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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伺候太子不是什么美差,人也不能多,除了宝儿之外,李湛英挑了两个太子平日颇怜爱的通房,并一个手脚麻利的煮饭婆子,去宗人府的路上,那两个通房的脸都是木的。
宗人府从前至多关押过一些犯了错的宗室子弟,因为历朝历代从没有废太子的先例,宗人府给太子安排的圈禁地方是最好的,前后三进的院子,平日也没什么人敢去打搅。
太子先前吵着要见应天帝,过了几天,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人就开始有些萎靡,后来就开始要酒喝,宗人府不敢不给,送的还都是好酒,太子每日成坛成坛的喝,仿佛喝醉了就能不必面对现实,他就还是从前的太子。
长青起初劝过,后来渐渐也不劝了,他其实也有些茫然,跟着太子是宫里最好的前程,他进东宫也未必不是当初步步算计得来,可忽然之间,太子倒了,他规划好的未来陡然坍塌,看不到一丝出路。
“咣当”一声,空了的酒坛被狠狠砸在墙上,太子半眯着醉眼,嚷道:“去,给爷拿酒!”
宗人府的人不敢来触这位废太子的霉头,酒都是一次送来好多,堆在酒窖里,长青朝着前院走,忽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他:“长青!”
长青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怀里重重扑进了一个身影,抬起脸,是那个他已经不再敢去想的人。
宝儿死死的抓着长青的衣襟,眼泪扑簌簌的掉,她想说好多好多的话,然而一开口鼻子就酸了,她把脸埋进长青的胸前,一个劲的蹭,似乎想把自己揉进他的皮肉里,再也不分开。
长青的手几乎有些发抖,离宝儿的腰身只隔着薄薄一道空气,他却不敢落下去,似乎落下去了,就会发觉是一场梦,怀里的人就会消失掉。
宝儿却早一步抱上他的腰,紧紧的抱着,怀里无比的扎实,似乎什么都落到了实处,长青的手慢慢落了下去,轻轻的抚摸着宝儿的后背,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傻姑娘。”
傻姑娘哭得天崩地裂,看得后头下车的两个通房面面相觑,本以为这个是和自己一样,作为太子的通房不得不来伺候的,可人都扑到太监怀里了,联想一路上这人神色,合着不是爱太子爱得不能自拔,是爱一个太监爱的不能自拔?
两个通房走路都避开了这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对,似乎怕沾染了什么毛病似的,宝儿却不管不顾,死死的抱着长青不肯放开,长青轻声叹了口气,“是义父送你过来的?”
“我求姑父,让他送我过来的,”宝儿抽噎了两声,红红的眼睛望着长青,“你都瘦了,是不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意料之中的答案,长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宝儿擦了擦眼泪,不自觉的噘了噘嘴,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们都说好了的,二姑已经骂过我很多次了,你再说,我要生气的。”
长青不再说话了,他抬手抚上宝儿的脸颊,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
酒窖在前院侧边最右一间,宝儿跟在长青后面,眼睛还是红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见到一排排整齐的酒坛,她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太子没醉的时候喝的是烈酒,烈酒伤身,等他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长青就会给他换上清淡些的酒,到底不是真正的酒鬼,太子也没尝出分别来,醉醺醺的抱着酒坛,一口一口的喝。
两个通房初时还想着,到底是要和太子共患难了,若是能讨了他欢心,至少比起从前多数时候独守空房好得多,她们本也不是有封位的侍妾,太子再落魄也是皇帝的儿子,生个一儿半女,没准还能母凭子贵。
然而这种想法止步于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之后,她们平日见到的太子是高高在上的,男人颜钱权占了其中两样,就是天大的魅力,何况太子三样都占,太多的女人嘴里不屑着,心里惦记着。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没了太子的尊位,好似就连精气神都一起被抽走了,塌陷的眼窝,拉碴的胡子,骂骂咧咧的模样,哪里还像是昔日举手投足,撩动半城贵女心弦的太子爷?
两个通房来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胭脂水粉描出的精致颜色,绫罗绸缎裹出的苗条身段,然而站在太子门前,神色变换得难看极了,就像是前一秒还舒展着翅膀的白鹅,后一秒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似的。
长青早就料到了两人这样的表现,也不多言,把手里的酒坛放在桌上,太子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落在酒坛上,然后慢慢的把酒坛捧了起来,一口接一口的喝。
女人大多都是讨厌酒鬼的,瞧见太子这个样子,两个通房也没了凑上去的意思,对视了一眼,朝着长青袅袅婷婷的行礼:“赵掌印,您看,我们姐妹过来,住处是个什么章程?”
“东厢四间,西厢六间,想住哪儿住哪儿,”长青淡淡的说道,“别叫掌印了,当不起,还有,这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你们去把衣服换了。”
两个通房都是宫女出身,平日里其实不算受宠,只是在通房里得些面子,听长青这么说话,起初还没觉得有不对,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现在没了太子妃,没了良媛,她们两个可是太子的女人,哪有奴才这么跟她们说话的?
长青瞧这两人认不清楚现状的模样就有些不耐烦,没理她们,对宝儿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跟自己来,宝儿看了两个浑身喷香,害她打了一路喷嚏的人,轻咳一声,跟在长青后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见到太子之前
通房:噫,这人喜欢太监,真是有毛病!
