可偏偏……”
偏偏见着了那人如此行事,到底有分排斥,迟迟都无法下笔。
“罢了罢了,好看人千千万,总会让我再遇到貌美的。”蔻儿也不纠结了,索性直接撂了笔。
那人纵使再清隽俊雅,她也不画了。
新得的书太多,蔻儿脱了鞋又倚着矮榻点烛翻阅,偶然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头也不抬问:“怎么了?”
内屋里就尚竹在,她打起帘子走出去,再回来时脸上带了笑意,伏了伏身道:“秉姑娘,是公子回来了。”
蔻儿猛地一抬头,精神一震:“哥哥回来了!”
而后想起什么,手忙脚乱把怀里的书往薄薄褥子下一塞,又怕看出来,往上面放了一个针线篓子。
已经入了夜,忙碌了一天顶着夜色打马而归的方令贺斗篷未解,先绕路到了宜明苑,廊下烛灯摇曳,四处具是明亮。
他大步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小院正堂,外屋里大丫头给他打了帘子,进了内间,尚竹替他褪去了带着寒意的斗篷。
“哥哥可回来了!可用了膳?我叫小厨房去做了饭来?”
蔻儿已经披上了一件披风,系着琉璃扣,坐在八角桌前含着笑给方令贺奉了杯茶。
不过初春,入了夜还有些寒气,他又是横穿半个京城打马快归,浑身都冰冷毫无温度。手心捧着的茶热气腾腾,抱着片刻,他就有了回温的暖暖感觉。
“忙忘了,倒是没有用膳,”方令贺一改在外力压群臣锋利如刃的模样,老老实实回答着妹妹的话,“随意弄点什么一吃就行,倒不用麻烦。”
“民以食为天,哪里能说麻烦,”蔻儿扭头对丝鸢道,“去让周婶煮碗面来。”
说是面,端上来的时候,方令贺一挑筷子,里面还有切得细细的肉丝菜丝,上面卧着两个圆滚滚的蛋。一喝汤,浓郁的鸡汁高汤味道就出来了。
方令贺感慨:“大晚上的,也亏得厨房这么快还做得出来。”
“不过是我近来入夜也有贪食现象,小厨房总是常备着的。”蔻儿指指自己,“哥哥不觉着蔻儿这些日子来有些长高了么?”
她是坐着的,方令贺没见着,口上还十分欣慰道:“感觉到了,我们蔻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吃了暖暖的面,方令贺身体彻底暖了回来,他开始慢慢询问:“最近在家中做了些什么,可有出去?”
蔻儿没提后院那些腌臜的事,只轻描淡写说了些小事,最后说道:“不过出去买了本书罢了。”
“近来还是少往外去的好。”方令贺瞧着面有疲惫,靠在实木漆椅上揉了揉额角,“今天听人说起,金吾卫中郎将带人巡街,在南麓巷子遇上了有人哄闹,慎王刚好路过,被堵在了里头不得进出,全靠金吾卫才被护送出去。这几日,南麓巷子怕是要戒严了。”
蔻儿眼睛眨了眨,认真想,哄闹引来金吾卫是她意料之中,那些百姓肯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最多抓了那些汉子去问话。
却不想突然冒出来个慎王,弄得巷子要戒严,这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了。
方令贺在自己妹妹面前忍不住抱怨了句:“慎王行事不慎重,累得我们都跟着忙碌!”
蔻儿小脸紧绷,同仇敌忾随声附和:“对,都是慎王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慎王【一脸懵逼】:……怪我咯?
蔻儿【斩钉截铁】:对,怪你!
宣瑾昱【和气】:这口锅你就背了吧。
慎王【委委屈屈】:……哦。
第五章
因着南麓巷子一事,蔻儿在家安心待着,索性手头书够多,也能静下心来。
大太太主动说过蔻儿不用去和府中姑娘们共同进学,她也落得清静,自己在外间支了个案牍,读书作画编撰小册,偶尔与丫头们一起翻花绳,日子倒也过的惬意。
回来方府这么久,只要没有方家太太姑娘们来暗里挑事,蔻儿就像是以往在襄城每年去附近山庄里小住时来的清闲自在。只不过方府到底不是襄城山庄,起码山庄没有她爹。
方父是个奇怪的人,若说是他爱方母,当初方母去的时候,只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棺木上随了方母一起去;可若说他不爱方母,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未提起过方母一言半语,更没有把他回到外家的小女儿放在眼里。蔻儿回到方家这么久,也不过见了方父寥寥几面,认真说起来,这个父亲,蔻儿是十分不熟的。
当丫头来说方父找她去桐勿院书房时,蔻儿愣了片刻,而后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淡淡道:“知道了。”
她是有一两份茫然的。在年幼时的一些记忆里,父亲也是宠爱过她的,只长大后的记忆太深,她与父亲到底隔阂太深,这突然叫她,到令她无措了。
春日艳阳天也有两分厉害,从宜明苑到桐勿院走过去也要一会儿,蔻儿头上扣着一方幂笠遮光,脚下踩着木底丝履,敲打在青石板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
蔻儿走到桐勿院的回廊就摘了幂笠递给身后的丝鸢,再走过去,方父身边侍奉的小厮过来领着路,带不熟悉桐勿院格局的蔻儿走到了书房。
她敲门进去,立着诸多书柜的书房光线昏暗,堂中案牍后,一头戴方巾长须中年男子,手中捉着笔在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道:“是蔻儿么?”