见到太子之后
通房:貌似……太监……也比太子好……的样子……
太子:作者,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44章
三进的院子不算小,虽然和东宫没得比,但是在宝儿看来,已经很好了,她来之前还以为圈禁就是蹲大牢。
长青带着宝儿出了正堂,一路来到后罩房,后罩房一排六间,都不算大,宝儿一眼就看到长青那间挂上了帘子的,高高兴兴的跟他往里挤。
房间不大,一张小床撑着蚊帐,南边一个衣柜靠墙放着,边上是洗脸架子,其余就是一片空荡,都不像个住处。
她带的东西不多,一卷被褥里裹着个小得可怜的包裹,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长青看着宝儿,她人也是小小的一团,脸上还带着稚气,就是这么个小东西,敢带着一卷被褥从皇宫深院里出来,跟着他待在这儿,也许一待就是一辈子。
“这床有点小,我看隔壁还有个床,我们把它搬过来,拼起来睡,好不好?”宝儿抱着被褥比划半天,有些失望的撅了撅嘴,扭头对长青说道。
长青忽然笑了,宝儿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好看过,不由得呆了呆,脸颊都有些红了,小声的说道,“你别笑了,你笑得我心好慌的。”
“嗯,不笑了,我去搬床。”长青轻声说了一句,眉眼里却还带着些微的笑意,宝儿几乎不敢看他,低着头跟他一起去。
整理好床榻,长青带着宝儿看了一圈新住处,宗人府不敢慢待废太子,一应的东西准备得都很停当。前院耳房二十个侍卫日夜轮流换岗,后头靠西厢有书房,经史子集一应俱全,都是太子从前的书,正堂的东西瞧着素净,也是寻常人家望尘莫及的清贵。
看完一圈,宝儿嘴巴都闭不上了,这哪里是圈禁,明明就是清修。
长青如今怎么看宝儿怎么觉得可爱,弯了弯眼睛,柔声道:“宗人府不在皇城里,前院的侍卫禁的是太子的自由,孙婆婆平日出入采买不拘时辰,你要是嘴甜些,帮着孙婆婆做些事,没准她能带你出去。”
宝儿都好久没出过宫了,听到这话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她喜滋滋的说道:“这可比在宫里好多了,自在,我之前还以为是跟着太子一起在牢里,每天吃牢饭,还得干活呢。”
长青轻声叹了一口气,“是我带累了你。”
宝儿摇摇头,抱着长青小声说道:“都是伺候人,在哪里伺候不是伺候,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长青的手顿了顿,还是落在了宝儿的腰间,这一落,仿佛有一颗种子落地,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一棵参天巨树,开花结果。
太子倒台,是令许多人猝不及防的事,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应天帝似乎狠狠憋了一口气,整肃朝政,清理官场,严打贪墨,午门外天天有官员被推出去斩首,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石砖,连着几日的秋雨连绵,都未曾涤荡干净空气里弥留的血气。
孙婆婆撑着油纸伞走在前头,宝儿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提着篮子跟在她身后,地面有些滑,她走的小心极了。
宫女的衣服太扎眼,宝儿穿的是刚进宫那会儿换在王容那儿的衣服,江南的样式,苏绣的碎花,是来京城前特意找了绣娘做的。只是她长了一岁,衣服有点小了,穿着不太合身。
“说起来,二十年头前,也有过一回,那时候也是杀贪官,杀得接连几个月,都没人敢出门啊。”孙婆婆上了年纪,就爱把年轻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讲,宝儿听得耳朵里都要长了茧,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附和。
孙婆婆的步子迈得很小,却不要宝儿扶,为此她每天出门都要早半个时辰,免得赶不上饭点,这回又下了雨,她走得更慢了。
才出菜市口,前头忽然闹哄哄的,有童声嬉笑着叫:“杀头啦!杀头啦!”
宝儿握着油纸伞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孙婆婆说道:“闺女,大清早撞见死人是好兆头,而且杀的是贪官,都是该杀……”
她话未说完,前头押送囚犯的囚车行来,周围都是围着的人,宝儿连忙拉着孙婆婆往边上走,忽然就听一声苍老的悲呼:“陛下!臣李晋深受皇恩,不敢懈怠,一生为国为民,从未有半句怨言,今陛下杀臣,臣不敢喊冤,只是臣对天发誓,从未结党营私,收受贿赂!”
那人的名字听起来耳熟得很,宝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百姓中有人哭嚎道:“青天大老爷!李大人是个好官,陛下为什么不开开眼,不开开眼啊!”
“我们一路从颍州追到京城,就是为了替李大人喊一声冤,不能杀了李大人!”
宝儿愣愣的看向囚车,囚车里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后的囚车里该是他的家眷,年纪小一点的哭哭啼啼,稍大一些的,脸上已经有了赴死的决然,即便是女眷,也没有太多害怕的神色,实在和以前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不太一样。
孙婆婆忽然念叨了一句,“造孽,造孽啊……”
一直到回了宗人府,孙婆婆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宝儿也是剥了一半豆子才反应过来,那个李晋就是她以前听的说书里传唱的,颍州太守李晋李青天。
最近这些事实在有点多,宝儿撞见过几次,已经能看得出来,方才那一行囚车,即便是缩在角落里的幼童背上都插着斩字令牌,显然是满门抄斩,之前那些贪官,都有好多人只是杀头,家眷流放的。
宝儿想了半天也无果,剥了半碗豆子,渐渐的也就放开了,左右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想再多也无益