“请父亲安,是女儿。”蔻儿伏了伏身,心下略有忐忑。
她其实……也是盼着父亲能记得她两份的,这次父亲难得主动找她,茫然中藏着的一份欣喜是不容忽视的。
方德良只嗯了声,就不在言语,他继续挥动笔墨,静心书写。
蔻儿手中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父亲与她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既回来有些日子了,是时候抽个空去拜祭下你母亲了。”方父停下笔,缓缓抬起头,年不过四十,他以鬓角发白,面有皱褶,一双眼饱经风霜,仿佛沉淀着什么,沉甸甸的。
拜祭母亲……蔻儿心思一恍惚,鼻头莫名一酸,低下头嗫嗫道:“是。”
她在襄城年年是拜祭母亲的。外祖在襄城最大的寺庙给她母亲立了牌,从来香火不断。她幼时常常惊醒哭闹要母亲,外祖母就带她去给母亲的牌位进香。大一些了,她不再梦中惊醒,只想起了就央了有空的表哥陪她一道。
方父看了蔻儿一眼,沉着声道:“打扮好看些,告诉你娘,你长成大姑娘了。”
“是,父亲。”蔻儿哽咽了下,眼睛酸涩,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方父迟疑了下,又缓慢道:“你隔房的姐妹中若是玩不到一起去,就下帖子去认识些同龄小姑娘,日后也有个玩伴……只需记住,方府未分家,在外留些余地。”
蔻儿听到这话,知道父亲是默认了她与堂姐妹之间关系不睦,只不要闹到外头让人笑话方家即可。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蔻儿乖巧应了。
她本来也不想和家中姐妹闹得不可开交,只要她们不来找事,哪怕在外头笑着喊姐姐装亲密也不是不可能。
方父踟蹰了下,仿佛还有许多话,却话到喉头说不出来,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没别的了,你去吧。”
蔻儿抬眸看了父亲一眼,见他已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案牍上铺着的纸,犹豫了下,伏了伏身道:“女儿告退。”
春日艳阳高照,她也感觉不到几分炙热,心里犹如在冰水里过了一遍,谈不上冷,也暖不起来。她懒得戴幂笠,直接顶着骄阳步行回了宜明苑,坐在榻上发了发呆,突然在书架上翻翻找找,找出了《地藏经》来,挽起袖子扑倒案牍上开始抄书。
簪花小楷最是耗时,她没日没夜细细写了多日,等到清明前,才将将抄完。
清明那天下着小雨,天阴沉沉的,万物浸湿,春风萧萧,有了一丝寒意。蔻儿身上披着一件白斗篷,脚下穿着二尺高屐,让丫头撑着伞进了马车。
清明时节为了祭祖,方家大老爷们回来了个齐,浩浩荡荡在绵延小雨中架着几架马车去了陵园。
方家三代为官,陵园修的也气派。蔻儿跟在姐妹中随着长辈们的下跪而下跪,叩首而叩首,一个个跪了过去。
天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老爷公子们没有撑伞带帽,太太也跟着淋着,她们女儿家身子娇,细细雨珠还没有浸湿头发,已经有人煞白了嘴唇。大老爷这才一声令下,给姑娘们和七岁以下的小公子带了围帽。
祭祖是严肃的事情,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蔻儿混在姐妹中行礼时,整个过程还算和谐。
祭完祖,旁的爷们儿和太太们都拢了姑娘们去避雨,只蔻儿跟在哥哥身后,去了她母亲的墓前。
她愣住了。
这个墓,是双人合葬墓。
她一脸凄然回头,看见的是哥哥沉重的脸色,方令贺轻声道:“父亲当年下的令,他以后,要和母亲一起的。”
蔻儿视线四处搜寻,已经不年轻的方父正和他兄弟们坐在远处棚下避雨,视线不曾扫过这边。
她收回视线,从衣襟中掏出整整齐齐厚厚一顿经文,跪了下去。
方令贺跪在她身侧,叩了一首道:“娘,蔻儿来了。”
蔻儿脸上雨水混着泪水,她红着眼圈哽咽:“……娘!”
雨水打落在墓上,周边修缮过的矮矮青草弯了腰,雨珠儿连串的滴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里。
方令贺举着伞挡住火盆,蔻儿跪在那儿,一边絮絮叨叨和母亲说着话儿,一边焚烧着她一笔一划抄下来的经文,远处马在嘶鸣,细雨中传来有少女的娇憨抱怨。
躲在雨棚下的几个姑娘不愿意等了,拉长了脸坐在那说:“蔻儿妹妹回来拜祭她娘,想多待些情理之中,我等姐妹也愿意等她。只是今日下着雨,几个妹妹身子又弱,寒风入体病了怎么办?”
大太太也绞着帕子对方父说:“三弟,你看你侄女们的确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妨让大家伙儿先回去,我们给蔻儿留一架马车,她拜祭完了回来如何?”
方父视线投的很远,听到这话沉默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